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我也想当太子

第八十章 都督

    所谓“皇权不下县”的说法,古已有之。在夏国地方制度上,一整个州部,有品级的官员,也不过七八人,到了县一级,更是只有县令、县尉、县丞三人可以称之为官。

    而真正在和数万家百姓打交道的,是那些不入流的吏。甚至在邺城朝廷,各部司真正的执事者,也是那些个不起眼的令史。

    周辅的书佐是吏,庄选的掌固也是吏。

    周辅如今已经成了正儿八经的官,是代王府的长史。

    而庄选,听说也即将脱离吏级,铨选为从九品上的尚书省户部主事,这其中未必没有曾经跟随过段然的因素。

    不过对于庄选来说,户部主事的位置似乎已经快到头了。他这样的胥吏,虽然有机会在每年一次的铨选中升格为官,但按照朝廷的规制,为吏者不可为长官,如段然一般出镇一州,为一任封疆大吏,更是痴心妄想。

    终其一生,恐怕都难以达到七品。

    天下有志者绝不屑为吏,为吏者,也并不奢望做官。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夏国万千胥吏,成为了官与民之间的一个新的阶级,身上的职位,在他们中私相授受,世代继承。

    官强,则联合自保,官弱,则以下克上。

    但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在来到登州以前,也许是因为周辅正是出身胥吏,段然对这个群体颇有好感。有时他会想,朝中波谲云诡,公卿明争暗斗,真正在处理实际事物,维持国家运转的,不正是这些不入流的胥吏吗?

    况且在邺城,段然见惯了道学先生,许多进士出身的官员,却只懂得注书释经,对治国理政更是一窍不通。

    同时,《夏律》这样的家国根本,在那些饱学鸿儒口中,也不值一哂,他们都有更高层次的道德追求,动辄要追溯上古贤王治世。

    那么是谁在拿着《夏律》亦步亦趋呢?是胥吏。

    从前荆国有一任郡守,具体是哪一郡、其人姓甚名谁,都不清楚。段然只听闻那郡守为官时,曾破山中贼寇,按律贼首本该处斩,然而他与那郡守承诺,只要能放他一条生路,他愿意进山,助那郡守攻破其他贼寇。

    郡守欣然应允,但身边胥吏进言劝阻道:“私放官囚,有违成法。”

    那郡守却道:“勇士慨然承诺,郡守义而应之,有何不妥?况且本官既已应下,难道还要违约毁诺吗!”

    于是小吏被斥退,贼首果然助那郡守肃清全境山贼,后来又被郡守破格提拔为郡兵曹掾,协理维护全郡治安,郡守也被荆国建康朝廷通告全国褒扬。

    成为一番佳话。

    段然在滁州赦免林松溪,乃至让他上琅琊山打探康城营寨,就是受到了这个故事的影响。

    但是在段然的心底里,还是要更加欣赏那个以法劝谏,又被斥退的小吏。

    靠个人情操,靠道学水平,是治理不了一个大国的,无论是夏国还是已经灭亡了的荆国,真正需要的,是那样熟读法律条文的胥吏。

    就好比段然自己,不得不承认,他还很年轻,虽然算是身居高位,但拢共算下来,其实没做过几年官。

    他或许有能力作一篇饱含经义情怀的美文,但未必能写出一封真正好的文书,这些年总要周辅出手打磨。

    至于下乡查访,段然又何德何能会比那些老于世故的人精更强?

    登州是一片能把胥吏养野了的沃土,他们成了一把随时会伤及上官自身的双刃剑,至少前任登州刺史孙贺驾驭不了。

    在段林的回信中,段然知道,孙贺是裴晨的门生,所以在原幽州都督唐孝林出任北庭都护后,裴晨会帮助他灰溜溜地脱离登州这个漩涡。

    但段然不能也不愿这样做,他是皇子亲王,要说门生,他也只是天子的门生。

    庄选这些日子收到了巨额的贿赂,他将那些金银财宝统一交到了段然手中,登州一行是他脱吏为官的敲门砖,他还不敢轻举妄为。

    户部对盐政提出了新的调整,盐务也有了自己的三互法,各州府发卖的盐引,将不再从本州盐仓提货,参与购买盐引的商贾,也不得是各州各仓本地人,同时杜绝任何亲故关系。

    例如,今年登州将发卖扬州淮盐,那么登州刺史部中,绝没有出自扬州的官员,并且,来到登州的盐商,也绝不能是登州或扬州人。

    另外,户部似乎担心进行这样的调整后,各州府将不再对盐场生产一事上心,导致产量下降,因此还将在各处盐场恢复盐使一职,但盐使只负责督促生产,无权参与到盐务交易中。

    这个调整看似全面,但段然也心知肚明——户部这是矫枉过正了。他不是担心各级官员的利益纠葛,而是忧虑在这样的调整后,盐引交易将变得繁琐,盐商的转运成本也会大大增加,其压力也势必将由百姓承担。

    也许定一库会出手维持盐价,但盐商们的利益得不到保证,积极性被削弱后,各州盐引的发卖也会产生问题。

    若到最后既无盐商购买盐引,百姓又吃不起盐,两头受阻之下,这项新政便可以彻底宣布失败了。

    段然只能侥幸还有时间,新的盐政或许存在了不少问题,但不至于出道即废止,因为无论怎么算,它依旧比原来完全的官营要好不少。

    来日自己重回邺城后,他会亲自出手,重新整饬盐政,但前提是,登州的事情,段然必须做得漂亮。

    因此那些向庄选行贿的盐商们要遭殃了,尽管新规之后他们和登州盐务再无瓜葛,但段然已经不会放过他们了。

    他没有要到登州都督的职位,这毕竟是个三品官,段然还是太年轻了,但他还是得到了一个名为“权督登州事”的差遣。

    这听起来似乎与他身上那个刺史的职位颇有重合,不同的是,段然如今也勉强可以被称为“都督”,至少在职权上,登州水师的衙门,他也可以进一进了。

    而这些胆大包天的盐商,将承受段然的第一轮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