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定源村，宁静得出奇。

    蝉鸣，蛙叫，入夜后都陆续消失了。

    善良朴实的村民们，终于能在一天劳作后，踏踏实实睡个好觉。

    但听不见虫鸣的夏夜，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而村口处，一行人缓缓地走了出来。

    “方德，陆暗家人那边，都谈妥了吧。”

    姜蘅淡淡地问道。

    “是的老师，我已将荐信交给他父亲。明天我就动身前往安州，也交代下州官，再返回鬼谷。”

    刚刚在陆暗家畅谈甚欢的儒生，郑重地答道。

    “你什么时候，能替我拿主意了？我何时说过要收徒？”

    姜蘅的语气中，夹杂着一股无名之火。

    恐怕是刚才河岸边几具凄惨的尸体，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方德冷汗涔涔，没想到老师话说得如此重，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是学生唐突了，不该妄自揣测老师的心思。”

    一旁的黄公度，知道姜蘅怒气起因，一定跟那几个夏国人的死有关。

    东西没了，人还被人杀死在周国，还不知道是谁杀的，以后必然会引来风波。

    黄公度上前一步，打了个哈哈圆场。

    “门主，方德也是为宗门着想。那小娃身上秘密不少，我看哪，收进门中再慢慢诱他说出。如果你嫌资质不佳，他跟着我学也行。”

    见师兄出来求情，姜蘅收了怒色道：“起来吧，下次不准擅作主张。”

    方德听了这话，才诚惶诚恐爬起来，退到一旁，不敢再多说一句。

    姜蘅本来飞速赶回来，是想询问小陆暗一些事。

    没想到回到坟地，这家伙，居然趴在一位门人的肩膀上睡着了。

    姜蘅这想起来，他还只是个孩子。

    大人折腾到半夜，都不一定熬得住，更何况一个娃娃，心中顿时生起一股怜惜。

    但自己想问的没问到，心中还是有一股无明业火。

    姜蘅没忍心叫醒陆暗，便安排门人送他回了家。

    毕竟天物已经被夺走，就算问出点东西，也帮不上什么忙。

    又到了村口石碑处，看着那石碑上熟悉的笔迹，姜蘅又怔了好一会儿。

    众人见她在怀念故人，也都静静的在一旁侍立。

    “老师，学生有个不情之请。”

    白衣少年，鼓足了勇气，打破了姜蘅的思忆。

    他怕现在不说，后面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哦？你说吧。”

    姜蘅面无表情。

    “长弦的伤，似乎很严重，她已经完全看不见东西。我想带她回老家，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治。”

    少年边说，边抬眼偷看了一下姜蘅的脸色，生怕被拒绝。

    姜蘅叹了一口气，望向少女。

    “长弦，今晚你没有辱没师门，我答应你，替宗门办好三件事后，就可以回家。我准备带你去戎国，找霍神医试试运气，我手里有他一直想要的东西。你决定，跟我走还是跟小山走？”

    少女轻咬贝齿，犹豫了一会儿，便抬脸坚定地说道：“我想……跟山彻回家。”

    声音越说越小，头也不禁低了下来。

    “齐老，撤了绝音阵。”

    姜蘅头也不回地走向村外。

    众人慌忙赶上，只留下白衣少年和少女，孤零零的站在村头。

    少年和少女噗通一声跪下，齐齐向着姜蘅离去的方向，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脸上满是不舍。

    而此刻，在家中熟睡的小陆暗，梦见自己踩着白云，不断地向着高天飞去，飞向那触手可及的漫天星河。

    梦中的他，无所不能。

    宁城县学。

    大门外站着一个中年汉子，还有一个看上去约莫八九岁的娃娃。

    看着侍立在门口的守卫，中年汉子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进去。

    小娃娃可不像他父亲瞻前顾后，拽着父亲的手便往里闯。

    “干什么，干什么！”

    一个胖胖的守卫厉声道。

    说着便将父子俩挡在门口外，胖成一条缝的一双细眼，上下打量着一副穷酸相的二人。

    父亲赶忙拉过小娃娃，满脸堆笑赔礼。

    “对不住官爷，孩子从没进过城，不懂事，我们是来找许大人的。”

    胖守卫有点不信，又上下打量了父子两眼。

    “找许大人何事啊？我在这儿这么多年，没听说过许大人有你们这门子亲戚。”

    “我们是来读书的。”

    看到守卫啰里啰嗦，小娃昂着脖子道。

    “去去去，本地县学都是争破头皮才能挤进来的，想来的人都排到几里地外了，你这穷酸样子能读得起书？别做大梦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说罢胖守卫便举起哨棒，做出驱赶姿态。

    就在哨棒即将碰到小娃时，中年汉子一把抓住哨棒。

    胖守卫使出吃奶的力气，拽了几下，居然没有拽动，就像长在中年男人手上一样。

    抬头一看，中年汉子双眼中满是怒气，胖守卫有些心慌，赶忙向旁边喊道。

    “你是个死人啊，快过来帮忙啊。”

    大门另一边的守卫，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过来帮忙一起拽。

    没想到两个人合力，棒子也只是微微松动了下，随着中年汉子手臂青筋暴起，又拽不动了。

    “爹，不让我们进去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想读书，我还是跟你去学打铁。”

    小娃抬头看向父亲，嘟囔道。

    “你爹没读过书，只能做苦力。你肯定是要读书的，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啊。”

    与二人对峙的中年汉子，温和地训斥小娃，眉眼中满是慈爱。

    此时县学门口的骚动，引起了大街上人们的注意，围观的越来越多。

    有认识两守卫的街溜子，看着他们的丑态哈哈大笑。

    “闪开闪开，宁公子来上学了。”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几声吆喝。

    围观的人群也散开一道口子，原来是一顶轿子来到了县学门口。

    一位满脸横肉的汉子，驱赶了挡路的人群后，恭谨地走到轿边，满脸堆笑。

    “二公子，学堂到了，还请您下轿。”

    过了半晌，一位衣着雍容，模样十一二岁的公子哥，从轿中走出，一脸的困倦。

    “赵义，这门口堵着人呢，我咋进去？”

    公子哥一眼就看到县学门口纠缠在一起的几个人。

    “松手，快松手！”

    胖守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煞是有趣。

    两个人四只手抢不过一只手，以后传出去还怎么在宁城混？

    “你俩在干什么？”

    名叫赵义的壮汉，走上前去喝问道。

    “赵大哥，这家伙非要闯县学，力气挺大的，还抢了我的哨棒。”

    赵义上下打量了一下，认出了陆暗父亲。

    “这不是城东铁匠铺的陆铁匠么？”

    赵义是宁城一个大地痞，专门替宁城第一大家族宁家跑腿办事。

    因为背靠宁家，县官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

    所以赵义在城中街面上，很吃得开。

    天天听别人大哥大哥的叫，自己也不禁飘飘然起来。

    溜须拍马的人尊称他为“赵公道”，有些扯皮不清的事，都会请他出场。

    当然了，不论办成没办成。事后他也会借着由头，两头收好处。

    见到赵义前来，陆暗的父亲，也松了哨棒。

    他知道这个赵义，特别喜欢惹是生非，不怕事情闹大，反正最后搬出宁府，都是他得便宜。

    眼前这两个守卫，似乎跟赵义是认识的。

    “哼，算你识相。”

    抢过哨棒的胖守卫，不无得意，转头又笑脸向着赵义。

    “陆铁匠，大爷我今天心情好，赶紧把道儿让了，别耽误我家二公子读书。”

    赵义冷眼盯着陆暗父子。

    “我们也是来读书的。”

    小陆暗一看有人凶自己父亲，忍不住站出来挺胸说道。

    “读书？哈哈哈。我说陆铁匠，你打十天铁的工钱，够这娃娃在县学里坐上半天么？”

    陆暗父亲一脸的黯然。

    确实，自己一天不过挣百文钱。

    而听铁匠铺的老板说，花钱上县学的话，一个月就是五十两银子。

    一两等于一千文，自己十天才能挣一两而已。

    所以昨晚那个儒生说起来时，自己第一时间就觉得不可能。

    读书，那可是一笔巨额的开销。

    陆暗父亲突然想到，昨晚儒生留给自己的一封信，慌忙掏了出来。

    “我有信，给我信的人说，许大人看了信，就会收我儿子。”

    赵义有点不信。

    在宁城混了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谁能靠一封信，就可以免费在县学读书的。

    宁显公子在这里学习，宁家可是出了双份的钱，就为了老师多多关照他。

    其他富户人家交的，也不会少多少。

    要是按官定的县学收费标准，也不是不可以上，排队去吧，排个三年五年的都有可能。

    胖守卫一把夺过信，只见信封上有个“衡”字，并没有“许大人亲启”等字样。

    “你糊弄鬼呢？当我三岁娃娃。”

    胖守卫脸色一变，把信揉作一团，便往地上一扔。

    “你干嘛弄坏我的东西？”

    陆暗一边怒骂道，一边准备弯腰伸手去捡信。

    陆暗父亲刚想去帮忙捡，突然手腕被一个巨力钳住。

    抬眼一看，是一脸不怀好意的赵义，一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

    “我说陆铁匠，本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跑到县学门口，招摇撞骗来了，跟我去县衙说理去吧。”

    赵义一脸的坏笑。

    今天的乐子，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