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我也想当太子

第二十三章 推事院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

    殿陛之上,夏国皇帝段言怒不可遏。待唱礼太监念完诗后,冲殿中喊道:“段林,出来!”

    只见殿中趋出一人,正是无公职在身,也从不上朝的魏王林。段林轰然下拜,应声道:“儿臣在!”

    段言转而语气又温和起来,向殿中发问:“你以往作诗,大多深思飘渺、意境高远、辞藻华丽,此番这首《卖炭翁》,又何以风格大变?”

    段林高高拱手,回答说:“以往儿臣不谙世事,只爱读些神鬼志怪,因此诗风才不切实际。”

    “这些日子天色渐冷,府中管事便要出门采购木炭,恰好发现了豪门家仆欺凌卖炭老翁一事,回来后禀告于儿臣,儿臣食不甘味,想起芸芸众生,更是愤愤不平,乃有此诗。”

    一时间,殿中议论纷纷。

    待殿中静下来后,段言便问:“哦?这么说,你诗里讲的话是确有其事了?”

    段林再摆言:“也不尽然。”

    “如‘半匹红纱一张绫,系将牛头充炭直’一句,便是儿臣杜撰之言,因为那豪仆将炭火抢走以后,本就没付钱!”

    一言既出,殿中依旧鸦雀无声。

    “好了,你退下吧。”段言拜拜手,又看向殿中,再问道:“诸卿可听见了?给你们当了十年的皇帝,朕是什么样的人,想必无须跟你们解释了!这件事该谁管,站出来拿个章程吧!”

    言罢,只见堂下火速站出三人,正是御史大夫、大理寺卿、刑部尚书。

    段言扫了一眼,便说:“三法司会审?不如再加个吏部吧,去推事院办。”

    于是吏部尚书也向前迈了一步,行至殿中。随后,四人轰然应诺,缓步退回。

    这四个大夏高级官员,看似走得稳当,心里却早已是遏制不住的震惊了。

    吏部并非司法和监察机构,即使案情可能涉及官员,本也无须吏部介入。皇帝如此安排,是要明摆着告知朝臣,此事就是冲着官僚们来的。

    至于重开推事院,便真是恐怖的消息了。

    推事院设于太宗朝,隶属于御史台。原本御史台只有监察之职,却无司法之权。而太宗皇帝有纳谏之贤,极为重视御史官,于是创推事院,由御史中丞直接管辖,可自行接手诉状,查办官员不法事。那时的推事院,是个名声极好的部门。

    到了高宗朝,由于一些皇家内部的忌讳,以及高宗皇帝乖戾的性格,朝局变得十分紧张。也是在那个时候,高宗皇帝将推事院从御史台独立出来,设推事院监。

    对失去司法权的御史台,高宗皇帝则做了补偿,规定一旦有案件涉及官僚豪强,其司法过程,必须要有御史见证。同时,对一些特殊案件,御史台有权发起三法司会审,直接参与司法。

    而独立出去的推事院,则真正成了笼罩在大夏官员头上的阴霾。因为推事院办案,竟违背了夏国常规司法流程,可以在没有事主诉状的情况下,直接传唤乃至逮捕嫌犯。

    这在段然看来,是极不合理的。就好像他在归州抓捕邓平时,虽有周辅提示,但其实段然并没有把握,手上也没有实在的证据。只是在那晚,段然或诱诈、或威逼,才查清了事实。倘若段然再奸诈狠辣一些,难保邓平还会说出什么来。

    这道理放在推事院上,也是一样。敢想一个可以在没有状书、证据的情况下,先逮捕人犯,再行拷问审判的机构,是何等可怕。

    高宗皇帝在位七年,与第三年设下推事院,四年不到的时间,被推事院查办的官僚,竟有数百人,其中大多经历酷刑,近百人或被折磨而死,或不堪受辱自戕。

    直到高宗皇帝驾崩,中宗皇帝即位,于是裁撤推事院,原推事院监怕遭到报复,与当年自尽。此后至今,推事院几度废立,虽然都没有当年的恐怖色彩,但在夏国官僚心中,早已声名扫地。每当推事院重设,便会被套上无数枷锁,被各级官员或限制、或夺权。

    本代推事院便是如此,其公廨被直接搬到了御史台旁,许多人都忘了这个机构,只当他是御史台主办案件时使用的临时监狱。

    但与吏部一样,皇帝既然当中喊出了“推事院”这三个字,便是在提醒朝臣管好自己,否则难免不会被无辜株连。

    从太和殿走出来,段然听见,自家的尚书裴晨,重重地叹了口气。

    ……

    段林的诗却是好,诗中之事也却是恶,但在周辅看来,还完全达不到三法司会审,乃至是牵扯吏部和推事院的地步。

    此事一定另有玄机,只是段然现在还不知道罢了。不过他也不在意,对这类事情,他是天然站在皇帝一方的。所谓欺压良善,在段然看来,就是挖皇家的墙角。

    他的当务之急,依旧是在度支司站稳脚跟。

    比如现在,段然的目的就是将仓部郎中臧思打发走。对比同样被压制的金部,仓部还要受苦一些,在被度支司支使的同时,仓部郎中还要面对司农寺的压力。

    此番仓部郎中仗着出身度支司的资历,便前来找段然,商议减少仓部出粮预算的问题。

    为了维持南征军需,仓部需要不停购入粮食,在输送到前线,同时他又要顾及粮价民生,开仓粜粮。臧思问过金部,指望其支援些资金以供周转,而金部的拒绝,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情——度支给金部的预算同样不多。

    压力真不是一般的大。

    从情感方面,段然很是体谅,但公事公办,无论是军需,还是民生,都是一等一的大事,他是绝不能同意的。

    “听从前线下来的人说,我军攻克杭州已在旦夕之间,算下来也就差不多三个月了,仓部连这三个月都支持不下去了吗?”段然问道。

    “耀之!我的代王爷!您就体谅体谅仓部吧,真快撑不住了!”臧思此言几乎带着哭腔。

    这话段然自是不会相信的,在臧思还没来找他的时候,庄选就已经把仓部的情况,以及度支司给仓部制定的计划汇报给了段然。

    “十万两!仓部只要十万两,您把这钱批了,我马上走。”臧思发誓道。

    段然做了个苦笑的表情,说:“金部的钱也紧张,我又没办法变出个新钱袋出来。这事儿真办不了。”

    接着,他又突然发难:“我说臧大人,缺粮缺钱的又何止仓部。你不去找司农寺的麻烦,来找我们这兄弟部门做什么?”

    是的,在段然看来,仓部的事情就应该去找司农寺。段然研判了这两个机构的只能以后,发现他们有高度的重叠,其实完全可以并为一个部门。只是粮食储备一事实在重要,本着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心态,需要他们相互掣肘,才分置两司。

    段然打太极的功夫还不到家,一直跟臧思扯了整个下午,才将其打发走,好在段然手上公务不多,否则就被其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