一个周末，赵波、胡宽外出约人打牌去了。李飞虎跟几个老乡一起吃了晚饭，也喝了不少酒。酒足饭饱之后，他准备回寝室休息一会就去跳舞。从窗外经过的时候，透过磨砂玻璃，他看见里面的灯亮着，只是看不清有没有人。到了门口，他发现门是锁着的。他趴在门上倾听了一会儿，感觉里面似乎有响动。他掏出钥匙，轻轻地打开了门，试图吓唬一下里面的人。打开了门，他“嗨”的一声，确实把里面的人吓了一跳。寝室只有谭一建一个人，只见他蹲在地上，手握一把大铁剪，用力地剪着一辆单车上的铁锁。李飞虎知道，他是在偷别人的单车。李飞虎其实早就感觉谭一建有偷单车的嫌疑了，他的怀疑源于校园里的一则马路广告。

    校园不缺宣传栏，只是这些宣传栏，都是做一些学校官方的宣传和报道。其它广告就只能贴在墙面或是路边的电线杆上了，特别是人流量大的宿舍以及食堂门口是首选。前面贴的还没被撕去，又被后面来的覆盖上了，弄得墙壁和电线杆斑驳陆离，很煞风景。学生们后来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把广告用粉笔字写在马路上。风沙一吹，就掩盖掉了，雨水一冲，就洗刷去了，因此，马路广告就成了大学里一种特殊的文化。在马路上行走，经常是一不小心就会踩到了脚下的广告文化。

    这些广告，有关于家教的，有关于寒暑假工的，有买卖旧物件的等等，不一而足。对于大四的学生来说，毕业时有很多不想要或是不好带走的东西，丢掉又可惜，于是想办法便宜卖给学弟学妹们。而对于学弟学妹们，也有人喜欢讲究个实在，能用好用就行，关键是便宜。于是这种买卖，就成为了大学里一种特殊的生意。

    那天李飞虎和赵波从外面打完牌回寝室，在马路上就碰到了一个买卖二手单车的广告。大学生骑单车是比较普遍的，学校在寝室和教室附近还专门修建了遮阳以及防雨的停车棚。有辆单车，出行方便多了，上学放学，市里来回，各种活动，都很是便捷。特别是情侣之间，更是能够在单车上秀出各种恩爱。大学生很少有买新单车的，他们热衷的是二手单车，能用好用，关键是价格便宜，丢了也不太心痛。

    那天晚上他们打了一通宵的麻将，只感觉到头脑昏昏沉沉的。他们一路往寝室走去，准备好好睡一觉。校园里的马路广告不少，平时也不太会引起李飞虎的注意。也是无意当中，落款人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发现是同寝室的谭一建。他惊讶之中，本来正要踩上去的右脚，迅速往旁边滑了一小步，不然就会刚好踩到他的名字。好奇之余，他接着就后退了一步，开始看起了地上的广告。

    李飞虎停了下来，赵波也跟着停了下来。他发现他是在看马路上的广告，不免笑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困死了，赶快回寝室睡觉吧！”李飞虎没做声，示意他一起看看。赵波没办法，于是跟他一起看起地上的广告来。广告内容如下：

    好消息

    大四即将毕业，单车无法带回

    留给学弟学妹，也算一番情谊

    如果你有需要，价格可以面议

    联系人8栋101谭一建

    赵波看完，有些诧异地说道：“这小子，是我们寝室的谭一建？”李飞虎回道：“这不是写的很清楚吗？8栋101，不是我们寝室，还会有哪个寝室也叫8栋101？”赵波接着说道：“上面写的可是‘大四即将毕业’，他谭一建即将大四毕业？”李飞虎感觉这广告诗不像诗，顺口溜不像顺口溜。他笑着说道：“莫非这小子什么时候又做起了单车生意？”他们知道，以前圣诞节的时候，他和毛富成做起了明信片的生意。开始时虽然闹的是轰轰烈烈，最后也没有赚几个钱，还累得半死。难道他还没有死心，又做起了二手单车的买卖？

    赵波说道：“这段时间，我发现他有点怪怪的。但是怪在哪里，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李飞虎说道：“这个广告也有点奇怪，他老乡在大四，有辆单车要买，怎么自己不打广告？而是转个弯要他帮着卖呢？”赵波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他说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段时间，他晚上经常外出，而且回来的都很晚，偶尔还是第二天早上才回呢。”李飞虎回道：“不过这也很正常，别人现在谈起了恋爱，早出晚归也是正常不过的。”

    那次在电影院，谭一建壮起胆子抓住了蒋玉娇的手，并且跟她表了白。蒋玉娇不知是愤怒还是害羞，后来先走了，把谭一建独自留在电影院。谭一建回到寝室以后，当着大家的面，夸大其词地说是跟她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其他人虽然觉得那有如神话般的故事，却也没有半点怀疑。特别是胡宽，更是深以为然。舆论的力量是强大的，随着舆论进一步扩散，全班同学都以为他们谈起了恋爱。蒋玉娇发现谭一建除了皮肤黑一点、打扮土一点，其他方面也还不错。特别是那天晚上，他竟敢趁黑抓住她的手，还跟她表白，她的心跳就会急剧加快。她想不通，这看似老老实实的谭一建，似乎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那样胆大包天。加上谭一建步步为营，并且逐步加强了攻势，最后终于赢得了她的芳心。

    经李飞虎这么一说，赵波也觉得在理。这些陷在蜜缸里面的恋人们，只巴不得时时刻刻能够粘在一起。赵波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说道：“我有几次晚上在路上碰到他，背了个不小的背包，行色匆匆的样子。还有，他每次骑的单车好像都不同，如此联系起来，就觉得有些蹊跷！”李飞虎脱口而出说道：“你是怀疑那些单车根本就不是他的？是他偷来的？！”赵波说道：“这个可不敢说，不过确实有这种可疑的迹象！”他接着说道：“还有一点你们可能不知道，班上好几个同学买的二手单车都是来自谭一建那里，他哪来那么多的单车？”

    后来李飞虎碰到谭一建，想起了那马路广告的事情，于是说道：“你小子厉害啊，明信片的生意没做起来，又做起单车的生意了？”谭一建很不自然地回道：“你怎么知道的？”李飞虎说道：“你打的那个马路广告，害得我差点一脚就踩了上去。”谭一建似乎松了一口气，回道：“哦，你是说那个啊！”他缓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有一些大四老乡，就要毕业了，单车带不走，让我帮他们低价处理掉。”李飞虎说道：“他们干嘛不自己卖？”谭一建说道：“他们忙，搞不赢。”李飞虎哦了一声，接着说道：“以后留意一下，有好一点的，帮我搞一辆。”谭一建说道：“你不是有一辆吗？”李飞虎回道：“我想换辆好一点的，只是价钱要压低一些才行。”谭一建回道：“这个没问题，我以后多留意。看到好一些的，就一定给你留下。”李飞虎本来是随便说说的，没想到谭一建还真放在了心上。不几天时间，他就真地给李飞虎搞来了一辆比较新的。

    看到有人进来了，谭一建整个人本能性地弹了起来。他看见是李飞虎，神态很是不好意思起来。他嗫嚅着说道：“是虎子啊，你怎么就回来啦！”李飞虎没回答他的话，只是看着他手上的那把大铁钳和他身边的那辆半新不旧的单车。学生以前大多用的是普通的链子锁，后来单车时常有被偷的现象，很多人都换了“U”字形的铁锁。这种铁锁比链子锁扎实，不容易打开，不过价钱也贵得多。俗话说，锁，防得了君子，防不了小人，这话是一点都没错。你用链子锁，偷盗者有办法打开。你用这种铁锁，他们同样有办法打开。

    人们把链子锁改成了铁锁，谭一建的开锁工具也从普通的老虎钳变成了大铁剪。一般的锁，就是一两剪刀就能解决问题。硬扎一些的锁也就无非多剪几剪刀，再用手扳几下，锁就断了。这次谭一建看中的这辆单车就在寝室不远处的停车棚里，只是停的地方离马路太近，而且上的是这种“U”字形铁锁。他知道，在路边太显眼，不太好动手。他观察了一阵，发现这把“U”字形铁锁锁住的是前轮胎。他于是找到了办法，提着单车前面的把手，直接把单车推到了自己寝室再下手。没想到机关算尽，却碰到了李飞虎。

    李飞虎很是不屑地说道：“你他娘的，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谭一建的脸早已涨得通红，幸好长得黑，还不太看得出来。他放下铁剪，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他颤抖着双手给李飞虎递上一支烟，又赶快摸出打火机要给他点火。李飞虎看见那一包烟好像只抽了几支，而且还是一包“长沙”。他发现谭一建自从谈起恋爱以后，可以说是彻底变了。以前他也抽烟，一般是一块钱一包的“909”。如果是“长沙”，他是不会一包一包买的，而是买几支散烟装在烟盒里充面子。有时身上缺钱，还经常去修鞋的杨姨那里赊上几支烟。

    每次偷别人的单车，谭一建都是提心吊胆，深怕被人发现。倒不说别人找他麻烦，就是被同学们知道，他也会抬不起头。如果被告到学校，倒不一定会被开除，但至少也要背个处分。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他尝试到了偷单车带来的好处，经常是欲罢不能，似乎上了瘾一般。特别是囊中羞涩的时候，他更加控制不住自己，那双手就更加地发痒。

    李飞虎看到他做贼心虚的样子，又是那般奉承的表情，心里不免软了下来。只是对于这种偷鸡摸狗的行为，他很不以为然。李飞虎吸了一口烟，吐出了一股烟雾，说道：“上次我就已经怀疑你可能在做这事了，只是没有充足的证据，没有点穿你。我奉劝你以后别再搞了，万一被抓到怎么办？你不要抱有那种侥幸的心理，有句俗话说得好，夜路走多了，总有碰到鬼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你想要后悔都来不及了！”

    谭一建很不好意思地回道：“虎子，大家都知道你为人仗义。我也知道你是对我好，这次真是逼不得已。还有几天就是蒋玉娇的生日，我想给她买件衣服，只是身上已经没什么钱了。你知道，我家里每月只给我那么一点钱，基本上也只够生活开销。自从谈恋爱以来，开销就比以前大得多，有时我也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谭一建说着说着，几乎就要流出了眼泪。

    听他这么一说，再看看他的表情，李飞虎不免有些同情起来。他想起了哲学课上，那个女老师讲的道德两难的事情。女朋友生日，不送点礼物是不对的。送礼物的钱是偷别人单车换来的，却又是不道德的。李飞虎知晓他偷单车是为了给蒋玉娇买件衣服，一定程度上也原谅了他。他忽地想起了上次那个马路广告的事情，于是问道：“你上次那个马路广告上的单车，如果我没猜错，也是你搞来的吧？”李飞虎为了照顾他的感受，尽可能把“偷”字说成“搞”字。

    谭一建偷单车被李飞虎抓了个正着，只是觉得他为人正义，对自己也好，有些话就不得不跟他和盘托出。他说道：“是的。我从这里搞了单车，不会在这里卖，而是交给其他学校的老乡，由他们去买。而他们从他们学校搞的单车，就交给我，由我在我们学校卖。你上次看到的那个马路广告上的单车，就是他们交给我的。”李飞虎说道：“你卖给我的那辆单车，也是搞来的？”谭一建知道没有必要隐瞒了，就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李飞虎看着他身边的单车问道：“这样一辆车，能卖多少钱？”谭一建回道：“最好卖的就是这种半新不旧的单车，一部单车能卖到二三十块钱。”李飞虎就问：“这么好的车，就只能卖二三十块钱？！”谭一建就说：“按道理不止这个价，只是大学生都不愿在这种二手车上花太多钱。有的喜欢讲价，我每次也是为了尽快脱手。你知道，这搞来的东西，就如烫手的山芋，手上不敢久留啊，能脱手就尽快脱手。”

    李飞虎又接着问：“你怎么不偷那种新单车呢？不是能卖更高的价吗？”谭一建说道：“这你就不懂了，每部车的车架上都有一个数字编码，就像人的身份证一样。因为是钢印的，不容易磨损也不容易除去。新车因为才买不久，车主通常都会保留买车时的相关字据，字据上就有相关车辆的编号。新车被盗，车主肯定会四处去找，甚至可能发动自己的朋友去找。如果找到了，肯定是要退给别人的，毕竟别人有证据在手呢。碰到好说话的，退给别人说说好话也可能就过去了。碰到不好说话的，硬是要顺藤摸瓜找出始作俑者也不是难事。对于搞这行的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愿意被揪出来了呢？而二手单车，转让比较频繁，车架上的编码虽然在，只是当初买车时的字据早就搞丢了。就算你记得自己的车架号码，你也没有证据说明就是你的。对买主来说，大多数人就算知道这些车来路不明，却也敢买。”

    李飞虎没想到这种不光明的买卖中还有这么多的学问，于是继续问道：“那你怎么不偷那种更旧一些的单车呢？”谭一建笑着回道：“这太简单了，太旧的单车，没人看得上，也卖不了几个钱，还同样要担风险，不合算。”李飞虎没想到，他说起这一行很是娴熟，还一套一套的，就不免更加为他担起心来。李飞虎知道，大学不比高中，各种开销要大得多，除了自己的生活，还经常有同乡同学之间的来往。就算每天都是吃食堂，每月也接近两百左右，还要买些生活用品，偶尔添置一点衣物，两百块钱就远远不够用了。何况他交了女朋友，莫说是送生日礼物，就算是平时的开销，也确实会增加不少。

    大学是一个特殊的社会，它是学生从学校步入社会的一个过渡阶段。有人说，谈恋爱是大学生的一门必修课。甚至有人说，读大学没有谈过恋爱，那么大学就算白读了。对于大学生而言，身体上已经成熟，生理需求几乎处于膨胀状态，对于异性的渴望非常强烈。他们从沉重的高中学业负担和高考压力中解放出来，无论是身心都应该得到一种放松。读大学以前，学生是以一个未成年人的身份存在，他们的言行都受到监护人的约束，在学校有老师管，在家里有父母管。走入社会，家庭的约束少了，学校的约束没了，那可就得靠自律和法律了。所以对于大学生而言，学会自律就显得非常有必要。大学里，晚自习自由，学校只管提供场所，去与不去，取决于你自己。大学里，学校不主张谈恋爱，也不反对谈恋爱，只要不过火，也没人拦着你。大学里，就是不去上课，似乎也没人管着你，多一个人，或是少一个人，老师同样讲得索然寡味。

    看着他说得头头是道的样子，李飞虎知道他对这一行已经非常老道，而且深陷其中，他对他原本同情的心理变得有些厌恶起来。他喜欢做事光明磊落，不喜欢偷偷摸摸。他看着他说道：“我再次奉劝你还是尽快收手，如果哪天倒霉被抓住了，会有你好果子吃的！”谭一建红着脸回道：“谢谢虎子提醒，这个我知道，我一定会注意的！”李飞虎感觉他是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声音于是提高了几度说道：“我是要你收手，而不是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