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家伙

第3章 哪有什么生意,全是谎言

    周玲的一番话让李显既吃惊又疑惑,突然就生出许多的问题来等着李书给答案,可是他已经把李书赶走了呀,李书是不会来的了,他怕被她伤害,更怕自己伤害了这个暗恋他多年的女人,但最终他还是伤了她的心,他的驱赶让李书的心无处安放。

    就如同李显自己的心现在也无处安放一样,他的心以前有安放之处,他就随便地放在那里或者那里,没人去动,没人敢动,没人舍得去动。可是天悦把他的心扔了出来,如弃弊履。

    最初想要得到答案的念头越来越盛,李显甚至有过想要去找李书的冲动,他终于还是忍住了,他用了多大的狠心才把她驱赶离开?说也奇怪,渐渐地,那种欲望开始消退,如同退却的海潮,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退去,终于埋没在日常里。

    李显不知道海潮是周期性的。但是时间如同一盘慢条斯理的大磨,它冷酷又细致地把过去的生活全部辗碎、辗细,再被人收集起来慢慢消耗掉。李显终于开始一点一点地把天悦和过去的生活慢慢埋葬起来,他们和它们都在,但只在他心灵的最深处,有些地方柔软,有些地方坚硬,或者寒冷,也或者温暖。

    小妹让他到药店里去帮忙,说是初秋了,感冒的人多起来,店里就有些忙不过来。李显以自己什么也不懂为理由拒绝,小妹就带了佳明来请,说真的忙不过来,又不是让他开方子,帮忙从库里取药还不行,识字就行!何况药品进柜台前人家工作人员要再三验证的。

    李显心里知道小妹是担心他天天躺着,心思好不起来,又担心他的身体,吃饱睡觉没个规律。实在却意不过只好答应了,又说只忙过这个季节,闲了自己就回来。

    小妹药店的位置不错。她是从别人手里兑过来的,当时办理药店的手续很麻烦,卫生局颁发的执照是有限额的,从别人手里兑是最便捷的手段。李显当时应该有能力帮小妹这个忙,那样的话可以省不少钱,但小妹从来没跟他提过,现在想想小妹从来没跟他提过需要帮忙的要求,连一件小事都没有,而他也从来没主动询问过。

    大笨蛋,自私又愚蠢的大笨蛋!

    小妹骗了他,药店里有四个人。根本不需要他帮忙,干了两天自己反而决定留下来,因为他想出点力,哪怕一点点力也行。于是李显的日子开始过得有规律了。除了早饭,午饭和晚饭都在店吃,店里有个小小的厨房,伙食简单,每周都排出一个伙食清单来,是佳明从网上下载的,大家觉得哪样不合适就自己改一下,因此就吃得很可口。这么多年李显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规律又可口的伙食。他在公司是吃专门为高管准备的小食堂,但常常是做好了却没人去吃,因为他不是在饭店应酬就是有工作耽误了吃饭,经常两顿合成一顿吃了,那也是食而不知其味儿。

    处得久了,店里其余的三个人就都熟悉了。应该是小妹提前打过预防针的,三个人没问过李显自己从前的事情。李显也知道他们三人对他过去了解得一清二楚。

    过了两周,李显忽然对做饭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在店里他几乎没有什么活儿,所以就想干脆给大家做两顿饭,按照佳明的菜谱来做,不会做的就照着网上教的方法一步一步来,竟然把几个人吃得赞不绝口,后来干脆佳明也来蹭饭,说四S店的饭简直难以下咽,李显听了就越发来了兴致,每天晚上回到家里就研究菜谱。

    小妹说:“大哥,你绝对是继承咱爸会做饭的基因了。”

    父亲做饭的确好吃,但他只在家里来了客人或者是过年的时候才下厨,李显自小对做饭不大有兴趣的,但他得给父亲烧火,看得多了就来了兴致,父亲也常给他唠叨。

    天悦吃过李显做的饭,夸他做得好吃。“老公,我想吃你炖的排骨,想吃土豆炖茄子,想吃你拌的家常凉菜……”

    结果是李显累了,就带了她出去吃。一年她也吃不上几次李显做的菜,最近几年天悦简直一次都没吃过,她也再不提这个要求了。

    日子就这么过着,无风也无浪,李显没事的时候就坐在店里背诵一些中药方,什么《汤头歌》《十八反》,后来连坐堂的老中医也服气,说不愧是做过大生意的人,这么大岁数了记性还这么好的。小妹就咳嗽起来,老中医就不言声了。

    城市的十一月比市郊要暖和一些,但也需要穿上棉服了。李显的衣服大多都在公司存放,原因是场合变化快,有时回家来不及换的,剩下的就都放在天悦那儿。现在天气凉了,李显的衣服就有些不够用,他想自己去买两件儿,但哪里有这个经验啊,他从前的衣物都是天悦负责,天悦从来都是自己买,一买一个准,从来不需要更换尺码的。套装都是公司找了私人制衣来亲身量制的。

    一天小妹说要带佳明逛街,要给儿子买两件过冬的衣服,让大哥陪着去,说他的眼光很独到。又说自己买的衣服佳明不爱穿的,白花了钱。李显知道小妹的心意,坚决不去,小妹也没办法。看着大哥就那一两件衣服倒来倒去,心里难过,下决心先给他买了再说吧。

    李书自那次以后就真的再不来找他了。两人都住在一个小区里,按说总有碰面的机会,可巧的是一次也没遇到过。李显知道李书的,他伤了她的自尊心,她大概远远地望见了他也会躲开的。

    那有什么关系,李显想,我思念天悦那么紧,曾经那么痛苦还不是挺过来了,快一年了吧,他感觉已经把天悦的藏身之处在心里裹得严严实实了,她再也出不来。如今李显还是常常会想起天悦来,但天悦的容颜却模糊不清,李显知道如果自己用力去想的话,一定会想起来,但他不想这么做。

    他不敢!

    李显的手机里有好多天悦的照片和视频,大多数是天悦拍完传给他的,他就挑好的存起来。以前在公司出差的时候,他每天都要看几次的,不然睡不安稳。生活就是这么无情,曾经是你最亲的人,哪怕十年来肌肤相亲的人,如果离得久了,也一样会忘记,时间就像水,把鲜活的生命终于一遍遍地洗得褪了色,直至你找不出它原来的颜色为止。可是你把一件衣服洗没了颜色还舍不得抛掉,这件衣服得对你多重要啊。

    李显曾经多次有过把这些内容全部删除的想法,但最终还是保存了下来,他在手机里把它们放在了个隐私的文件夹里,除了他,谁都看不到!

    天悦是他的,是他自己一个人的,别人谁也别想……看到她。

    市里的药店多是以连锁的形式存在的,同一家药店在不同的行政区里都有分店。人口密集的地方甚至会同时开两家三家。有时候分店哪家的某种药不够用,就从别的分店来调配的。李显会开车,就常被小妹派出去送药。药店里有一台小型的面包车,车的外面贴着药店的广告,车里就显得暗,但李显不在乎,他的手动档技术越来越熟练了,因为他干得活儿越来越多,有时小妹不在的时候别人就喊他拿主意,李显也不客气。时间长了,大家都叫他“李总”。

    这天李显给另一家分店送药,见这家分店离许大利当院长的那家私立医院不远,就想去看看他。李显原来是瞧不上许大利这种人的,觉得这类人太过滑头,过于钻营的。但每逢节日许大利都会给他发个祝福的短信,偶尔还会派人来探望李显,带些东西。李显很少主动问候许院长。许大利的老父亲每个月都来药店看看他,两个人倒有许多的话说。老人就知道了他如今的一些境况。

    有了上次跟李书同来时的经验,就直奔了院长办公室,哪知许大利没在,问了办公室的人,才知道许大利正在给病人做手术,又说已经下了台,马上就会回来吧,让他等一等,李显犹豫了一会儿,打电话告诉了小妹一声,就决定等一会儿。

    直到半个小时许大利才回来,他一边走一边在系外套上的扣子,看起来确是刚换了手术服下来。见到李显老远就伸出手来握,又说怠慢了怠慢了,刚才市里一个领导的亲属做手术,要求他亲自主刀,站了差不多一天才完事,不过手术挺成功。李显知道他有意炫耀,仍微笑着说没想到许院长还能亲自做手术的。

    旁边助理笑着说:“我们院长的手术技术在全省都是有名的!”李显就接着恭维了几句,许大利让李显坐下,说别胡说八道,这一年才给我几台手术的,手法都生了,不行了不行了。

    两个人坐了一会儿,许大利就又说市里明年想给院里投一笔资金,进口两台最新体检设备。

    “唉,摊子越来越大,有点力不从心啊。”许大利把全身都仰靠在宽大的沙发背上,李显看得出来他的疲惫,就说了句能者多劳嘛,又说许院长这一天太累了,我就先告辞,哪天专程再来拜访的。

    许大利突然坐直了身子,问:“老兄,你晚上有事没有,没事的话想跟你喝两杯呢。”

    李显一愣,他来看许大利是还他人情来了,但没想请许大利吃饭的,第一怕人家不给面子,第二担心自己囊中羞涩,下不来台阶。这次他连个礼物也没带来,在公司的时候拜访什么人,李书早就安排好了的。

    许大利见李显有些犹豫,就说我请你我请你,你李总才是‘能者’呢,我算什么,以前只想凭手里的一把刀治病救人的,哪知……唉,不说不说了,晚上喝酒的时候再聊吧。”喊了助理过来,说让在慷得居订个包房,要小一点儿的,就说是我带了朋友过来坐坐,助理答应了去安排,李显想推辞都没有机会了。

    到底是许大利安排了司机跟着李显把车送回药店,又拉了他去慷得居。小妹嘱咐大哥一定少喝酒,又说吃完了打电话,让佳明去接你回家,李显答应了。

    许大利比他来得还早,已经独自在包房里饮茶了。室内有花的香气,李显才注意到台桌上插着一只百合花。

    “这个包房小,方便咱兄弟说个知心话。”许大利喊服务员让走菜,说自己请的客人已经到了。慷得居是市里比较有名气的私人会馆,以环境幽雅、服务周到而著称,从前李显跟天悦来过几次的,天悦挺喜欢,只嫌这里的价钱太贵了,不如街边的苍蝇馆子实在。

    一时之间菜已经布齐,许大利不知从哪儿提出一瓶茅台来,说今晚咱哥俩就喝这个,这是市里一位大领导送的,保真。李显不大喜欢喝茅台酒,不是因为酒不好,是因为浓香型白酒不符合他对酒的口味,他还是爱喝红酒,法国红酒,意大利红酒或者澳洲的也成,这些口味儿都是天悦培养出来的。

    会喝酒的人常说小杯喝酒醉人快,当真不假。两个人不到半个小时就每人喝了四小杯,酒力就涌上来,李显知道这不是在小妹家,虽然酒意拱得兴奋直想说话,还是忍住了不言语。只不住感谢许院长对自己的救命之恩。

    “老兄,你不这么说话成不成?”许大利的酒意没那么重,他把那只小酒杯捏在两根手指里转,酒液在灯光的映射下熠熠闪耀。

    李显忙道:“不敢跟许院长称兄道弟,你就叫我老李就行。以前大家都是这么叫我。”

    以前只有天悦才这么叫他,高兴的时候或者撒娇的时候有所求的时候就喊老公。

    许大利把酒杯墩在桌上,脸上显出不高兴的样子,说:“那怎么行!你李显是人物,我说的你懂吗,啊?你在咱们市里大小是个人物,连市里领导都常常提起的,我许大利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你别看我今天人模狗样的,说不定哪天就他妈的跟你一样落魄了!”

    落魄了落魄了落魄了。

    他把酒又重新端起来一口喝了,没让李显。又拿起一方叠得整齐的方巾擦了一下脸,接着说道:“你李显是个人物啊,那是真材实料的,那是人所共知的。我呢,唉!从前吧想治病救人,后来就热衷名气了,不瞒你说,我大学同学,研究生同学哪个在全国不是响当当的,人家给个院长都不愿意干呢!”

    李显觉得他再说下去自己更接不上话茬了,就连忙说是的是的,许院长本是个淡泊名利的人,只是现在全社会都这样,大势所趋。

    许大利连着喝了两杯,这陈年的茅台酒后劲最足,就有些酒意上脸,李显反倒清醒了许多。

    “跟你说吧,今天请你喝酒,就是想认你这个兄弟,你认不认我这个兄弟?”他伸出一根胖胖的手指来指着李显,李显连忙说当然当然,我是求之不得呢。又让他喝几口茶水。

    “唉,你呀,是被人家害得自己怕了。”许大利喝了一口茶,又叹了口气,说:“你不说真话,我有点寒心。”

    这话就比较重了,李显突然觉得自己是有些虚伪,连忙站起身来一口把酒喝了,也不坐下,说:“许老弟,我痴长你几岁,喊你一声老弟。”

    许大利也站起来,也把酒喝了,两个人就站着握了握手,许大利的手又湿又热,却有力气,把李显的手攥得紧紧的。

    再下来李显就随便些了,他想起来小妹让他少喝点,但他好久没有这种熟悉的感觉了,以前特别讨厌这种应酬,没想到今天倒有些喜欢,甚至是想念。

    两个人终于喝了一瓶茅台酒,都有些醉了。司机先送李显回家,到家的时候李显竟然还能想着给小妹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以前遇到这种情况经常是给天悦打电话的,就算酒席中间有时她也要打两个,李显就得出去接,然后就说别老打电话,这谈着生意呢,自己哪能随便就离开的,吓得天悦赶紧挂了。

    哪有什么生意,全是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