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游到湖面边缘，脱离湖水踏上湖岸，沿着昏暗山林走了片刻，就抵达那条山间小路，蹲在路边灌木中观察前方。

    为了以防万一，郑云让他们把所有的灯笼全部熄灭，几十人藏匿在月光照不到的昏暗处，所有手段都准备好随时使用。

    先看清对方是什么人。

    再决定下一步的动作。

    如果是大明军营的人马要进山，那自己的人就现身试着问问情况，如果是大明的敌人要回山，那就是另一种应对方法。

    一番准备后。

    山间万籁俱寂。

    风声时骤时缓。

    山路小幅震动。

    似有马蹄声靠近。

    郑云让纪道保持对声音的倾听，自己则开始研究这片山林中的植物种类。

    这片古战场一定有历史原型，他想知道此地究竟在无尽航路的何处，亦或者这个古战场梦境是基于什么地方幻化而来。

    植物是重要线索。

    自己好歹是生物系的大学生，虽然不可能知道无尽航路上所有地方的植物分布及特点，但他知道一些大概的分类法。

    其实这种分类法也是探索者的常识，凯德斯特他们都会，远洋游轮上也处处都存放着相关手册，让游客多少了解些。

    通过这些分类法，他可以大致做出一些判断，比如这个地方距地球有多远。

    郑云挖出一根植物，借助从缝隙投下来的月光仔细观察，他从未见过这种模样的植物，但大致看得出来植物的特性。

    这地方好像距地球较远。

    为了以防万一，郑云又挖了几根其他植物，再次观察后得出最终结论，这片古战场诡梦所在的位置，距地球非常远。

    至少跨了五六片迷雾海。

    应该是在东航路的某地。

    但这里究竟是不是和南泽古城有些关系，郑云暂时还无法得出结论，因为此地有群山连绵，是南泽古城周围没有的。

    “仙爷，他们走得有点慢，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来，要不仙爷你先休息休息。”

    纪道轻轻拍了拍郑云的肩膀，蹲在一棵树后探头探脑，始终盯着山路尽头。

    郑云点点头抬头看去。

    这条山间小路非常潦草，有很明显的人工开辟痕迹，应该是近期才刚刚被人开出，绝不是一条历史悠久的沧桑老路。

    但宽度却挺宽的。

    足够一架马车穿行。

    屏息凝神等待一段时间，耳边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即便郑云都能听出，前方来人的数量不少，至少有四五十骑。

    他们速度确实很慢。

    马是在行走而不是跑。

    “仙爷，这马蹄声有点怪，可能是某种仙马，我也听不出来历，但来人估计是大明军营的探骑，骑马进山来探哨？”

    纪道无法从马蹄声中直接听出马的品种，但众所周知，只有人会骑马，既然能确定是马蹄声，那十有八九是人骑的。

    而且此刻的背景，就是大明军营和山中邪物在对阵，山中邪物悬挂大明尸体，大明陈兵百万兵临城下，处在决战前夕。

    在这种情况下。

    军营派出探骑是合情合理。

    而且探骑一般都非常小心谨慎，不可能在山里大开大合到处奔跑，而是悄无声息在山间穿行，仔细记录沿途所见景象。

    走得慢也合理。

    要是太快就不对劲了。

    “小心一些。”

    郑云摇摇头低声道，他们刚入古战场诡梦，只是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谁知道此地是个什么情况，或许猜测都是错的。

    “好。”

    纪道左右瞅了眼。

    他当然要听仙爷的安排，但情绪却较为放松，毕竟他们的阵容非同一般。

    要是放在古代，此刻他们的架势，也不比真的监仙司差多少，即便要和大明军营过招，他们这几十人也未必会输。

    “有些古怪。”

    郑云回身眺望后方的群山，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总感觉这地方有点似曾相识。

    忽然他又看向头顶明月。

    无尽航路上的每颗星球，都在浩瀚星空中的不同位置，所以每颗星球的夜空都完全不同，看到的银河也独一无二。

    观星才是确定星球位置最好的办法，监仙司下属就有专职观星的司，但此刻没有对照图，无法通过观星来锁定位置。

    郑云也没打算用这种办法。

    他只是直勾勾盯着月亮猛瞧。

    看着看着，他忽然瞳孔微缩，因为他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自己头顶的这颗月亮，其大小和亮度，都和真的月亮很像。

    这里的真月亮，是指地球的唯一卫星，是地球头顶的那颗月亮。

    航路上多数星球都有卫星。有一个两个甚至三个四个，甚至连太阳都不止一个，所以才有斗转星移两轮红日的说法。

    郑云从小是在E-02的福恩市长大，这颗星球上其实有卫星，但非常小也非常暗淡，用肉眼几乎是不可能看到的。

    福恩市头顶的硕大蓝色星球是一颗行星，它遮挡了绝大多数卫星的光芒。

    所以郑云幼时没见过月亮，在学校学习历史古诗时，就多少有点学不进去，也不能理解古人对一个月亮有那么大执念。

    后来回地球祭祖。

    他才首次看到月亮。

    看到那轮圆月挂在天边后，他才意识到月亮的意义，它是独一无二的，任何星球的卫星都可以是月亮，却又不是月亮。

    只有地球月亮才是月亮。

    不仅是文化历史潜移默化的熏陶，而是真的有一种感觉，来自基因的感觉。

    沐浴在皎白月光下时，所有人类都能感受到，在身体深处，那些数百万年前的猿人老祖宗基因，正在产生愉悦情绪。

    月光洒满山谷时。

    就不必担心野兽偷袭。

    这种感觉对地球居民而言无所谓，但对他们这些第一次回到地球的‘异乡人"而言，却清晰到浑身毛孔舒畅。

    而此刻郑云忽然发现，此时此刻他们头顶这轮月亮，也让人有相同的感觉。

    大小形状也类似。

    可这里不可能是地球，为什么会有一轮地球的月亮，悬挂在头顶倾洒月光？

    “纪道，你觉得这月亮有没有问题？”郑云忽然侧头看向纪道询问。

    “月亮？”

    纪道下意识抬头瞅了一眼，盯着看了片刻，又表情疑惑地摇头：“仙爷，我对天文了解不深，只感觉这月亮挺眼熟。”

    “差点忘了，你没见过真的。”

    郑云轻叹口气，纪道这小子一辈子在天宫，根本没去过地球，也就这次来南泽古城时路过了一回，也没时间仔细看。

    

    “这是祖地的月亮？”

    纪道听闻此言立刻反应过来。

    “我怀疑这里很可能是，那些祥瑞图案里的世界。”郑云又抛出一个结论。

    南泽古城全城处处都是祥瑞图，其中有种种不同的祥瑞，有山间祥瑞、海中祥瑞、谷间祥瑞等，都是南泽没有的地形。

    自己和纪道一开始在古城墙内部发现的瓷瓶上，就绘制着一幅山间祥瑞图，上面画着：山间起霞光，群鹿惊离逃。

    其他祥瑞图郑云一路没见过，是故博考古队从道观遗址发现，加起来一共有八幅，每一种祥瑞图案都是不一样的。

    而此刻郑云就怀疑。

    他们所在的这片古战场诡梦，和那副山中祥瑞图非常相似，都有山、有水，而且有很大的可能性，这山里有鹿存在。

    因为他们从刚才到现在，一直能听到一些‘马蹄声"，就在他们前面，在这条山路不远的地方，非常缓慢的走动挪移。

    那些声音应该不是鹿。

    但既然马能出现在这里，鹿又有何不可？身边这些植物也可以被鹿所食用。

    最关键的是，虽然祥瑞图上没有月亮，但古人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任何地方绘制的古画，月亮多数是地球月亮。

    郑云也不知道这个规矩的来历，养父此前好像说起过，这个细节的典故很深，牵扯一桩古代诡事，后来才约定成俗。

    事实也证明确实如此，哪怕是福恩市的古代画家，记录福恩周边的山川景色，绘制在画中的月亮，也是地球上的月。

    所以如果古人要往祥瑞图上绘制一颗月亮，那它十有八九会是地球的月亮。

    那这就全齐了。

    此地和山间祥瑞非常相似，郑云甚至可以直接下结论，这里就是山间祥瑞。

    因为他们头顶的月亮是地球月。

    而身前的草木植物又不是地球。

    不可能存在一个地方，既有东航路远处的植物，又存在地球上的月亮，除非它是画出来的，只是一幅古代的风景画。

    “祥瑞图？那南泽古城把祥瑞图贴得到处是，在城墙放置祥瑞瓷瓶的原因，就是为了让全城经常能看到这副祥瑞图？”

    “只要他们看得多了，就会在梦中梦到山中祥瑞？那这不就是一台‘样套戏"？原来古人是这样控制诡梦的？”

    “坏了，仙爷，要是一整个古城的人那人才能影响绮离诡梦，那我们人不够啊，要是收了诡梦却用不了就麻烦了。”

    纪道尝试理解，推理过程东拉西扯迷迷糊糊，最终得出结论后却满腹忧愁。

    八字还没一撇呢。

    他就操心上使用了。

    “大概是吧。”

    郑云摇摇头没多说。

    因为他其实也不知道。

    之前那个幸存探险者提过共识，共识可以影响诡梦，而祥瑞图就是一种共识。

    这一部分确实能套上，南泽古城到处都是祥瑞图，百姓已经有了这种共识，但共识究竟要怎么才能转化成古战场诡梦？

    这也是最让郑云费解的。

    绮离诡梦只梦噩梦，凡是出现在梦中的全都是骇人邪物，而这种山间祥瑞图本身一点不吓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梦中？

    难道是因为，骇人邪物吓唬人需要一个场地，绮离诡梦会随便偷一个出来？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古人精心制作了多达八种祥瑞图，每一种都各不相同，如果用纪道的‘样套戏"理论，那这祥瑞图必有某种用途。

    它可能类似八种阵法。

    每幅祥瑞图都代表一种手段，南泽古人会在不同情况下，使用不同的祥瑞图。

    因为最关键的还是图中内容。

    山间起霞光。

    群鹿惊离逃。

    前半句的山间霞光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它是否代表着某种仙术或者是手段？

    极有可能。

    之前自己曾经猜测，山间霞光是某种自然灾害，到现在细想却发现它很有可能是仙术，一种存在于祥瑞图深处的仙术。

    进入古战场的将卒，无法和阴兵一样变成拥有神鬼手段的邪物，只能手无寸铁进入梦中，战斗力也和现实别无二致。

    正如自己和纪道。

    如果是这种情况，他们进不进诡梦都已经无关紧要，既然梦里梦外没区别，那还何必进来呢，把诡梦当成辅助即可。

    明显没有这么简单。

    古人洒下弥天诡梦，就一定在梦中有所准备，一定会让将卒和诡梦相互配合。

    在诡梦深处埋一种仙术，谁进去都可以使用，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处理办法。

    原本没有仙术加身的将卒，可以在梦中无限制地使用仙术，足以吓死敌人。

    原理可能和鬼玺类似。

    祥瑞图搭配一些坊间传言，比如山中霞光起，沐浴便成仙，在全城百姓心中营造共识，谁被霞光照了，谁就能成仙。

    绮离诡梦终究是个死物，它想象不到人类的阴险狡诈，如果所有人都有这种共识，那它为了诡梦真实性也只能照搬。

    就像‘人被刀捅了会流血"‘人被剑砍伤会疼痛"，这种共识是基础规则。

    绮离诡梦不可能更改基础规则，一旦贸然更改，诡梦的惊吓效果会降低。

    如果绮离诡梦把它改成‘人被刀捅了会流其他东西"，对现代人的惊吓效果可能会增强，但对古人而言一定是削弱。

    ‘山中霞光起，沐浴便成仙"这种共识一旦达成，也和被捅会疼一样，会在诡梦中变成基础规则，从假的变成真的。

    最无解的骗术就是连自己都觉得是真的，骗绮离诡梦骗到让自己都相信，那以绮离诡梦的智商，也只能傻不拉几照做。

    用这个办法生造神鬼仙术。

    所有梦中人就都可以在霞光中成仙，全城几十万百姓，全都有成仙机会。

    一旦成了仙，还不杀得敌人屁滚尿流？二百阴兵幻化成神鬼邪物都恐怖如斯，要是几十万人成仙，那还了得？

    真是让人不敢想……

    虽然这只是郑云的猜测，但郑云觉得这种可能性极高，古人能做出这种事。

    编造涉及神鬼的坊间流言，蒙骗城内百姓而已，在古代算不了什么大事。

    只是这骗局堪称惊天。

    相出这个办法的古人真是个鬼才。

    想营造这种共识，居然要蒙骗全城几十万百姓，让几十万百姓深信不疑。

    难怪南泽古城全城军户，估计诡梦设计者也不忍心对普通老百姓下此毒手。

    但八幅祥瑞图没有鬼玺方便。

    祥瑞图是蒙骗绮离诡梦，把绮离诡梦耍得团团转，诡梦还以为自己正在狠狠惊吓古人，结果却是给古人当了嫁衣。

    而鬼玺则是明抢，直接从绮离诡梦手里明目张胆抢夺，诡梦也是在狠狠惊吓自己，但它幻化出的邪物却都成了敌人。

    这是两条路线。

    但结果却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