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饶有兴趣，径直走向地上那个小孩。

    齐老刚想出声提醒，却被身旁一位白袍老者扯住衣袖。

    “老齐，你还不知道门主脾气？来了兴致，天王老子都拦不住。”

    齐老刚刚擦掉的冷汗，又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只见躺在地上的小娃娃，一直瞅着天上。

    女子来到近前蹲下，刚想开口，小娃娃却先出声了。

    “喂，你挡住我数星星了，好不容易在心里数了一半。”

    小娃儿话音未落，铿锵金属声骤起，一柄细剑便出现在带路少女的手中。

    只见少女将剑尖指向小娃。

    “你怎么敢这样对先生说话？”

    为首女子站起身子，转脸斥责道：“长弦，不得对村民无礼，把剑收起来。”

    名为长弦的少女，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呆立在原地。

    没想到自己维护门主的威严，却遭到了斥责。

    剑收又不是，不收又不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轻跺几下脚，恨恨地站在一边懊恼着。

    把持剑少女晾在一旁，女子转过脸，柔声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弟子不懂事。你别怕。”

    小娃涨红了脸，坐了起来争辩道：“我才不是小家伙，我叫陆暗。我可不怕她，爹天天打铁铸剑，我没事还拿着玩呢。”

    地上的娃娃，正是陆暗。

    前几天的事，让他现在还心有余悸。

    那个神秘的光球，虽然治好了他的身体，但之后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陆暗一度怀疑，那天自己是不是在树下睡着了，做了一个噩梦。

    但有两件事，让他不得不相信。

    一个是满是烧焦破洞的衣服。

    一个是口袋里多出的一颗蓝色的半透明小球。

    小球沉沉的，对着太阳光看，里面似乎有很多纹路，挺漂亮的。

    陆暗没敢让父亲和表哥发现，晚上睡觉就偷偷藏在自己枕头底下，白天就随身带着揣在口袋里。

    因为他冥冥之中觉得，即使梦是假的，但这个从未见过的珠子，总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原来你姓陆，和那个人不是一个姓……嗯，看来是我想多了，长得确实和我一位故人有点儿像。”

    女子自言自语后，看向孩童笑道：“小陆暗，初次见面，你可以叫我姜姐姐。”

    不待陆暗回答，女子继续问道：“你家里人呢？”

    陆暗探头瞄了一眼女子身后的一群人，有些警惕。

    “你们找我爹娘么？他们欠你钱么？我家现在没钱，盖房子还欠亲戚们好多好多。”

    边说着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叫唤了几声。

    陆暗一脸不好意思，其实肚子早就饿了。

    数星星是他抵抗饥饿的绝招之一。

    父亲告诉他，把天上的星星数三遍，就会到家了，每次都灵验。

    女子有点好气又好笑，气得是很久没人，敢用这样不恭的语气，跟自己说话。

    笑的是小娃娃嘴硬的时候，身体却不争气。

    女子指了指陆暗脖子上一串铜钥匙：“这是你家钥匙吧？”

    陆暗很聪明，立马明白她的意思。

    “家里也没吃的啦，早上锅里的粥就一口，我忍到中午才吃掉。”

    说到这里，陆暗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继续说道。

    “有年冬天，爹说要第二天才能回来。我就把粥端到外面，冻上后切成四块，一顿吃一块，晚上才睡得着没有饿醒的。”

    边说边偷瞄着周围大人们的脸色。

    人小鬼大的陆暗，已经把这个故事讲过无数次了，屡屡奏效。

    听过这个故事的大人，都会忍不住想给他塞点吃的。

    “那你坐在外面数星星能饱么？”

    女子发出了一阵轻笑：“哦，我知道了。你想看看有哪家大人出来，主动喊你去吃饭吧。”

    一看到自己的小心思被识破，陆暗的脸涨得更加通红。

    脑子里飞快地组织语言准备反击。

    女子也不继续逗他，下意识地伸手向兜里掏了掏，却发现什么吃的都没带。

    面色略带尴尬，一旁名为长弦的少女，一看有表现的机会，便赶紧递上一个由手帕包裹着的物件。

    女子伸出玉手接来，缓缓翻开手帕，一块小巧玲珑的糕点，便出现在眼前。

    上面布满了精致的图案，似鸟似兽，栩栩如生。

    看得陆暗口水直咽。

    姜蘅略带笑意，将糕点递向陆暗。

    陆暗两眼一亮，但又有些犹豫，毕竟父母从不让自己吃村外人的东西。

    就在此时，一个几天前才听过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这个可以吃，没事的。”

    听明白这句话后，陆暗又喜又狂，自己那天做的不是梦，是真的。

    那个神仙，真的住在自己脑子里！

    但怎么和他说话呢？

    似乎明白了陆暗心中所想，光点在他脑中闪烁了几下。

    “你只要心里想说什么，我就会知晓。我俩的谈话，周围人听不到的。”

    听明白光点的话，陆暗放下心来。

    向女子道了声谢，站起身双手接了，接着便一屁股坐在自家的门槛上，大口大口啃了起来。

    一旁齐老有些看不下去，这小子，根本不知道这糕点的名贵之处。便向女子道：“先生，我要不要叫他站起来，太没规矩了。在您面前也敢——”

    女子轻轻摇了摇头：“算了，他还不是门内中人，规矩等入了门后再说。”

    齐老神色微变，这可是七年来，门主第一次没有经过测试，就想想某人为徒，这小子，居然撞了大运。

    “我口渴。”

    小孩狼吞虎咽完，眼睛滴溜溜的，就看到了女子腰间的储水袋。

    “你回家喝便是。”

    “我肚子饿，水缸里的水，下午就喝完了。也不会打井里的水。”

    “哈哈。行，只要你喝得惯。”

    女子解下腰间的储水袋，递给了小娃儿，脸上浮现出一股不可名状的笑意。

    “谢啦。”

    在一群人悲悯的眼神下，陆暗举起储水袋，迫不及待的打开封口。

    一仰脖，咕噜咕噜喝了两口。

    突然陆暗两眼一白，猛咳了几声。

    旁边的众人，有些忍不住的开始噗嗤地笑起来，他们知道，门主又开始捉弄人了。这桂花酒，去年不知放倒了多少英雄好汉。

    缓过劲后，陆暗涨红了脸嚷道：“这根本不是水，你骗我。太辣了太辣了，我要去姨娘家找水喝。”

    边说着，边没好气地把酒袋扔给女子。

    “还给你。”

    女子笑盈盈地收回腰间。

    就在陆暗准备跑开时，女子收起笑容，一根手指已悄然搭在了他的左肩。

    “吃饱喝足了，带姐姐去找一个你肯定知道的地方吧。”

    陆暗一听愣住了，捉弄自己还敢提要求，真是厚颜无耻。

    刚要挣扎，脑海中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听她的，这家伙很危险。我强行苏醒过来，也是感知到了她的存在。”

    就在陆暗犹豫的时候，肩上的力道越来越重。

    “疼，疼死我了。”

    回头瞪了一眼，“你要去哪儿？”

    肩头力道突然一松，一声轻柔在耳边响起：“小陆暗，带我去前几天有东西掉下来的地方看看吧。”

    陆暗心中一惊，莫非她知道自己的事了？

    刚想要抵抗，但这个声音，就像妈妈哄自己入睡时的感觉，身体也变得软绵绵，一点抵抗的心思都没，疲惫感渐渐上身。

    看着小娃儿眼中浮现的迷离，女子嘴角又出现了一抹笑意。

    女子心想罪过罪过，对这么小的孩子动用迷心术，万一留下后遗症，按本门的规矩，可要养一辈子，甩都甩不掉了。

    就在陆暗晃晃悠悠，准备带着这些人往坟地走时，脑中炸响一声断喝。

    “破！你被骗了，快醒过来！”

    陆暗心中一惊，仿佛从噩梦中挣脱出来，怔怔地看着女子，眼底又恢复了一丝清澈。

    女子一声轻咦，对眼前小子的兴趣又浓了几分。

    能靠自己摆脱控制，不是运气就是天资绝佳，自己弟子中也找不出几个啊，这个徒弟收定了。

    “不去不去，我怕鬼抓我。”

    陆暗猛地摇了摇头，后退了半步，死死地靠在大门上。

    “白天可以带你去，晚上不行。长辈们不允许，因为那里有吃人的鬼，上次他们还见过。”

    “哦？看来那晚你真的看到了什么？”

    女子狡猾地轻笑。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陆暗悔恨自己嘴怎么那么快。

    “别怕。”

    女子笑了笑：“姐姐呀，很厉害的，会驱鬼之术，保证伤不到你。”

    说话的时候，右手食指指尖，又自然地搭在陆暗的左肩上。

    陆暗心里一阵发慌，一想到刚才脑海中那个光点的话，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好吧，也带你们去找一次东西，但我只远远地看，我不进去啊。”

    陆暗边答应着，边把声音说得很大，希望附近的村民能有谁听到。

    很可惜，他失算了。

    他们的对话，普通人是不可能听见的。

    如果有人碰巧往这儿看，也只能看到一片阴影，同时会忘了这里曾经有户人家。

    这只是因为，在这群人刚踏入村子的那一刻，整个村子，便笼罩在一种隔绝声响的秘术之中。

    此后多年，陆暗经常会做同一个噩梦，梦中是今晚的情景。

    他已经跑得足够快，但怎么逃都摆脱不了一位红衣女子对自己的追赶。

    好容易拉远了距离，倏忽间又迫近身前，总会觉得被抓住就会很危险。

    醒来后往往一身冷汗，枕头都湿透了，还屡屡被师弟笑话。

    现在回想起来，倘若今晚有一句话说错，坟头草应该很高了。

    也不知道表哥会不会每年来看看自己，哪怕挤几滴眼泪也好。

    “你不算姐姐，应该算阿姨。”

    陆暗在前头走着，突然嘴里冒出这么一句，边说边偷瞄了一眼身后的女子。

    男孩子的胜负欲，在这一刻给了他挑衅强者的勇气。

    跟在身后原本稳重如山的人群，顿时一阵慌乱骚动起来。

    这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连门主的逆鳞都敢触碰。

    要知道这位大人的年龄问题，可是宗门第一禁忌，机要程度不亚于镇宗之宝的驱使之法。

    上次有两个初来乍到的新人，私下讨论被发现，已经打扫了两年半的厕所。

    众人皆对少年的凄惨未来，做了预判。

    只见女子柳眉微挑，脸上硬挤出一丝笑意。

    “怎么就不是姐姐了？小弟弟，你别看我个子高，就大你几岁而已。”

    “不像大几岁，是大好多好多。刚刚那个要拿剑戳我的，才算姐姐。”

    陆暗一边用手夸张地比划了下，一边没好气地说道。

    其实还因为刚才被捉弄生气，真是个坏小子。

    因为父母长年在外奔波维持家计，陆暗大多数时间是一个人生活。在同龄小孩们的欺负中，他养成了好勇斗狠的性格。

    脾气也越来越倔，经常到处搞破坏。

    不是今天玩火烧了李家的树，就是明天把王家的鸡追到河里。

    每次都惹得父母回来登门道歉，外加一顿铁拳制裁，虚心接受，屡教不改。

    “哦？也许你娘说的是错的。”

    女子语气转冷，周围的温度瞬间变低，队伍中甚至有人，悄悄地慢下脚步，往队尾挪着，也不知道他们在担心啥。

    女子说时，扫了一眼紧跟在身旁的少女。

    只见少女脸颊一抹红晕一闪即逝。

    看到老师目光袭来，头低得更深了，雪白的脖颈在月光下愈加刺眼，不敢对视老师。

    “等一下。”

    少女突然像意识到什么，猛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陆暗。

    “这条路不对，你想带我们去哪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