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航路

67.古东方鬼梦

    地坑深处的浑浊湖水中,郑云四人背靠背聚在一起谨慎游动,道道手电光柱驱散黑暗,将悬浮在四周的木棺照亮。

    “啊啊啊。”

    “啊啊啊。”

    惨叫声就在他们身下。

    至少来自五个不同的人。

    这些惨叫声非常纯粹,它就是人在极度痛苦时发出的声音,叫得声嘶力竭让人心凉,纯粹到听不出东方和西方之分。

    一点口音都没有。

    也没有任何其他含义。

    从惨叫声里无法提取任何信息,只知道这几个人还活着,保存着一定体力。

    没体力的人早就不叫了。

    但即便自己在此地交谈,手电光照向四周,那些惨叫声都没有丝毫变化,似乎声音主人已经丧失了对外界的感知能力。

    “小心一些往下。”

    在郑云听来,最近的惨叫声距离自己最多十米,但木棺犹如积木般层叠堆积,视线死角太多,声音也掺杂在浑水中。

    这里是个封闭空间。

    惨叫不断回荡叠加。

    严重干扰人的听觉感知力。

    明知探险者就在附近,但他们就是无法精准寻声定位,必须钻入木棺群寻找。

    而堆积在地坑深处的所有木棺,基本都有不同程度的破碎,棺内被灌满湖水,单纯的木棺浮力已经无法让它们上浮。

    这些木棺体积庞大,长度两米,高宽八十厘米,横七竖八堆叠着,犹如井字形的木塔,总有些缝隙可以让人钻进去。

    下潜几米后。

    他们几乎趴在木棺群上。

    郑云的脸距离木棺只有十厘米距离,通过那些细碎破洞,能直接看到木棺内的尸骸,它们肉身腐化只剩白骨和银面罩。

    应该活不了。

    白骨都能活。

    那就太离谱了。

    但他们游动时制造了细微水流,木棺上的漆黑淤泥缓慢扰动,犹如一股阴风吹过,让那些油亮泥沙妖娆着盘旋舞动。

    而且不是一具。

    他们左右十米内,所有木棺上的淤泥都在飘动,让人根本分不清,究竟是他们制造的水流导致,还是木棺有诡谲异变。

    “这下更难办了,我刚才还在想,惨叫声是一种声波,会导致木棺上的淤泥震动,我们可以通过这个办法寻找声源。”

    李悟表情凝重低声道。

    眼下这个情况,所有木棺都像是在震动,就像里面都有活物即将脱困似得。

    这一幕实在是吓人。

    要是换做平时情况,他们考古队遇到这种棺椁上千的乱葬坑,一定不可能下来,最多是利用设备一具一具进行清理。

    但现在情况不同。

    两个营地都等着他们的调查结果,而现在最大的突破口,就是这些形迹可疑的西方探险者,他们一定知道不少内情。

    不下也得下。

    这是他们必须要做的。

    哪怕没了命也必须尝试。

    “那边应该有个人。”

    郑云直直盯着左下方。

    视线穿过木棺间的缝隙,在他们脚下六七米的深处,有一具烂了大半的破碎木棺,尖锐的断口上挂着一片红色塑料。

    那具木棺烂得古怪。

    它很明显不是自然腐烂,更像是被人用斧头凿开,断口露出了颜色新鲜的木材,木刺非常尖锐,完全能把人刺伤。

    “那是衣服碎片?”

    李悟闻声游到郑云身边。

    他们正下方是五六具木棺相互堆积,木棺中间有一个直径四十厘米的孔隙,手电光照入缝隙,那片红塑料非常显眼。

    侧耳仔细倾听。

    确实有一股惨叫声是从下面传来,距离近到这个程度,他们可以大致听出来。

    “看着有点像是救生服,但不能确定他是刚来的这队探险者,还是昨天早上遇难的那队探险者。”郑云眉头紧皱。

    这下面其实有两队探险者,前一队人已经遇难,但还有六个幸存者不知去向。

    “他凿开木棺钻了进去?”

    “而且还在木棺里奋力惨叫?”

    李悟头皮微麻,从现场痕迹观察,他只能得出这个让人无法理解的结论。

    钻木棺可以理解为躲藏,他在躲避某种东西的追杀,被迫藏入木棺,但好不容易藏进去,他为什么要一个劲的惨叫?

    这惨叫声从他们进入古建遗址时,就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口气叫到现在。

    要是真有东西追杀。

    他能活到此时此刻?

    “他可能也在梦游。”

    郑云深吸口气让鬼将行动。

    那具木棺的破口是朝下的,倒扣在深处的湖水中,他们看不到内部情况。

    鬼将立刻动身。

    它们在水下灵巧如鱼,身体在水中一扭就准准钻入木棺间的孔隙,全身都没有触碰木棺,朝着那具烂木棺笔直钻去。

    看着都有难度。

    木棺长两米、宽八十厘米,在坑里不知道堆了多少层,空隙刚能塞下一个人。

    但鬼将双手并拢在腿边摆动身体,手里还提着狭长鬼刀,一前一后迅速抵达。

    咔嚓。

    鬼将在狭窄空间内转身,长刀划过木棺,用转身的力量将木棺侧边瞬间敲下。

    这一下更是利落。

    郑云和李悟只听到一声闷响,那木棺侧边就已经四分五裂,一具腐烂骸骨从中落出,同时木棺里似乎还有其他东西。

    但他俩看不见。

    只有鬼将看得清楚。

    不等郑云下令,两尊鬼将伸手进入木棺,从里面掏出一个穿着潜水服的人。

    是个西方探险者。

    这人背着压缩氧气罐,身体僵硬蜷成一团,被鬼将抓着氧气罐平移着抓出。

    但下一刻。

    郑云和李悟就同时皱眉,后背生出一股股凉意,因为这个探险者没有惨叫。

    鬼将把他翻到正面,在手电光的照耀下,潜水护目镜里是一双无神双眼。

    这人已经死了。

    惨叫声不是他发出来的。

    “拉上来看看。”

    郑云立刻下令让鬼将回来。

    它们所在的位置极其危险,完全被木棺封死去向,只有这条缝隙能逃出。

    鬼将迅速动作。

    带着探险者尸体钻出缝隙。

    尸体先一步飘到夹层中,郑云用手电筒扒拉着尸体,拉到自己面前仔细观察。

    这人是被溺死的。

    他的氧气罐里还有氧气,但氧气管破裂,导致他的吸氧面罩里全是湖水,整张脸被水泡得发白,已经死了一段时间。

    有两个诡异之处。

    一是他的双眼睁着,但瞳孔收缩得厉害,像是在死前经历了极其吓人的事情。

    二是他怀里抱着一把刀,同时他的氧气管也是被刀砍断,疑似他自己砍的。

    “他应该是昨天晚上的遇难者,死亡时间在二十个小时以上。”李悟低声道。

    “不知道他在死前有没有惨叫过。”郑云深深皱眉,在脑海中回忆线索。

    他听过这队探险者死前的求救声。

    在那段录音里,有几个人一直在惨叫,另一些人却在相互沟通,分成了明显的两派,而且相互之间基本没有干扰。

    相互沟通的那几个人,出现了明显的认知错误,很可能是在梦游状态里。

    一直在惨叫的那几人,情况也非常不对,不知道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

    很可能也是在梦游。

    但自己根本分不清楚。

    这很可能是这道神鬼手段的两个症状,亦或者是同一种症状的早期晚期。

    眼前这具尸体,从爆炸中活了下来,却凿开木棺钻了进去,最后把自己的氧气管一刀切断,最终死在了自己的手里。

    他究竟梦到了什么?

    以至于他最终死成这样?

    “他的对讲机是防水型,应该没坏,我们可以拆下来,尝试和他队友沟通。”

    李悟出声提议道。

    “那你拆吧,我们继续找。”郑云点头同意,继续在木棺缝隙中循声寻找。

    从他们下来到现在,惨叫声一直持续着,听得人都已经麻了,但恐惧氛围却愈加浓郁,只因为这个环境实在是诡异。

    他们成功找出一具尸体。

    此事可以证明,这些惨叫声一定出自人类,的确有探险者钻到了这些木棺里。

    但这一幕很难形容。

    木棺群就像是海底的珊瑚群,小鱼小虾遇到危险,就会本能钻到珊瑚死角里躲避,但这里终究不是珊瑚……而是木棺。

    鬼将又钻回刚才那个空隙。

    虽然只抓出一个死人,但那个空隙里的确有一股惨叫声,郑云都能听得出来,鬼将一定听得更准,甚至锁定了声源。

    于是郑云并未阻止。

    而是跟着鬼将钻入空隙。

    鬼将在前面带头,郑云做不到那么灵巧,只能扶着木棺犹如下井般小心前行。

    六米很快过去。

    抓出尸体的木棺就在身旁。

    鬼将忽然朝左手钻去,有两具腐烂木棺撑出一条通道,通往他们的左手方向。

    穿过这条通道后。

    鬼将又带头朝下钻。

    它们穿梭在横七竖八的木棺间,在犹如迷宫的缝隙里窜来窜去,钻了不知道多深,但距离夹层始终只有六七米深度。

    抬头朝上方看去。

    腐烂木棺横竖交错犹如重重棺塔,上方光芒从头顶照进这里,透过缝隙甚至能看到李悟的身影,他还在扒拉那具尸体。

    “……”

    郑云稍稍沉默,虽然是他藏在暗处偷窥李悟,但这一幕却让他的后背发凉。

    因为李悟不可能看见自己,不可能知道在木棺的深处,有一双眼睛在窥视他。

    想到这里。

    郑云下意识看向身下。

    既然李悟看不见自己的眼睛,自己又能不能看到,有没有东西在窥视自己?

    跟着鬼将继续绕。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绕行,他们又绕回了刚才的那个缝隙下方,回到了最初的原地,但隔了一层无法钻人的木棺。

    “啊啊啊啊!”

    惨叫声就在他们身下。

    哗。

    鬼将加速游动。

    狭长鬼刀在光线阴影中拖出白影,一刀就将身下的木棺破开,让木棺上的淤泥剧烈震荡,在湖水中雾化成一股黑雾。

    惨叫声戛然而止。

    鬼将又是一刀砍出,郑云只听到当啷一声闷响,这一刀似乎砍在了钢铁上。

    几秒后。

    鬼将提着一个人游出黑雾,郑云连忙用手电筒照去,却见这人身体颤抖,四肢蜷缩在一起,潜水镜上全是淤泥。

    伸手擦去淤泥。

    郑云看向潜水镜内。

    这人是个男的,西方人,两只眼睛大睁着盯着自己,但瞳孔失焦表情极度恐惧,伸手在他面前摇晃也丝毫没有反应。

    他‘看不见"自己。

    郑云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虽然这人睁着眼睛,但他眼里没有自己。

    他眼前是更吓人的东西。

    让他惊恐到张着嘴却喊不出声。

    侧头看向另一尊鬼将,它手里提着一把手枪,枪上有一刀新鲜刀痕,这人刚才似乎想开枪自杀,被鬼将一刀把枪挑开。

    “给他个银面罩。”

    郑云深吸口气,他现在根本顾不上其他事情,只想尝试一下面罩是否有效。

    自己几个人都带着面罩。

    虽然不能套在潜水镜上,但他们可以套在潜水镜下方,算是戴了多半个。

    鬼将立刻动手,直接一拳破开旁边的木棺,在黑雾弥漫间抓了个面罩出来。

    看它这个架势。

    就像是在拿自家东西。

    前后不过几秒,银面罩已经套在了探险者脸上,他们的封闭式潜水服非常轻薄,和紧身衣类似,面罩扣得非常紧。

    “再来一个。”

    郑云再次出声。

    鬼将迅速照做,又取出一个银面罩,扣在这个探险者后脑上,前后两个面罩,把这个探险者整个脑袋都包了个严实。

    屏息凝神等结果。

    过了三四十秒后,这个西方探险者的身体忽然开始抽搐,发出了除惨叫声外的其他声音,像是呛了水般剧烈咳嗽着:

    “咳咳咳。”

    郑云心中一喜。

    这就代表面罩有门!

    紧紧盯着探险者又等了几分钟,探险者的视线缓缓对焦,双眼逐渐有了神采。

    这个过程非常漫长。

    每一分每一秒都难熬至极。

    就在郑云即将等不下去,打算把他带上去缓缓再说时,这个探险者忽然大叫:

    “救命,啊啊啊啊!”

    “你刚才到底遭遇了什么?我应该怎么救你?”郑云连忙切换英语询问。

    “啊啊啊啊!”

    探险者只会惨叫。

    “……”

    郑云稍稍沉默,这人似乎已经被吓傻了,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梦到了什么。

    “来了!它就在你背后!”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探险者忽然惊恐着大声嘶吼。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其他惨叫声同时停止,似乎其他人也看到了某种‘东西"袭来,于是连忙闭上嘴一言不发。

    “你看到了什么?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你刚才是在做梦,你梦到了什么?”

    郑云用力抓着探险者的肩膀,在他胸口狠狠锤了一拳,试图让他清醒一点。

    “来了,已经来了!你知道吗,梦里被杀也会死,这是古东方的鬼梦,只要在梦里就会死,你根本就救不了我!”

    探险者瞳孔彻底对焦,他能看到郑云,但还是对着郑云声嘶力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