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家伙

第2章 主动脉夹层

    李显就这么坐了一个小时。小区里热闹起来,一些老人开始出来散步了。住在这个小区的大多是为了孩子上学的人家,还有一些长期住在这里的老人,他们喜欢这个市中心宁静地段,购物也十分方便,小区的配套设施不如李显原来住的那个别墅区,但更……更有人情味儿,李书很懂李显的性格,所以帮他租了这个小区,倒不是纯粹为了方便工作。李显看着下面的步行道上的三三两两的人群,大多是老人,几个孩子跑过来跑过去,带来一丝活力。李显想起自己小时候,这个时间段他应该是在跟他狗在一起看天空中星星呢。

    李显租的房子在四楼,他目测了一下,大概距离地面十四五米吧,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死掉呢,他被自己的这念头吓了一跳,这个念头就这么自然而然蹦了出来,他猛地转过身,像要抛弃什么似的。不行!他得找个人聊聊,他太需要陪伴了。

    微信上刘舒悦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老公,你想我了吗?”他注意到这句话发出的时间是昨天晚上十点多,他刚才竟然没看到。他问她:你在哪儿呢,特别想你。等了两分钟她也没回复,他把手机扔在床上,自己又躺下来。

    她与刘舒悦认识十多年了,那个时候他还没进公司,在区政府的发改委任职,副主任。刘舒悦是他的下属,人很精明,笑起来甜甜的,特别会注意细节,女人感性的特征在她身上更明显,总要为一些小事落泪。她经常照顾他,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目光,有时甚至会故意显得两人很亲密。甚至偶尔会单独给他买一些小礼物,比如一个精致的水杯,或者是给他的车钥匙上加个装饰,显得很贴心。李显渐渐就有些喜欢上她了,后来才听说她刚结婚不到一年,他就注意控制距离了。但他故意的冷淡没影响她对他的体贴入微,仍然故我地照顾他的一切,并且越来越周到,以致周围有些人看他俩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他倒不大担心别人的议论,只是在意她的名声,就显得更冷淡了。尽管表面上如此,李显的心里却对她的喜爱与日俱增,这让他又害怕又兴奋。有一天晚上单位聚餐,酒后她主动开车送他回家,那时他还住在单位的宿舍里,结果鬼使神差,临下车时,他竟然主动地吻了她一下,刘舒悦却睁着一双略显惊诧的眼睛看了他半天,才开车走了。第二天他想起自己的行为感到特别羞愧,几次想当面向她表示歉意,但她却一整天也不见他,后来再见面的时候,他就不想再道歉了,只下定决心这事只可一不可再的。从此以后两人就都注意公众的场合,女人倒像要远离他似的,而他对女人的喜爱仍然有增无减,常常在半夜里醒来思念她。

    李显早就想离开发改委的工作出去经商了,主要是他不喜欢这朝九晚五的拘束,也想让自己在大学学到的专业有飞扬的机会,借着他无法实现对刘舒悦的爱情梦想,就下了决心辞职下海了,一开始在同学的公司干了两年业务经理,正好国家当时大力支持发营企业发展,在同学及一帮朋友的帮助下,他开了一家顾问公司,主要从事民营企业的业务咨询服务,应该说业务还不错,干了五年,已经是小有成就。再后来他的心就更野了,离开新手创办的顾问公司竞争电缆厂的总经理一职,竟然是手到擒来。

    离开发改委后大概一个月,有一天刘舒悦给他打电话,电话里她哭得稀里哗啦,抽泣了一分钟才问他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才离开的,李显不想伤她的心,就说有一部分原因吧。她就问这个原因占多有的比例,他说至少一半吧,她就又哭起来。李显虽然是商场中的干将,但心软一直是他的致命伤,刘舒悦的这一场哭倒把李显的决心激发出来了,他已经离开原来的单位,就显得有些无所畏惧了,从那以后,两个人就经常约了时间见面,一来二去就当情人一般相处,李显有几次想二人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但总想不明白。

    半年后,刘舒悦离婚了。她本来结婚不久,又如此迅速离婚,引起了一阵风波。李显曾想帮助她换个单位,她一开始答应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不换了,时间长了,这事就不了了之。

    李显在电缆厂干了三年多了,两人的关系已经如同夫妻一般无异,只是谁也没有提到结婚这个概念,为什么呢?李显从来没想过,李显倒不是不想让她有这个正式的名分,只是他太热衷于经商,每天冲锋于商战之中,并乐此不疲,而刘舒悦也从未抱怨过。

    十多年的发展到现在,刘舒悦已经快四十的人了。但在李显的眼里她的变化并不大,仍然爱美,仍然细心且感性。两个人并不住在一起,她离婚后房子归了男方,自己与父母住在一起了。李显对她的父母了解得不多,只知道两人都已经退休,有个弟弟也在本市住,经营着一个小小的生意。

    李显把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刘舒悦还是没有回他的微信。他真的不知道她在哪儿呢。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十多天前吧,两人亲热完之后,女人说想去旅游,话里没有需要他陪伴的意思,如果有的话李显也做不到,公司现在面临这样的境地,他是无论如何也脱离不开的。这两年她总要休一次长假出去旅游,李显每次都会给她一笔钱来做为不能陪伴的补偿,最初女人经常会说两人要去哪里哪里的,并且总是回忆起两人为数不多几次伴游,眼中就放出光来,说还想去一次,李显心里就笑女人的见识浅,那么大的广阔天地,怎么就想再去那么个在全国都数不上名次的地方呢。

    刘舒悦知道要李显跟她出游是个大难题,她是知道李显的忙碌的,只是这两年她却有些奇怪,总去云南广西同一个地方。每次回来都要给李显带回来牦牛肉干、普洱茶之类的东西,说是导游推荐的,李显吃了也觉得不错,女人就常在网上买给他,他的办公室里这两样东西就吃不完,李显也经常给两位副总一些,有时也会给李书一包。

    李显猛地坐起来,头上一阵眩晕。他静了好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刘舒悦会不会又去云南旅游了。“不会吧,她应该给自己说的呀。”上周两人的确是吵了架的,李显吼了她一顿后独自摔门而去。这两年来他俩经常吵架了,李显觉得女人跟他十多年了,怎么就没有成熟起来呢,有时候一些想法还停留在以前的层面上,他觉得她是无药可救的了。

    吵架的原因是钱。准确地说,他俩现在吵架的原因大多是为了钱。女人的大手大脚习惯让李显越来越不堪忍受,她有着狂热的网购爱好,买的大多都是一些没用小物品,他是知道她最爱攒杯子的,家里已经有一个柜子里摆满了各种精巧的水杯,还是不断地买;再有就是一些小装饰品,据她说自己的房间里全都是这些带有温柔气息的物品;再有就是衣服,刘舒悦穿衣审美能力很强,李显觉得她是天生会美的女人,在服饰的搭配上很有风格。

    其实这些李显也还能够忍受,她打扮自己还是为了他李显吧。刘舒悦的工资并不高,每月李显都要帮她一些。记得有一次女人在外面吃饭临时管他要200元钱,李显气得什么似的,骂了她一顿再转了1000元给她。女人低声下气表示自己从下个月开始就存钱,李显告诉她这话她已经说过无数遍了,女人就自己笑起来,抱着他轻轻地吻他。

    李显坐在床上,心里一股无名火冲出来。她一定是去云南了!除了直觉外,李显头脑里跳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她两年去了三次云南,一定是见什么人去了。李显曾经看过她拍的照片,背景是青山绿水,这正是女人最爱的生活场景,她经常把网上看到类似图片发给他看,然后憧憬着两个人的未来,李显对此则一直是不表态,他想告诉女人那样的地方只可远观,住得久了那份枯燥就是她不能承受的。在他的印象里,刘舒悦最爱的就是热闹了。他把她对那片宁静的向往理解为是她的感性思维又在作怪了。

    李显翻了半天的通讯录才找柳娜的名字。他犹豫了一会儿才拨通了电话。“柳娜,你知道天悦去哪儿了么?我打她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柳娜道:“啊?你们没在一起啊,她去云南了呀,没告诉你么?”她刚说完就觉得有些嘴快了,连忙住了嘴。李显心里的无名火又往上涌了涌,问柳娜怎么知道的,柳娜犹豫了几秒钟,在确定要不要告诉他。最终还是说道:“嗯,天悦的朋友圈里发的。”

    刘天悦有的时候脑袋不够转的,这个毛病的确傻,但这也是李显爱她的地方,她善良又肤浅,李显跟她在一起心不累。她想瞒着他去云南,却又发朋友圈,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自己也是,怎么没想到先看看她的朋友圈呢。“她不接我电话,我有急事,能不能麻烦你帮忙给她打个电话?”李显请求道,柳娜欠李显一个人情,柳娜是知道不能拒绝的,但这样一来,也就把自己出卖了刘天悦去云南这件事做实了。“好吧,我试试。”

    挂了电话,李显感觉胸前一团东西越胀越大,气也有些透不过来,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天悦会背叛自己。一个女人背着自己的爱人独自去旅游,那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直觉的判断让李显更加肯定天悦是去见一个人,一个男人!

    他打开微信,天悦仍然没有回复。她是极少不及时回复他的,在他的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过,哪怕是半夜里也能做到及时回复,“我把你的信息设定最独特的声音提示了,怕不能及时收到。”天悦曾经这样告诉过他。她不是没看到,是不想回复,或者不敢吧。

    她的朋友圈对他关闭了。

    他把手机扔了出去,手机在床对面的沙发背上撞了一下,又弹回到地上。李显是个轻易不发脾气的人,但刘天悦的背叛让他简直怒不可遏,他想到了一切两人可能遇到的结果,从未想到她会背叛他。

    手机响了一声,暗示他没有被他摔坏,他拾起手机,柳娜给他只发了一张微信的截图:

    柳娜:又去云南啦?

    天悦:嗯,

    柳娜:什么时候回来呀?

    天悦:没定呢,还得几天吧

    就这么寥寥数语,李显明显感觉到天悦在避免透露更多的信息,她知道,她判断出李显会找柳娜的,这个时候她会不会后悔发了朋友圈?

    手机又响了一声,另一张截图:刘天悦坐在一户人家门前的秋千上,背向着自己,她的长发柔软地飘着,李显注意到她光着脚,这是她的风格,她不喜欢拘束,她很放得开,在床上也是如此,李显为此曾几次夸奖她就是女人中少见的“尤物”,听到他的评价,她就咯咯地笑。“我是射手座的,你知道吗,射手是追求自由的星座。”是这她告诉他的,而她不自由么?

    一定是那个男人给她拍了这张照片,天悦穿了一身家居服,显得很随意,这增强了亲密感。一时间,满腔的愤怒转化成了一股酸楚的气息,李显简直不能呼吸了,他嫉妒,嫉妒又仇恨,仇恨天悦,更加嫉妒那个给她照相的人。

    李显渐渐冷却下来,如同窗外的世界一样,黑暗又寒冷,楼下的人声正在渐渐停息下来,老人们都陆续回家了,而贪玩的孩子们也应该回到书桌前忙活功课了。

    有人在敲门,声音透露出来人的放肆,敲得急促又清脆。李显此时只想一个人呆着,他要捋一下思绪,来访者影响了他的预设,这一天他经历了什么,倒霉的事情还不够多么?

    他一下子拉开门,说来可笑,在打开门的一刹那,他期望一个娇小柔软的身体扑到自己的怀里,如果是天悦,那该多好。

    郭松涛一身酒气站在门边,正回头跟别人说:“怎么样?我说他没事,他就是想躲酒,装醉呢。”没等李显说话,两位南方老板就进了屋子。两个人被李显居住的简陋震住了,他们没想到堂堂的公司总经理竟然会蜗居在这么个小地方。

    郭松涛终于注意到李显脸色的不虞了,但声音仍显得大大咧咧:“李总,两位老板还是担心你的身体,非要来亲自探望,我都说了你没事,唉!要说,还是总经理好啊,受重视的程度就不一样,我可是陪了你们一天的,结果怎么样?”说完两手一摊,一脸无奈的表情。这个表情李显太熟悉了,每次公司遇到问题需要解释的时候,他都是这个表情,似乎这样就能表示一切都与他无干。

    李显努力平静下来,赶紧跟章胡二人都握了下手,只是自己的手冰凉潮湿,远没有以前的热情了。又让二人坐沙发上,抱歉屋子狭小,慢待了。章老板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道:“李总,怪不得公司办得那样好,原来生活如此清廉的。”胡老板也说这要是在他们家乡,以李总的身份小洋楼也住了。李显正努力想找个理由来解释,郭松涛笑了一声道:“二位老哥可走了眼啦,别小瞧了这个房子,有个名目叫作‘金屋’的。”说完见两个南方人愣愣的,就哈哈又笑了几声,接着道:“金屋是干嘛的,用来‘藏娇’的,哈哈哈!”章胡二人也跟着笑起来。他为什么没说李显有别墅的,李显找不到郭松涛的这么做的动机,也许就像宋大军所说的,郭只是个损人不利己的家伙。

    “图个安静罢了,下午没能陪两位老板,太抱歉了。”章胡二人都摆手说没问题的,胡老板就问:“不知道老人家怎么样?问题不大吗?”

    李显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酒桌上离开的时候是以老人健康为由离开的,连忙道:“谢谢关心,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胡老板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李显想给大家冲茶,但他不知道茶在哪里,租了房子后,他没怎么回来过,多数时间是住在公司自己的办公室套间里的。他估计这里应该是没有茶,但什么招待都没有显得太不近人情了。正犹豫要不要带两个人出去,电话却响起来了,他最初认为一定是刘天悦的,看了手机却是小妹的电话,他连忙跟两位老板道歉,就拿了电话到时间接听。“大哥,妈住院了,大夫怀疑是主动脉夹层,你快过来吧。”李显是知道主动脉夹层这个病的,公司六位元老中的老二就因此差点送了性命,当时是李显找了总医院的院长从BJ请来了国内的一位顶级专家做了手术才抢救过来。

    李显一时间把所有的烦乱心思都忘了,母亲高血压二十多年了,最近这几年偶尔会犯一次眩晕症的,哪知会得上这个病。他是知道主动脉夹层与高血压关系甚大,看来母亲的高血压终于带来的致命的伤害了。小妹挂断电话前,又说医院先让交10万元的住院押金的,她手里没有这么多,李显连忙说自己有,又说先别跟妈说,自己马上就过去。

    估计屋外的人是隐约听到了电话内容,他出来时三个人都站起来等在那里。李显就把母亲的事说了,又向两个老板道歉说自己马上就要去医院的。胡老板说都去吧,看能不能帮上忙,李显连忙说不用不用,有需要的地方一定会告诉大家,就又让郭松涛带两位老板先到公司用来招待的客人的宾馆去休息。

    郭松涛拍了下李显的肩膀,说多保重,就带两个人出去。章老板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回头说:“李总,按理不能在你这个时候提要求的,但我们也着急,那边催款紧得很,快过年了,四处都伸手要钱的。”说完满脸愧色,郭松涛就说:“是啊李总,人家来了一个多星期了,怎么也不能让两位好兄弟就这么空手回去啊!”李显不相信郭松涛对公司下午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他这样当着南方人说这样的话,明摆着是让公司为难。他刚刚平息下去的怒气勃然而发,但他极有涵养,只道:“那是一定的,明天吧,我回公司马上就处理这件事,一定不会让两位老板失望而归的。”章胡二人千恩万谢地走了,郭松涛却以相当复杂的目光看了李显半天,才道:“医院那里有需要就说话,我是有熟人的。”

    李显一直听到三个人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完全消失才回转到屋里来,他洗了几把脸,冷水让他清醒了不少,这个小区没有热水的,他租的这个房子里也没有安装热水器,李书曾为此表达歉意。李显并不在意这些,他对自己的生活质量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如果有的话,也是刘天悦把他惯出来的,他自小就生活在艰苦的环境里,以自己能吃苦为傲的。

    李显找车钥匙,找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没车。他这几年一直都是用公司给他专门配的宝马,自己没想过要买车。天悦曾经提过要给他买台车的事,两个人也研究过,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两个人不了了之的事太多了,既有自己的事,更多的是天悦的事,他答应天悦的很多事情都还没办呢。

    又想到中午刚喝完酒是开不了车的,才赶紧穿了大衣下楼。总医院离他现在住的地方不远,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他来到心外二科,问了护士,护士说是不是刚来的老太太,李显说就是就是,护士告诉他老太太很危险,现在正在放射科做造影呢,李显问明白放射科的方向又急忙一路小跑。到了放射科,却见一个护士推着轮椅从电梯里出来,后面跟着一个中年女大夫,最后的是小妹,她手里抱着一大堆的东西。李显接过来,没等问,大夫就说:“你是儿子吧,老太太血压高得吓人啊,高压225,太危险了,她说自己后背疼,血检里一个指标很高,我有一半把握确定是主动脉夹层的,你们要有心里准备。”李显不明白母亲就在身边,大夫说话这样直白,会不会影响母亲的心理,小妹告诉他老太太刚刚吃了安定,人不清醒,听不清的。李显这才放了心。

    做造影时要求一个家属留在病人身边,免得病人乱动拍不清楚,李显按照要求穿上了一件沉重的铅衣,等拍完,自己竟然一身大汗。他几乎一天都没正常吃东西,现在感觉无比虚弱。把母亲送到病房,护士立即给她插上了药泵,大夫要李显跟她去医生办公室,李显让小妹陪着母亲,跟着大夫去了。

    “刚才拍片时,说老人家心脏的主动脉没什么问题。”李显心里一阵轻松,问片子什么时候能出来,医生说片子两个小时后就可以提了,要自己去打印。又说现在片子没什么用处了,大夫都是看电子三维影像的。李显听得大概明白,就连忙又谢了大夫。

    公司曾经得过这个病的元老是李显的最有力的支持者。上次他得病的时候李显特别卖力气,经常探望,所以对主动脉夹层比较熟悉,他知道拍片时看不到问题不代表真的没问题,医生在研读三维时才看得最清楚,还是要等研读结果出来才能确定。

    护士每隔半个小时来测一遍血压的,连续监测了几个小时,老太太的血压一直维持在190左右,再不肯下来,兄妹两人就特别担心,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症状。李显心里就基本确定母亲的血管真的出问题了,他向苍天祈祷让母亲的血压快点降下来吧,李显信佛,只是信得远不够笃实,每每有了难过的时候才会祈祷。

    没等他去打印片子,大夫又喊李显。到了办公室,李显见到了心外的主任,他是有印象的。但他知道主任早就想不起来他了,医生这个工作接触陌生人的机率太高,他们对于识人早就习惯忘记了。

    结果比李显预期的要好。母亲尚未形成夹层,但升动脉有两处血管溃疡,李显不明白,主任解释说是主动脉上的斑块脱落后,在高血压的影响下形成的破损,从主任的语调和严肃的态度,李显知道母亲的病症相当严重。“如果血压降不下来,就要进行手术了,需要下支架。”主任告诉他。

    小妹是学医的,只不过学的是妇产科。她如今自己开了家不大的药店,自己有时会当坐堂医生,有医师证。李显刚说出母亲的病,小妹的脸色就变得同主任一样了,李显知道母亲确实严重了。

    “实在不行可以去省里的医院,”中年女医生建议:“医大二院治疗这个病很专业,咱们医院治这个病缺乏经验。”但李显知道,母亲这么高的血压是无法承受几个小时的颠簸的。“咱们可以派一辆有全套治疗设施的救护车。”医生临走的时候说道,算是最后的建议了。

    小妹看着李显,等着她拿主意。李显看着母亲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他突然意识到母亲已经太苍老了,他每周至少要回家两次看母亲的,怎么都没注意到母亲这样老了呀。

    “先把血压降下来吧,降下来再说。”小妹听他的。

    当天晚上兄妹二人陪着老太太在抢救室住了一宿,两人几乎一夜没睡,奇怪的是李显一点也不困,甚至饥饿感也消失了。第二天早晨几个医生会了一下诊,同意了李显先降血压的意见,就又把母亲从抢救室移到了一个普通病房,病房三个床位,倒有两个空着的。心外病人这么少,让李显很奇怪。这也好,两个人都有休息的地方。

    直到小妹问他带钱了没有,李显才想起交住院押金的事情来。忽然想起来自己手里如今只有不到五万块钱了,上周跟天悦亲热后,女人就要十万块钱说是爸妈要用钱,说是欠姑姑好几年了,姑姑家急用钱。这几年李显已经陆续给她家里人还了不少的债,最多的一次替她弟弟还了六十多万元。李显是个对钱不怎么在意的人,虽然名义上来讲他应该算是个有钱人,除了每年三四十万的固定工资外,公司的分红也有不少的,只是最近这两年公司经营不景气,分红就少了许多。其实他每年除了孝敬母亲几万块钱外,剩下的钱几乎都被天悦拿去用了,他曾经有过存钱的念头,但一来天悦那里工资太低,她家里又不时用钱,二来李显觉得公司自己占的5%的股份将来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也就没太在意的。

    今年天悦从他这里拿走了大约四十多万,天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替家里还债,李显倒觉得她是以家里的名义来从他这里拿钱的,因为他几次因为她的花钱大手大脚批评过她,甚至吵过几次,但最严重的这次就是上周了。李显没答应给她钱,大概当时喝了点酒,说了过激的话,似乎是抱怨她家里的事情太多了。印象最深的就是当时他摔门而去,而现在细想起来,这次离开天悦时,她甚至没有像每次一样主动来拉扯他,不要他走。现在猜想,在他离开的一瞬间,她一定是冷冷地瞅着他的背景,心也像目光一样的冷。

    这两年李显因为公司的业务不好,烦心事特别多的缘故,对待她远不如从前那样宽容,动不动就批评,常常指责她的各种不足,话也说得狠了些。

    他终于意识到了钱的问题了。如果母亲需要下支架,而且主任告诉他母亲这两个支架只能用进口的,不同于血栓类型的支架,这种支架不仅国内生产不了,而且造价相当高,李显没问钱,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了,心里总认为直接说钱会显得太俗气的。但钱的问题就摆在眼前,他必须得克服。其实如果放在平时,他完全可以先从财务借出来用,权当提前支取了明年的工资,但现在公司的财务和所有的账目被银行查封了,就算没查封,如今的公司财务也没有多少钱。说起来可笑,这么大的公司如今想一下子提出来10万块钱都困难。李显叹了口气,他觉得如果向公司高层任何一个人张口借钱,都会成为公司的笑柄。

    他告诉小妹自己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去银行取钱。小妹相信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哥哥的经济情况如此糟糕,从小到大,她一直对大哥信任有加,这么多年来,却从未在金钱上给大哥添过麻烦。她自己经营的小药店收入还算可以。李显理由很真实,小妹告诉他已经给母亲交了三万元的押金了,至于后续要不要手术得先看母亲血压的恢复情况了。如果维持现状估计一个星期也用不完三万元的押金。

    李显稍稍有点安心了。人一静下来,各种繁杂的事情就涌上心头,排在第一位的当然是刘天悦,那种猜测刚一冒头,李显的心就如同撕裂般的疼痛起来,那张照片像个幽灵一样飘浮在他的眼前,天悦漂亮的后背剪影如同一把扇子,把他心里的火焰越扇越高。

    公司里的人大概知道他母亲住院的事情了,却没有一个人到医院来探望,甚至一个电话都没有。郭松涛竟然隐瞒了这个消息,这可出乎李显意料。依照李显对他的了解,他巴不得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李显的倒霉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