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家伙

第2章 死过一次的人了,还在乎啥啊!

    高胜利到底下了一个支架,右肾摘除了,左肾的结石通过超声波震碎了,李显天天去看他,让他原地跳,老高疼得龇牙咧嘴,李显说你真当过兵么,这么熊。气得老高追着他打,说你小子要是我的兵一枪崩了。

    出院的时候李显带了那个老太太和康养院的院长来的,老太太托李显买了一束花,院长带来了一个大标语牌,是跑步团的老人们集体写的祝福语。

    三个人到住院部楼下,被场面吓了一跳,原来一大堆人簇拥着老高在那儿照相呢。李显让两个人别过去,老太太说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李显看了一会儿,觉得应该是医院的领导在跟老高照相,李显纳闷高胜利又不是什么大病怪病,出院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吗?老高突然看见了三个人,大声喊他们过去。三个人过去,老高扯了李显跟自己在中间坐下,李显说干什么,老高说让你坐下你就坐下,照相呢人家。

    照完了相,高胜利跟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介绍李显,又给李显说这是省委秘书长某某某同志,李显就蒙了,心里琢磨老高是个什么人物了,省里倒来了这么大个干部接他出院。

    那人握住李显的手,打量了一番说道:“李先生好,我跟高老原来是同事,他可是我们的老前辈啊。他住院这事省里一直不知道,要不是咱们医院的院长报上来,我们还蒙在鼓里呢,高老享受的是副部级的待遇,可他就愿意在这儿呆着,有的时候联系不紧密,这是我们的责任啊。”

    李显才知道老高竟然是个高干,这么大的干部退休后怎么跑到本市来了。但他了解老高的为人,知道他军人出身,耿直质朴,可能是觉得退休了就成了普通人,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听高老说这些日子都是你一直在照顾他,特别感谢啊!”李显连忙说没有没有,老……高老自己能走能撂,其实不算什么大病,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的,您客气了。

    那人又跟高胜利说了几句,大意是劝他还是回省干休所再休养一段时间,愿意来再回来。老高把个大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坚决不同意回去,又拒绝了省里专门派来的服务人员,只说让我回康养院就好,千万别打扰我,有人留下来我就不高兴。

    秘书长原本要亲自送老高回康养院,老高再次拒绝,坐了李显的车回来了。在车上告诉李显住院的钱明天结算,结算完了就退给他,李显说知道了。

    为了欢迎高胜利的康复,院长特意嘱咐食堂做了两大桌好吃的,高胜利现在不让喝酒,馋得不行,央求李显和院长,院长瞅着李显,李显说那就只喝一杯红酒吧,老高仍然不满意,嘴里嘟嘟囔囔,直到身边那个老太太骂了几句才消停下来。

    老高因为下了支架,三个月内是不让做剧烈运动的,天天看着李显带着他的团队跑步,就自己一个人在场边大呼小叫,大家也不理他,只顾自己锻炼,只留下那个老太太在他身边照顾他。

    小妹和田秀娟的房子都开始装修,用的自然又是田小壮的公司,李显仍然找了那个钟设计师来帮忙策划,直到两人都满意了为止,李显心细,赶上个双休日把小两口喊了来,咨询了意见,又做了点儿修改。秀娟看上了李显那个房子的装修风格,也要那样做,李显说不行,我那是没办法的办法,房子使用面积太小,就得刻意扩大,房内的设计也以简洁为主,你这房子各个房间都不小,再设计成过于简洁就显得空旷,人呆在里面缺少安全感,秀娟就说行,听你的吧,李显说得听钟设计师的。

    有过上次的教训,这次田小壮就把两个房子的装修都交给钟设计师负责,李显也图个清闲,只交代了一些重要的事项,又嘱咐两个女人常来看看,有什么事情及时沟通。

    秀娟自从上次见了秦时玥,心里有些死心了。觉得自己不论在哪个方面都跟人家有差距,相貌是没法比的,那个女人看起来挺有钱的,自己更不行。有了这份心思,就想逐渐断了这份念想,不怎么往李显那儿去,只定期包些饺子给李显送过去,每次去都有些提心吊胆,生怕又碰上秦时玥。哪知感情这东西煞是奇怪,情愫一但生出来了,不是你想断就能断的,秀娟心里对李显越发放不下来,一个人难免受相思之苦,却只有一个人埋着不说。李敏问过几次,秀娟只用一些不咸不淡的话搪塞过去,李敏隐约感觉两个人之间没有擦出火花来,想大哥果然是被伤怕了,得需要点时间才行。

    长庆公司的试生产已经开始运行,李显就每天都过去车间看上一次,他对技术一点儿也不通,但在各个环节的管理上却无人能及。自己虽然拒绝了欧阳剑的任命,但想到欧阳苑把自己安排在儿子的身边就是这个意思,觉得有些责任就得负起来,他很注意分寸,发现了问题也不说,回去告诉欧阳剑让他自己解决,一个多月过去了,生产出来的产品大概有百十来套,自己的质检检验后得出结论,成品率达到了82%,这是个相当让人满意的结果。

    欧阳剑决定把成品打包封装,自己就安排出口检测的事情。他仍然为自己走后无人替代管理有点担心,但李显说什么也不干,跟母亲说过一次,母亲只冷冷地说你忘了他的职务啦,让他参与管理别人能信服吗,那不是添乱吗!

    实在没有办法,欧阳剑只好把一个副总安排上来,让他现在主抓生产管理。一切手续办得差不多了,准备下周就动身先去法国,还要带上两个公司里的质检人员。

    这天早晨正跟周玲说着出国的事情,母亲打电话过来,说市里的电视台今天到长鸿来采访,要他也参加一下。长鸿作为省内知名民企,被采访的机会很多,一个市电视台母亲何必如此上心,他说要在家里准备出国的事情,不去了。哪知欧阳苑告诉他必须到场,说本次采访涉及收购电缆厂的话题,现在电缆厂的主要业务都在长庆公司,不参加怎么行,你让我这个董事长去替你跟记者说吗。

    欧阳剑向周玲抱怨了几句,周玲说妈妈说的有道理,你就去吧,再说公司如今一切都步入了正轨,你这个总经理也该露露脸了吧。欧阳剑开了车在路上,金秘书打电话说董事长让李显也参加,欧阳剑觉得母亲想一出是一出,这个场合让李显参加合适吗,母亲难道也忘记他李显的职务了?

    没办法,打电话给李显,李显正在车间里呢,听了欧阳剑的话只说知道了,一准去。

    接待记者的地方是个小型的会议室,会议室的墙壁上挂满了这些年长鸿取得的荣誉。李显以为欧阳苑叫他来是想咨询什么事的,哪知到了总公司,金莉说董事长让他直接去参加记者会,他就有些迷糊,自己什么身份,以什么身份参加记者会。

    进了屋,见三四台摄像机已经架好了机位,几个工作人员正在给欧阳苑收拾桌面,校正角度。欧阳苑见李显进来,冲他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坐下,李显更加不明白了。事已至此,他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抽身就走。

    坐下来后,有一个女工作人员在他的衣领上别了一个陷形的麦克风,帮他整理了衣服。他刚想问欧阳苑为什么,董事长已经微笑起来,准备回答记者的提问了。李显注意到欧阳苑的另一边欧阳剑也正襟危坐,两个人眼光一碰,发现彼此都带着疑惑。

    采访的问题是提前都准备好的,欧阳苑回答得老练又自然,人显得端庄严肃,完全展示了一家大型企业的董事长应该具有的风范。

    接着采访对象是欧阳剑,记者问了两个问题:一个是长鸿收购原电缆厂后,业务转移至长庆公司的意义是什么;第二个问题是长庆投入试运营后,产品质量以及未来销路怎么样。这两个问题都是欧阳剑提前知道的,他的回答有理有据,数据真实可靠,获得了不错的效果。

    李显仍然为自己坐在这里感到困惑,突然一个记者把镜头对准了他问道:您是原来老电缆厂的总经理李显先生吧?

    李显终于弄明白今天他来的目的了,欧阳苑是想让他帮长庆做点宣传工作。刚才瞎猜了半天,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他点头说是的。记者问他电缆厂曾经在他的管理下走过一段很辉煌的路,没想到几年下来竟然到了现在这个结果,作为原来的总经理有什么感受。

    李显觉得这个问题针对性很强,与他刚才想好的思路有些对不上,但他并不慌张,说道:“在商业竞争的环境里,优胜劣汰是必然发生的现象,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很高兴老电缆厂能够重新焕发新生。作为长鸿旗下的子公司,长庆有能力将电缆厂的原有的长处和潜力激发出来,并借助成本和技术优势,助推长庆的发展……”

    没等他说完,记者又问道:“听说长鸿收购电缆厂的同时还收购了一家投资顾问公司,据我们了解,这家公司也是您当年一手创立的。”

    李显点点头,说是的。有什么不对了!

    “据说这家投资顾问公司最近的总经理是位叫李书的女士,她曾经是您在电缆厂任总经理时候的专职秘书。”

    李显再次点点头,说是的。肯定有什么问题要出现了。

    “我们还听说李书总经理与您私交非常密切,你们是不是恋人关系呢?”

    李显说这个与今天要谈的话题有关系吗,我与李书的关系是私人问题,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里提出来吧。

    “有很多的信息表明,长鸿收购电缆厂时,并没有同时收购投资顾问公司的打算,是不是您帮助李书策划了投资公司的收购呢?您当时正在长庆公司任职,这样做算不算违反商业机密法呢?”

    李显嗓子哑了,他明白今天的采访是一场阴谋。

    “据说在长鸿收购投资公司不久李书就消失了,您知道她去哪里了吗?您最近是不是刚刚以现金的形式购买了两套高档房产?您能说一下您的资金来源吗?”

    李显想说李书去哪里我不知道,想告诉他们李书不是自己的女朋友,她差一点就成为自己的女朋友,要不是秦时玥,要不是……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嗓子哑了,他想喝水。

    “李先生,听说您很擅长利用女人的能力,您曾经抛弃过不少的女人,李书是被您抛弃了是不是,听说您同时在与几个女人交往,是真的吗?她们都是你在商业征战中的牺牲品吧?对此您有什么解释吗?”

    李显只有离开,他站起来,熟悉的眩晕感再次来临,他昏倒在椅子上了。

    李显躺在床上,双眼瞪着天花板。外面传来孩子们的吵闹声,还有散步的老人们的聊天声。

    他感觉自己是刚从一场梦中醒过来,这场梦他做得太久,有四年那么长。这不就是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个场景吗,那么母亲应该是刚刚去世吧,天悦已经从云南回来了吧,可能她已经见过还在电缆厂当秘书的李书了。李书是不是要把天悦来找过他的消息再次隐藏起来,然后她会天天来探望他,给他带一本书,或者带点吃的。

    然后她会约他出去,她给他买了一张彩票,不是一张,她给自己也买了一张,然后她的彩票中奖了。“我们两人不论谁的中了奖,奖金都要一人一半。”但是她失言了,她用那笔钱买下了他创立的一家投资公司,然后她就去美国了,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这里,让他自生自灭。

    后来呢,发生太多的事情了,李显头疼得厉害,他不愿意再回忆梦里的情景。他要做的就是赶紧站到窗子面前,目测一下地面的距离,然后跳下去。

    不对,时间的顺序错了,应该是已经跳下去了吧,那是在梦里,今天他要在现实里实现梦里实现不了的理想。

    李显吃力地从床上爬起来,夕阳金黄的光线反照进来,给深色的地板形成一片奇怪的颜色,纱窗外面爬着几只瓢虫,它们缓慢又坚强地蠕动着,它们的生命正在走向终结,它们被室内的温暖吸引着,努力在寻找进来的孔洞,如果找到了,它们可以再多活一些日子。李显可以决定它们是否可以活下去,也可以现在就让它们终结,或者任其自生自灭。他现在是它们的神,他可以决定它们的一切!

    李显发现这个房子的高度跟梦里的不一样,太低了,梦里的那个要高得多,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他甚至都不会受伤。他看了半晌,不由得大声笑起来,笑声透过窗子远远地传了出去,在小区里形成了一片回声。有那么一瞬间,小区里安静下来,但没过多久,原有的声音全回来了,就像被石子打破的水面又回复到原有的状态。楼下的几个孩子跟着他一起大笑,他们稚嫩的笑声更有穿透力,然后跟着笑的人越来越多,笑声形成一个集合,在整个小区里回荡不止。

    如果不是李敏进来,李显不知道自己还要笑多久。李显不知道小妹进来多久了,当她大声地喊大哥的时候,李显吓了一跳,他回过身来,看见田秀娟提了个饭盒正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的忧伤似乎能把全部的小区都淹没了。

    李显平生第一次在小妹的肩头痛哭失声,他的哭声像一只受伤的狼那样凄厉又悠长,泪水湿透了小妹的肩头,一直到李显止住了哭声,小妹仍然在坚强地站着,李显已经感觉到她的颤抖,她就要坚持不住了。他一下止住了哭泣,然后进了卫生间。

    过了半个小时,李显出来了,两个女人以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李显刚才的疯癫状态消失了,他正拿着一条毛巾用力擦着头发,他微笑着让秀娟把饭盒放在餐桌上,说自己简直要饿死了。秀娟手忙脚乱地打开饭盒,她的手也抖得厉害,发出很大的响声。

    李显坐在桌边,开始大口地吃饭,一边吃一边说真香。他差不多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吃完了饭,秀娟已经把茶泡好了,他一边喝一边问房子装得怎么样了,十多天没问钟设计师了。两个女人见他一下恢复到正常的样子,相互看着,不知道他是不是精神有问题了。小妹说装修得特别好,钟设计师人也好,每天都把进度发给她们,还不断有新的建议。

    李显点点头说,那也得去看一下,工人们的烟估计也吸得差不多了,得给他们带几条过去,还有水果也买点儿,他们很辛苦的。

    秀娟说大哥你没事吧,咋一下子就回来了呢,我们两个还没回来呢。李显说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还在乎啥啊,你们放心吧,我啥事没有。

    李显吃了饭,感觉精神恢复了不少,带着两个女人下楼去看房子。先到了秀娟的房子,工人正在吃晚饭,李显给了他们两条烟,秀娟把买的水果给了一袋,三个工人一阵感谢。李显转了一圈,感觉的确做得好,表扬了几句。到了小妹的房子,工人还在忙活,李显看出来已经在收尾,说这个时间段不要再干了,影响别人休息。一个年纪大的接过烟和水果笑着说没事的,这整栋楼家家都在装修,还没有住户呢。李显才想起来,说那也要注意休息,还要注意安全。自己又走了一遍,觉得两家风格完全不同,跟自己原来的设计有点改变,猜测是佳明的建议,他也不多问,带了两个女人下来。

    他对外界传播的消息也不多问多想,这些日子只呆在家里写些东西。跑步也停了下来,人还是又瘦回了原来的体重,显得苍老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