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又短暂地当了一阵“宇宙幽灵”之后，林宏感觉自己再次落地了，只不过这次不是硬着陆在小行星的冰面上。

    就在他半睡半醒之际，他就迷迷糊糊地理解了又一件事：

    某些作品常用“昏迷”来切换场景，这虽然算不得什么高明的手段，但很有用。

    有几双柔软的手在抚摩着自己的躯体，又有奇异的芳香趁机钻进了自己的鼻腔。

    也许是在一个“盲人按摩馆（星际版）”或者“盲人摸象（星际版）”中，只不过他既是盲人又是象。

    他刚刚，是不是一个不小心把那地方给炸了？他心有愧疚。

    他睁开眼睛，令人惊异的一幕直接映入眼帘——这种景象让他迅速放下了愧疚和防备——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接下来的场景，实在是难以言表，也不能言表，各位听众尽可能想象一种满溢着奢靡的“芬芳”的场面：

    就如同人类最原初之欲的化身分列两侧，每一个化身都美妙得让人惊心动魄，以能使任何人彻底陷落的柔情或野性，大方地展示着造物主的奇迹。

    而林宏自己的身体也变得如同刀刻斧凿出的雕塑般完美而精致。然而，那不是古典的高洁的圣像，而是人类基因所蕴含的“野蛮”的具象化与放大化。

    他下了床，走在这个建在小山上的亭子。远处的，近处的，所有开阔而美妙的景物，尽收眼底，他也在一声声“救世主”中逐渐迷失。

    他朝那些美与欲的化身伸出孔武有力的双臂，力量早已汇聚全身，血脉就要偾张，企图——

    等等！

    这不对劲。林宏迅速走到墙角，面对着白色的大理石柱，不去看身后那些家伙。

    这到底是在哪？刚刚不是还在太空城吗，怎么就飞到这个古希腊装潢的主题公园了。

    他朝天大喊，是谁在那里，快点出来！

    身后的那么多“化身”凑了上来，一双双轻柔的手游移着，就如同游走的海洋软体生物。

    而那无数声温和的呼唤……能使最坚硬的磐石融化，亦能使……

    稍微……这样子一小会儿……也没事吧，他想直接躺回床上去不管了。

    不对！

    就在他快要沉迷进去时，仅存的一丝理智又将他唤醒，使他免于沦为野兽。

    要是被拍摄下来了还得了，把他带来的那家伙是想以此勒索他吧？要是被黎芷知道了他这样子，说不定会被嘲笑到死的……

    （会被听众们瞧不起，被故事贩子亮红牌——多么不体面且没尊严的“使徒”！他恐惧地想道。）

    他不断编造出莫须有的理由来让自己保持清醒，最后干脆跑出了亭子。

    在小山上的庄园里，到处都是那些家伙，他不断躲避着，以防故事朝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哦，还真特别啊，对这个区域不满意吗？我的极乐之城里还有其他游玩之处。”

    一个熟悉的暗影出现在空中。

    “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要把我抓来这儿？”他一边躲避着，一边问。

    很快，那些家伙都不追他了，转而走向庄园里的其他人，由于接下来的景象过于劲爆，他快步离开了这个山庄，浑身凉快地走下山去。

    “阿特拉斯系统错误……重启中”

    半死不活的阿特拉斯系统终于再次出现了，而且这次直接出现在了他的视觉中（尽管只有一个菱形出现在视野右上角），就像个救世主一样。

    “诶呦，还害羞了，救世主。”那个暗影在空中一直跟着他。

    “看你的躯体，多完美啊，完美得甚至夸张，甚至惊人！”

    “你神神叨叨的，到底想干什么？”他避开在山路上横陈的寻欢作乐人群。

    虽然能再次见到人类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这种情景也太奇怪了吧？！

    “我想请你和我合作，阿特拉斯的错误使徒。”

    “你怎么知道我是错误使徒。”

    “我也是错误的使徒。”

    周围的场景很快消失了——那些棕榈树，碧蓝的海与天空，还有白色的大理石建筑，还有那些奇怪的人——他忽然想到，是否不去看他们的时候，那里的一切也会存在呢？

    周围只有一片黑暗，前方有一扇发光的门，他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就听见了剧烈的，连续的震响，像是激烈而密集的枪炮声与坍塌声，还夹杂着被掩盖的哭嚎与惨叫声。

    很快这炮声停下来了，连哭声与惨叫声也一并停止了，周围只传来“笃笃笃”的脚步声，如同死神穿着靴子。

    他此时正处在一条被炸毁的街道中，一身破烂的衣服（遮不住雕塑似的躯体）。

    前方不远处，是被炸塌的建筑物和一堆尸体，大部分是普通民众的。

    他继续往前走，看见迎面走来的士兵，他们没看见他，径直穿过他。

    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个世界是虚拟的。

    “见了这残酷的画面，感觉还好吗，毕竟你还是个年轻人。要不要回到刚刚那个世界快乐快乐？”暗影出现了。

    “我拒绝。”

    “真是独特啊，几乎没有人能抗拒原始冲动，不过，你并不是‘人’，所以一切就都可以理解了。”

    我当然还是人啊，林宏真想反驳他，但是想起自己那颗不再需要跳动的心脏，就作罢了。

    “虚拟的世界里也会发生战争吗？”林宏看着地上的尸首，看得心里发怵。

    “这里有无数个虚拟的世界，无数个轮回于系统之中的‘精灵’，他们其实都没有死去，只是会在‘午夜’重新归来。”

    “你为什么要创造这么多世界。”

    “因为我想。我说：要有世界，于是就有了世界。你得早日习惯这真假难辨的宇宙。”暗影拿一通胡话将他的问题搪塞了过去。

    他和暗影来到了另一个开阔的地方，一艘星舰内部，他也穿上了得体的衣服。

    舰船上的船员来来往往，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两个忽然出现的人。

    “这又是哪儿？”

    “银河帝国疆域的尽头。”

    他看着周围的人类，看着巨大的全景式舷窗（又是全景窗！）。窗外并列飞行的其他舰船、前方的黯淡星空，给他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心里有千百种思绪与问题郁结着，不知道从何开始问起。

    “你有什么问题就直说吧，错误使徒。”

    “啊？！”

    “你太好懂了，你的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你要学会做做表情管理，这是与虫子沟通的有效方式……喔，你现在还不完全是救世主呢，算是……一个外貌看起来还是虫子的救世主吧。”

    这个错误使徒是不是有什么强烈的“救世主情结”，怎么一直在灌输“你是救世主”的思想……

    可是，一个救世主真的会称呼自己的子民们为“虫子”吗？

    “银河系与地球还存在吗？”

    “我们所熟知的银河系已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新银河’，一个由多个星系碰撞形成成的新星系，目前，新银河还未形成一个稳定的星系。至于地球，我就不知道了。”

    林宏听出来了，这个使徒也是地球人……说不定还有其他来自地球的使徒。

    “你见过其他从地球来的人吗？他们都在哪儿？”

    “很多啊，你刚刚看见的，你现在看见的，不全都是吗？”

    星舰上的船员们，依然在干净整洁的宽阔船舱内来去，如闲庭信步；在简洁而光滑的控制台前享用点心，展现出一番闲情雅致——似乎对他们而言，窗外的太空只是布景而已。

    “所以，人类都被阿特拉斯转移到了这里吗？八十亿人类都在你的……额，虚拟的银河帝国，或者，救世主王国之中？”

    暗影停顿了好一会儿，林宏差点以为对方“断线”了。

    “那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怎么？”

    “我们的地球不完全相同。”

    “什么？”

    正说着，暗影就又换了场景，这次的场景是在海边，正是日落时分。

    海滩上稀稀落落地有人，远方的海面上，正有渔船朝港口的方向返回。

    散步的老人，带着家人的中年人，在沙滩上悄悄牵手的几对年轻人，在夕阳的潮水中玩着沙子的儿童，以及被老人抱在怀中的襁褓中的婴孩。（他怀疑这个精心安排的景象里存在一种庸俗的隐喻）

    “三万年前，在被阿特拉斯选中后，我离开了所熟知的世界，被扔到这个神秘的宇宙中，进入了一个衰朽的，行将就木的文明中。

    “两万年前，我运用自己作为阿特拉斯使徒所拥有的力量，帮助那个文明实现了飞升，随后，我们不断向周围的文明传播这种可以使文明飞升的力量。

    “到现在，如你所见，我们，数百个文明联盟的无数造物主，建立了无数个庞大而独立的宇宙，无数的人们生活在不同的现实中——有的美妙，有的真实……总之，这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干预。

    “从此时，直至宇宙的末日，我们都会存在于这里，永恒存在于这里，在我的庇护下……这就是关于‘救世主’的真意。”

    这一番话听起来，倒像是以前许久不见的亲戚来家里做客，结果一张口便是要介绍自己父母加入传X组织的事情。

    “你怎么能永恒庇护着他们呢？还有，你还没解释关于地球的事呢。”

    “为什么永恒？你不知道吗，难道阿特拉斯系统一开始没有告诉你？”

    这位“救世主”避开了关于地球的讨论，自顾自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这更加让林宏摸不着头脑。

    “我还真不知道。”

    “算了，还是先不告诉你了，让你有点期待。呵，也许这也是阿特拉斯的安排吧。”

    这位自封救世主的暗影飞到空中，天空中开始投影出他所创造的“奇迹”，总之都是关于他的无数个永恒“理想乡”的，其中还穿插着不少现实世界的美丽图景、美好愿景。

    搞得他都有点心动了，是啊，如果放苦涩的现实与美妙的梦境在眼前，大多数人当然会选择美梦。（选择哪颗药丸）

    “当然，我们并不是强制要求所有人只能存在于虚拟世界中——那将是一种暴政。

    “所有人都可以在虚拟的世界与现实的世界中自由选择，尽管两者都一样美好，我的子民们在两种世界中都一样不朽。”

    这时林宏明白了，原来这位“救世主”所说的“虫子”并不是指自己的子民，而是指他所统治的星区之外的其他人。

    这时，场景再度切换，来到了一个明亮的房间。

    房间的空间的中心，一颗巨大的阿特拉斯核心在漂浮。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变成了那种鬼影，就确信现在自己已到了现实之中了，可能还差一步。

    “如果你愿意加入我的计划，为宇宙中更多的文明寻求福祉与保存自身的力量的话，那就去去阿特拉斯核心那里认证吧。阿特拉斯的超光速，会立时将这美妙的信息从无数光年外送达。”

    林宏一点都没有被说动，反而更加疑惑了。

    这人就像那种就会画大饼的老板（还是传X组织的）——就想着忽悠人进来了，对工作内容和待遇一笔带过。

    “如果要我加入你的话，应该提前告诉我工作内容和待遇。”

    “喔，我说得太入迷了，都忘记了这事儿了。”

    这个救世主倒有点恭敬地道歉了起来，表现得像个惜才的老板（或者星际军阀）。

    “你是使徒，所以你能够使用阿特拉斯核心的一切超空间技术，还有其他神一般的能力。”

    “那你怎么不直接用超光速在全宇宙殖民？这种愿景不是比你的理想乡更宏伟吗？”

    必须让这个人说出更具体的东西。

    “使徒并不能通过未启动的阿特拉斯核心使用超空间技术。换句话说，使徒是启动阿特拉斯核心的钥匙。”

    “可是，阿特拉斯核心不是都消失了吗？”

    “并没有，阿特拉斯只是隐藏了起来。这也是祂的计划，祂的计划我根本无法参透。”

    阿特拉斯到底是什么？从所有人说的话推测，阿特拉斯是一种神一样的存在……或许是更高级的文明吗？

    “不管现在你是疑惑或震惊，总之，请让我继续说完。”

    暗影又看出了他的心思，尽管现在两人都是一样的形态。

    “你所在的区域，位于新室女座星系团与大熊座星系群的交界地带，被称为‘新交界长城’，那里还有阿特拉斯时代建立的交通网络——人称“路网”，在路网的巨大管道之中，飞船可以以无限趋近光速的速度飞行。”

    空中投影变成了一副星图，上面显示着“新交界长城”的区域，同时标出来了“路网”的分布范围——非常地细密，像蜘蛛网一样。

    “所以，你想让我通过路网启动所有的阿特拉斯核心，然后你再坐享其成？”林宏故意把话说得很刺耳。

    “请别说得这么难听，毕竟都是革命的兄弟。我请你在阿特拉斯核心处认证，就可以让我的力量远程帮助你。

    “你可通过自己的阿特拉斯核心制造出我的化身，或者一只舰队也说不定，这都看你的阿特拉斯系统为你提供了什么。”

    林宏的视野右上角的菱形还在闪动着……看起来一点用也没有嘛，能指望它提供什么帮助？

    “我并不是要强制你加入，如果你不同意，只要去触碰那颗小型的阿特拉斯核心就可以离开了，就像你来的时候那样。”

    一颗小型的阿特拉斯核心在底下旋转，是一个人造物。

    他的暗影拖着长长的影子，“飘”向了小型的阿特拉斯核心。

    “正在接近阿特拉斯核心。”

    阿特拉斯系统的菱形图标在视野的右上角闪动着。

    “你再仔细想想吧，我的计划就是为其他文明提供一种新的思路。当然，既然你要走，那就悉听尊便了。”

    看着那个不断闪动变化的核心，他闭上了眼睛，伸出一只（幽灵的）手去触碰它。

    “检测到邻近的超空间移动。”

    他碰到了一个柔软的表面，似乎是……另一只手？

    下一刻，那只手就攥住了他的（幽灵的）手——触感像是真的被抓住了手。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来者是……

    “好久不见，林宏。”

    黎芷？！

    “林宏，你不知道吗，两颗核心都有认证标记哦。”

    他所看见的周围的世界再次塌陷，就跟他来这儿的时候一样。

    黎芷抓着他的手，一人一影就这么站在这个逐渐化为虚空的空间中央。

    那个救世主的黑影在远处，与周围的环境一并消散着。

    眼见计划失败，那位救世主倒是心平气和，没有大多数反派的计划失败时的气急败坏，只是缓缓地说道：

    “哦，看来，她就是你的‘贝雅特丽齐’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担心，你会走上我的道路的，林宏……

    很快，林宏感觉灵魂再次飞向太空，远离一切，踏上了跨越星辰的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