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地球航段
天海线蒙着一层灰影,经过四天的航行,科考船穿过一片浓郁白雾,从-01航段进入-00地球,进入了西太平洋。
地球是航路。
对所有人都意义非凡。
从1405年郑和追击海寇误入迷雾海开始,这片藏在太平洋深处的海域就再无宁静,无时无刻都有大量船只来往通行。
此刻也是。
尽管此刻是夜间,漆黑海面上却星星点点灯光通明,十万吨级的货轮和游轮,先后从迷雾海边缘跃迁,也有大量船只从地球离开,西出太平洋进入其他星球。
科考船跃迁前后的这段时间,左右至少有三十条船擦身而过,距离近到能看到对向游轮舷窗内的游客,甚至他们的脸。
这种景象很少见到。
庞然巨轮在夜幕下灯火冲天,犹如一座座海上巨城,乘风破浪穿梭夜海,一条接一条,映亮漆黑海面从对向缓缓航来。
轮船光芒连接起来。
犹如一条条光带绵延海上。
如果从太空向下俯视,本该漆黑一片的太平洋,却和现代城市一般,星星点点的轮船绘出了从港口到迷雾深处的航线。
古代的远洋船队代表了人类对漆黑大海的向往,此刻的繁忙航道则代表着人类对无尽航路的征服,万千游轮彻底点亮这片迷雾海,让它从未有过一刻的黑暗。
科考船三区的餐厅内。
郑云等人齐聚一堂坐在沿窗角落,和科考船上很多年轻人一起坐着看,从晚上十二点等到两点,才亲眼见证了这一幕。
时间是地球时。
正正经经的地球时。
“让人震惊。”
纪道眺望窗外感叹一句。
近处是一条条海上城市经过,远处的星星点点更多,仿佛银河倒挂映于海面。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船流量比晋槐路门口的车流量都大,动辄十万吨起步的大船,在这里就和马路上的小车一样常见。
当然也有小船,不过小船通常航行在‘轻型航道,这里是巨轮航道,小船进来很容易出事,一不注意就被压扁了。
十万吨的钢铁游轮,压迫感已经非常惊人,在古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但在巨轮航道上,十万吨只是刚刚入了门而已。
十万吨级听着吓人。
但往上还有百万吨级。
走稳定海域的固定航线货轮中,就有满载达到百万吨级的船,四五百米起步的长度,货真价实的航线重器海上巨城。
不过那种确实也不常见,想应对无尽航路的复杂海况,十万吨级就是一个极限,在很长的时间内应该都不会突破。
“时代变了。”
郑云也万分感慨。
这段航路是人类最繁忙的航路,没有之一,它每时每刻都在创造历史,每一年的船流量都在上升,不断刷新历史记录。
让古人看到这一幕,估计要被惊到嘴巴大张,无法想象现代科技能达到这种程度,甚至疑惑这么大的船里装着什么。
“这么多船到底在运什么?有这么多需要运的东西吗?为何非要拉来拉去,就地建城,原地加工,不是能省很多事?”
纪道张着嘴疑惑询问。
郑云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一时半会根本说不清楚,原地建城是古代技术落后的唯一选择,却不是现代的唯一选择。
大明到处搞神鬼遗迹和大量都司,只是因为大明没能力运走,古西方也是一样的情况,移民殖民是效率最高的发展法。
纪道的思维就是古人思维,他很难理解眼前的场景,甚至觉得有点浪费资源。
“运什么的都有,能源、矿产、原材料、农作物、工业品,原地建城的确能节省一些资源,但无航海路不需要节省。”
“而且这是资本遵循利益的选择,你从长期看觉得浪费资源,但从短期角度考虑,船运的代价明显要小于建城代价。”
刘铭放下茶杯低声道。
“海面上那些红的蓝的是什么东西?”纪道又指向远处,能看到一条条真光带,漂浮在海面上把航道分成数条。
“你可以理解为红绿灯和指示线,和机场跑道差不多,划分出单向航道,以免两条货轮在跃迁迷雾海后迎面对撞。”
胡锐华仔细给纪道解释。
这个餐厅里都是年轻人,他们后桌就坐着一群研究生,此刻正拿着手机拍照。
纪道问题太多,问得又非常初级,刘铭和胡锐华知晓纪道是道家出身,但临座其他人不知道,频频转头看纪道一眼。
应该没有瞧不起的意思。
他们就想看看是谁问的。
这条科考船上都是业内泰斗和权威教授,以福恩文物局为主,汇集着来自西航路从-02到-07的考古和探索精英。
他们这些跟大学教授来的研究生,在这条船上是最低等级,因为他们只能贡献体力,主要是以学习和培养新生代为主。
他们是下一代主力。
但此时此刻还是学生。
随便拉来一个救援队的成员,出海和探索的经验都比他们多,贡献也会更多。
因为能出现在这条船上的人,也都是跻身各行各业前列的精英,在其他领域的成就不菲,救援队也都是知名救援队。
术业有专攻。
都知道这个道理。
但像纪道这样,连货船拉着什么都好奇的人,在这条船上应该是不多了,甚至是唯一一个,除了纪道外再无第二家。
确实有点过于无知了。
而且他嗓门还挺大的……
“哦,这个确实,在明仙海记卷十三第十二篇里,记录过一个海上诡事,就是两船对撞,然后和魂魄一样重叠了,两条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疑似仙鬼降冥。”
“海上忌讳多啊。”
纪道嘀嘀咕咕点点头。
“重叠了?历史上居然还有这种事情?”虎子听得一愣一愣地看向纪道。
海上红线防的不是这种情况,它防得是一条船跃迁出来以后,在浓郁迷雾范围内,来不及转弯,撞到从对向航来的船。
迷雾海的跃迁是有规则的,跃迁线并不是一条线,而是有一段距离,整条船全部进入跃迁线后,才会进行正式跃迁。
如果跃迁落点有障碍物,跃迁就压根不会成功,会在跃迁区里持续航行,障碍消失后再跃迁,不可能在跃迁时碰撞。
而且如果双向有船同时跃迁,那也是毫无关系,你跃你的,我跃我的。
所以纪道说的这种情况,郑云等人都是闻所未闻,从来没听说过类似事情。
“有啊,好几次呢,我说的这次是明安宗七年秋,海卫出海时发生,在求仙瀛南九子列岛,明仙海记上写得很详细。”
纪道看向郑云小声道。
这都是历史记载的海上诡事,但只记了一个结果,详细过程没写,估计当时海卫也不太清楚,没有调查出结果来。
“求仙瀛在哪?”宋婉坐在郑云身边的窗前,抱着一个热水杯好奇询问。
“这个……我知道它在哪,但我怎么和你解释?求仙瀛南在甲子洲的南边,这个甲子洲西边还有个仙龟群岛,上有仙龟,其肉肥美多汁,食之可延年益寿。”
纪道略显为难。
他知道的地名全是古代地名,和现代地名完全不是一回事,但他不知道现代地名叫什么,解释来解释去还是说不清。
“请问这明仙海记是?”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郑云左手不邻窗的桌子,有几个带着眼镜的老教授,桌子上还放着空餐盘和安眠药,在此刻起身走到他们桌前询问。
“……”
纪道看向郑云一言不发。
他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不想还是被听到了,虽然他感觉这事没什么要紧的,但也有可能,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
想到到这里纪道也委屈。
他就知道这些东西,想和亲朋交谈几句,除了说点这些之外,还能说些什么?
“家传的残卷。”
郑云客气开口回答问题。
类似这种问题,这样回答一般都错不了,因为这种神神怪怪的残卷在坊间流传众多,当年谁家家户户都有几本,和志怪小说一样,十本里有十本都是人为杜撰。
老百姓就爱看这个。
写得越诡异越吓人,同时越像那么回事的,就能在民间流传甚广,甚至还有八大志怪之说,都传说是宫里被带出来的。
其实全是假的。
都是老百姓自己编的。
真正的神鬼记载不可能流出去,那玩意全是来真的,真能顺着书中记载在现实找到,万一被什么人顺着书,找到血丹方,再倒手卖给权贵,就又是一场人祸。
明仙海记这四个字一听就是偏史记那类的,而这种文体的志怪残篇,在坊间也多得是,笔法越像官方的就越能卖钱。
郑云这样说基本就是否决真实性了,至于这些老教授信不信那就是另一回事。
“明仙海记这四个字在明史出现过,它可不是一般的坊间残卷,而是真正由海卫记载的航海日志,这个残卷你们手里有几篇?它的价值超出一般人的想象。”
老教授对郑云追问。
“你后来说的这个,求仙瀛南,是不是在历史上出过求仙祸乱的那个地方?”
另一个老教授看向纪道。
“……”
纪道求助看向郑云。
这两个老教授一开口,纪道就知道这次遇上懂行的了,因为他们断句断对了,这个地名叫求仙瀛南而不是求仙瀛。
宋婉就断错了。
后边这位老教授不仅断对,还不翻书就能想起求仙祸乱,一定是位明史权威。
因为求仙祸乱一出口,纪道就迷迷糊糊想起来了,他似乎也看过这件事,当时距离郑和出海才过去二十多年,而且祸乱一共只死了七个渔民,完全是芝麻小事。
这种小事都张口即来。
这位教授绝对是专业的。
而这种人很难糊弄过去,因为他们回去随便翻翻书,就能对上所有细节。
闯祸了。
这下麻烦了。
“不记得放在哪了,我们回去找找,如果找到的话,就上交给文物局保管。”
郑云表情自然随口即答,这种话大可以说好听点,因为他不会找到的。
“别啊,郑小哥,你们有博物馆,何必上交了,放你们自己的博物馆里也行。”虎子一听这话就急了,他当真了。
“你们有博物馆?”
老教授扶了扶眼镜,视线下移看向众人胸前的通行证牌,一个一个扫过去。
虎子是救援队成员。
刘铭是张教授学生。
这些信息都写得清清楚楚,从名字到年纪出身,还有成员的任务类型和组别。
但到了纪道和郑云时,上面的信息就不一样了,他俩只有名字和年纪,任务类型是空的,郑云的组别还是一组(甲)。
“放到博物馆也是一样,希望你们能翻出来,此类古卷很有研究的意义,听你们口音是福恩人,贵馆的名字叫什么?”
“等你们找到后,能否通知我们一下,我们会登门拜访,借阅古卷一观。”
两个老教授点头不再追问,甚至不怀疑这个博物馆的信息,直接就相信了。
因为郑云的通行证很特殊。
那个组别看似是随意安排,官方没有明示组别的含义,刻意模糊了级别高低。
但它实际上是个权限组别,用这个词,代替了主管、队长、领导等词语。
一组可以参加考古队的闭门会议,参与讨论整个考古队的任务细节和目标,在遇到危机情况后,商议决定应对办法。
后面的甲则是队长的意思,到了南泽遗迹之后,会独自带一个队伍进行探索。
只要挂着这个一组甲,就一定是有客观原因的,不管佩戴者有多么年轻,都不是怀疑这个证件发放是否合理的理由。
术业有专攻。
人不能以年纪论高低。
郑云不知道这回事,但即便知道了,他也不得不出了这个风头,把自己的名字挂在一组甲里,因为这是必要的规章。
没有这个权限,他就没资格在遗迹里乱逛,因为南泽遗迹不仅有福恩文物局,还有故博和总局,规章制度非常严格。
在福恩市有徐禹给优待,遇到这种情况时可以打个电话,关卡也就放人了。
但到了故博总局的地盘,人家不认你这个,人人都忙得焦头烂额,给谁打电话都没时间接,更不想处理这些小事。
如果没有这个一组通行证,被故博封锁的区域,说不让你进就不让你进,而一旦挂着这个组别,那就真是随便进出。
所以这个证必须要有。
与其一次次给徐老打电话,用徐老的人情,麻烦人家和总局沟通,还不如只用徐老一次人情,直接在福恩市把事办了。
徐禹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不想因为一点小事总给总局的人打电话,所以干脆就一声不吭,给郑云直接改了组别。
“好,前辈留个联系方式吧。”
郑云心中疑惑,但还是轻叹口气答应下来,因为这二位老前辈真的非常客气。
自己是个年轻人。
但他们没有丝毫轻视。
“小刘,过来帮我扫个码?”老教授掏出一部智能机想加郑云好友,但不会用手机,于是朝郑云后背那一桌招了招手。
“好,来了。”
一个研究生立刻起身,略显惊讶地走向餐桌看了郑云他们一眼,接过教授手机,打开扫码功能和郑云加了个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