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宏以为自己的误导计谋成功了，终于进入了睡眠之时，远在酒馆的一些人还不肯放过他。

    这时，他们又聚到了圆桌前，又吸引了一大群人。

    看起来，一场激烈的辩驳即将展开。

    此时，领航员已停止了踱步，站在故事圆桌旁开始了推理。

    “首先，为什么他刚进酒馆时，会是一副慌乱的模样。我们从他的故事里可以得知，介绍者们和他的关系不算差。”

    听完他的话，掮客们表示，林宏从某个展览厅出来之后，就变成那个样子了，他们当时没注意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儿。

    “还称呼大家为‘牛鬼蛇神’，看来当时他情绪真的不太稳定啊。”酒保说道。

    紧接着，领航员打开了星图，星图映照在他黑色头盔的面甲上。

    领航员继续说：“随后，他就到桌子前方翻动星图，似乎在找什么。”

    一个浪客说：“可能在找他的母星‘地球’吧……不过，你居然真的信了他的胡话？”

    领航员说：“他所说的地球，你见过吗。”

    “废话吗，这我当然没见过，哪有人能见过所有星球，我和我的‘前者’五万年了都没登陆过几个文明星球。”

    浪客们大笑了起来。

    “不，我说的是他的星球的文明形式。请你想想，你自己是如何获得知识的。”

    那个浪客顿了一下，说：

    “明知故问，跟时间检视者一个德性。日常交流与大部分低密度信息，通过一般的声音、图像、文字交流可以得到；

    “高密度的信息，通过与‘前者’共享的记忆库传承，通过公共资源库下载，或者让他人传输；

    “而一些全新的知识，则通过‘新的实践’得到。不过，那些新知识往往涉及到高级领域了。”

    听罢，领航员拍了拍手，说：“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在‘地球人’的故事中，他在一个称为‘学校’的地方进行知识获取，还有‘老师’来督促他学习。”

    “怎么了，那是他们的知识传输者，那有什么问题。或者说，那根本不涉及学习活动，而只是低密度信息的交流，比如我们现在的谈话。”

    领航员不假思索地反驳：

    “不，那跟我们的知识传输者不同，那是一种通过声音引导人们学习的职业，而且仅存在于某些原始文明中。

    “而你的第二个猜测也不对，如果让你捏造一个阿特拉斯使徒的起源故事，你会想到你根本没见过的，原始文明中的‘学校’制度，而不是你最熟悉的意识体下载吗？”

    故事贩子在一旁敲了敲桌子，说：“你想主张，‘地球人’是来自原始文明的纯智人，而不是一个故障合成人。”

    “是的。”

    浪客的手咔咔咔地转了好几圈，片刻之后才发话：

    “我反对。正是因为要进行虚构，原始文明才会成为合成人记忆的最佳选择。你见过原始文明吗，想必没见过吧。大部分人都没见过，所以故事就不会被看出破绽，这就是制造者的目的。”

    故事贩子又敲了敲桌子，说：“所以，你主张的是，‘地球人’的确是合成人，而他的记忆是由熟悉原始文明的人捏造的。”

    “没错。”

    领航员稍加思索，说道：“那不一定。”

    “什么？”

    “因为距离最近的原始文明暂留地，就在新交界长城的南部，距离此处大约十二万光年。”

    浪客喝了一口酒，说：“无限低惯性引擎、曲率引擎、路网之类的，都可使飞船接近光速航行，有什么不可能的。”

    “你想主张，他是经历了十多万年的飞行才来到这儿的，对吧。十多万年以前是阿特拉斯时代，那时候的民用飞行器都使用超光速跳跃，只有开拓者的实验机才会用使用近光速飞行。”

    围观群众里有人喊：“的确有可能吧？没准儿那人真和星辰开拓者有关系呢。”

    浪客同意这种观点。

    领航员再次思索着，很快就又找到了突破口。

    “不对，南部有“星辰开拓者后裔”和“剃刀族”这两个文明，所以这四万多年来，新交界的文明联盟一直在设置低光速长城。如果出现了能快速穿过低光速墙的飞行器，那我们不可能没有发现。”

    浪客敲了敲桌子，说：

    “也许那个制造者像我一样，是在阿特拉斯还未消亡时，也就是文明战争还未开始、低光速墙还未设置的四万七千年前，使用超空间飞行器到来的。这就可以解释通了吧。”

    “你说得也对。”

    ……

    两人沉默了一阵。

    围观群众开始激烈讨论起来。

    这次争论甚至吸引了比刚才更多的人。

    故事贩子拍了拍桌子，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现在，围绕他的身份，一共提出了两种观点：第一种，他是地球人，而且可能是阿特拉斯使徒；

    “第二种，他是合成人，可能是星辰开拓者的实验品，被注入了关于地球的虚假记忆。”

    浪客说：“我们重新注意到了异常之处，但是对他的制造者的动机还没有头绪。”

    酒馆再次安静，众人纷纷思考起来。

    过了一会儿，酒保打破了沉默：“诶呀，你们对那年轻人也太苛刻了吧，也许他就是一个记忆错乱的合成人而已。”

    一个掮客表示同意：

    “是的，那个资源调度管理员给我们暗示，说他的确是个友善的合成人。但他记忆错乱了，所以，为了防止他精神失常，就让我们顺着他的意思来——这可以让我们创造好多价值呢。”

    忽然，领航员说了一句“失陪了”，就匆忙离开酒馆，像接到什么紧急任务似的。很快，浪客们也纷纷出门了。

    阿特拉斯教团的一个信徒了站起来，对掮客的话表示异议：“如果那个管理员骗了你们呢，如果他真是阿特拉斯使徒呢？”

    “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是阿特拉斯使徒吗？”

    故事贩子坐在一旁，敲了敲桌子，像法官一样发问——这架势好像又“开庭”了似的。

    “哈哈哈，整个索拉将近100万亿智慧单体，系统中每日关于‘阿特拉斯使徒’的检索量数以千亿亿记，自称使徒的人简直不计其数。怎么可能这里冒出来一个小小的智人，我们就敢相信他是使徒呢？”

    一个“幽默”且响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主脑代理人回来了——看来它才是今晚第二场的主角。

    它说自己既“去了港口的服务器房”，又“留在酒馆听故事”，说着，它指了指酒保身后的大酒柜，里边摆着一个水晶骷髅头。

    “今天听到了有意思的东西啊。但是，那个神话学家去哪儿了？怎么一直没看见他。”

    沉默已久的学徒从吧台后冒出来，说：

    “在代理人先生您离开之前，他就悄悄走了，应该是去了第三环界了。我估计，刚离开的分形·二十二先生也打算去环界那儿。”

    “这也不奇怪，因为朝圣者们的第一批船队就要来了。”

    路网检查点的主脑刚处理完了一大堆航行信息。

    这些航船，近的有‘三世界’以内的，远的则在数千甚至上万光年外（提前几千上万年发的消息！）——大部分是路过或抵达索拉的贸易船队，小部分是即将抵达旅途终点的朝圣者船队。

    主脑代理人环视了一圈酒馆，“那谁还有新的想法吗？别让我们的沙龙停下。”

    另一个信徒站了起来，试图提出新的猜想：

    “有传闻称阿特拉斯有了复苏的迹象，据说在两万光年外的长城北部，已经出现了以阿特拉斯核心为基础建立的文明——那儿可能有使徒的帮助，所以即使有使徒在这出现也不奇怪了。”

    “这就‘有可能’了吗？”主脑代理人反问道。

    “难道诸位比管理员知道更多吗，还是说，诸位不相信那颗仅存的阿特拉斯核心了呢？”

    它指的是故事中“地球人林宏触摸了人造阿特拉斯核心，什么事儿也没发生”的部分。

    其他信徒哄笑起来，“哈哈哈，要让朝圣者们听说了这事，他们可是要发狂的。”

    “当然，如果他真的是使徒，并且在大典上展示神迹，那么，朝圣者们可能会激动得昏死过去。”

    主脑代理人的说话方式，从令人毛骨悚然的“幽默”，变成了爽朗大方（略带冒犯）的“幽默”。

    “诶，那他凭什么是呢？”围观群众有人大声叫道。

    听罢，一个信徒在空中投影出一份报告，显示出一大堆从各种渠道搜集、归纳的消息——都是关于刚刚提到的两万光年外的阿特拉斯文明。

    大部分是流散的传说，它们对两万光年外的那个文明的描述不尽相同，但都保有着一些相似特征——战争、乐土、使徒、虚拟世界和阿特拉斯核心。

    另一部分是语焉不详的信息——这些信息是两万光年外传来的受干扰信息，都是破碎的只言片语，似乎可以拼凑出一些警告的语句。

    主脑代理人又笑了，摆摆手，“什么乡野传说，这你们也信，都两万年前的信息了。”

    信徒继续说：“我们的望远镜观测到，那片星区的文明活动程度下降了，很可能与传说里提及的虚拟世界有关。”

    群众里有人提出了质疑：“就凭观测到的航迹减少了、恒星的亮度迅速下降了之类的，就凭这几点？”

    有些人表示相信：“你别说，还真有可能。”

    原本喧闹的酒馆很快就变安静了。

    每个人都在思考着，想着怎么变着法子地提出一鸣惊人的见地。

    见氛围冷了下来，仍逗留于此的旅人打趣道：“不如每个标准月举办几次沙龙吧，还挺有氛围的。”

    学徒回答道：“这附近的确有不定期举办的沙龙，您可以在区域网络里多多关注一下。”

    “啊，谢谢你。不过，以后吧，我和旅行团也要走啦。”

    旅人背上了箱子，走出了酒馆。

    酒馆里的人们还在思索着。

    此时，离开酒馆的闲人、在城市各个管理员站点间奔走的秘密人员，以及被影响了思维的掮客们，已将林宏的故事迅速传开了。

    而林宏还在豪华大床上睡着觉，对即将发生的变数浑然不知。

    一个鬼影再次出现在他的卧室里。

    这次，这个人形的鬼影只是坐在卧室的窗前，看着窗外的永夜之城。

    【呵呵，看来已经朝着那个方向发展了。】

    “长箭……你这个冰箱……嗝，吃饱了……”林宏说着梦话，翻了个身。

    【待你醒来之后，让这个世界天翻地覆吧。】

    片刻之后，房间里只剩下空气循环系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