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家伙

第4章 老高说得对,习惯了

    秦时玥的情绪很低沉,从欧阳那儿回来这段时间觉得做什么都没有意思,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出去旅游或者干脆沉迷于某一项不太喜欢的事务里,以此来转移不好的心绪。可是现在呢,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了,每天就一个人闷在家里无聊。

    人无聊的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可是想着想着就想到李显,她用手一挥,把这个讨厌的家伙扫走,一会儿又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个人。她经常会把两个人发生的事一遍遍地回想,有些细节在她不断地回想下逐渐清晰起来,越清晰心思也越多起来,左右不过是李显这个人究竟对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她觉得李显除了救了她一命之外,似乎什么也没有做过。那个雨夜已经如此深刻,她把他折磨得够呛,最后却将她带回了家里。她记得那段日子,十四天吧,她一直呆在他家里。他给她做饭,洗衣服,买生活用品……而她呢,丝毫也不在意他对自己的抱怨,把当时还算陌生的男人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她甚至在没有经过主人允许的情况下偷偷配了一把钥匙,即使如此,李显也没有过多的抱怨,防范就更谈不上了。

    她最初只是对这个男人感觉到好奇,渐渐地被他身上的一些特质吸引了。她开始关注他,主动靠近他,以女人各种常用手段来亲近他。秦时玥甚至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

    但李显从未对她表现出热情来。他跟她上床是在他大醉之后,因此她其实是耍了手腕引诱了这个挺正派的男人。如果两个人发生了关系,男女就可以情定的话,那现在这个世界非乱套不可,李显没有因为跟自己有了关系而表现出要负责的态度,秦时玥也不觉得李显的做法如何不对,这一切发生得很正常,也很自然。

    可是现在呢,秦时玥反思她跟李显究竟是什么关系呢?秦时玥不相信已经爱上他,因为一个男人救了她的命就必须以身相许,这可不是秦时玥想要做的。其实如果李显因为这个而对她有所求的话,秦时玥反而会很看不起他。幸亏他没有。

    “我没有爱上他,没有爱上李显,怎么会爱上呢!”秦时玥暗自思忖。尤其是住在李显家的那些日子,她不是刚刚失去了最爱的人吗?她不是正陷在悲痛的旋涡中吗?即使她的丈夫死的时候正在车上跟德国姑娘发生苟且之事,但她毕竟是爱他的呀。

    现在想起来那些日子幸亏有李显在身边,他的救助、他的宽容,还有他说的那些让人茅塞顿开的话,都是她能够从悲痛中走出来的引导吧。现在想起来真是这样,李显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但往往又一语中的,简单又深刻,是秦时玥这半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人。那些日子里,她总会无缘无故地大哭或者莫名其妙地乱发脾气,她需要找一个宣泄的途径,一个宣泄的对象。李显就承担了这个角色,每当她忍不住哭闹时,李显会静悄悄地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让她恣意地哭喊。当她结束时,李显又能找到恰当的时机来宽慰她。他能说出许多深刻的道理来,但他说出来的时候秦时玥不会感到厌烦。他会剖析人性,那些最神圣的、最龌龊的、最高尚的、最卑贱的人性;他曾经告诉她人总不完美,人性也不完美,有善有恶,有丑有美。人们总会不自觉地把丑的恶的不完美的一面隐藏起来,有时我们又会以过高过严的标准来衡量最爱的人,所有的这一切往往会给你自己造成一个假象,而你对这些假象又会信以为真……

    李显告诉她时间是最好的治疗师。如果一天不行就一个月,如果一个月不行就一年,或者十年或者几十年,总有一天你最在乎的人变得陌生,你最恨的事情也变得云淡风轻。

    李显告诉她自己的一个朋友曾经是一家公司的高管,短短两三年时间他就失去了一切,包括他最爱的女人、他的财富、他的魄力还有所谓的人生意义。后来呢,她问李显,李显说如今朋友已经跟他一样成为了普通人,安于现状,随遇而安。

    李显告诉她释迦摩尼佛曾经说过“三心不可得”,即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作为有思想的生命个体存在的意义就是活在当下。

    后来李显说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杂,秦时玥听得越来越不明白,她仍然安静地倾听,因为她喜欢听。在她的生命中,她经历过许多的男人,父亲、丈夫,还有结婚前的几任情人,但没有一个像李显这样对待她。他一点儿也不像个专车司机,他对待各样的人和事都有很深的见解,他能把很难懂的话一下就说到她的心里。

    秦时玥从德国回来时,觉得这一辈子再也走不出这个悲伤又残酷的结局了,她会一辈子生活在这片阴影之中,更不会再有爱了。可是她只跟李显呆了十几天,生活中的阳光就出现了,她几乎是带着对新生活的向往离开的,她情绪的转化之快甚至让欧阳苑以为闺蜜是不是精神出现了什么问题。对于秦时玥告诉她的关于那个司机的一切所谓的神奇,欧阳苑觉得秦时玥一定是被丈夫突然离世搞得迷糊了,人不清醒。

    秦时玥找到了为什么要配钥匙的原因,只不过当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而已,她是想要一个随时能够回到李显身边的理由。但为什么要有一把钥匙呢,她本来就可以回来的呀,李显绝对不会拒绝她的到来。秦时玥觉得自己需要的不是回来的理由,而是可以随时回来的身份,以女主人的身份随时可以回来。但是她不爱李显啊,她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忘记悲伤重新爱上一个男人呢?所以她没有爱上李显。

    为什么那天在李显家里看到一个女人时她会那么生气呢!她不是在吃醋吗?

    秦时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醋了。反正见到那个女人精心为李显准备的食物之后,她更加难受。跟李显在一起的那些天,总是李显在为她准备食物,甚至还给自己买了爱喝的咖啡呢。现在是有人在照顾李显了,而且这个女人跟自己完全不一样,她是那种很会照顾男人的女人,这种女人最会收买男人的心了。“你想打动男人的心吗?那就先打动他的胃吧。因为胃离心很近。”

    欧阳苑突然发现好友口中的男朋友竟然是李显。两个人像做了贼一样溜回了家。欧阳苑不住叨咕“原来是他原来是他”,弄得秦时玥不明所以,问了半天才知道这个人竟然就是欧阳苑常提到的高参李显。不用说,秦时玥大吃一惊的程度不亚于欧阳。然后觉得以欧阳的眼光,能够成为她的参赞也只有李显这样的人物了。又想起来李显曾经说过的话,就知道李显说过一个朋友的故事其实就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吧。

    欧阳苑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然后开始骂李显,说自己竟然没有看出来这家伙竟然是个渣男,伤害了好朋友的感情。接下来自然又嘲讽秦时玥几句,说当初她的预料是正确的。

    “你不是也看错了,还在我面前夸奖过他呢,说李显在男人群里是个少见的,沉稳又老练。”秦时玥反唇相讥。

    “玥玥,依我说你别跟这个人联系了,要不是恰巧撞到了那个女人,说不定还要隐瞒你多久呢。越沉稳老练就越可怕,你趁早离他远点好,别被他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秦时玥觉得李显不像是欧阳苑说的那种人,但此时心里难过,忍不住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来,欧阳苑只劝她还是算了吧,幸好发现得早没吃什么亏,不然怎么办。秦时玥想起自己费了一番的苦心才把李显弄上了床,他心里不知道怎么轻视自己呢,又羞又恼,在欧阳这儿只住了一宿,第二天带了一肚子的怨气早早回省城去了。

    欧阳苑生气她没有勇气当断就断,秦时玥不知道为什么也生闺蜜的气,两个人几天也不联系。哪知过了不到一个星期,欧阳主动打了电话过来,问她怎么样。秦时玥说还能怎么样,活着呗,你也不理我,一个人天天在家生闷气呗。

    “你就是不敢惹别人!你这个人我最了解了,谁跟你越亲你就越能欺负谁。那个李显算个什么东西,看我怎么调治他,给你报仇!”

    秦时玥想告诉她实情,说人家跟她根本就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我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乎,但这样说又怕好友笑话自己轻贱,只说已经断了,前几天他打过几个电话我都没接,发短信我也不回。算了算了,就当做了一场梦吧,你也别费那个心了。再说李显在你那里有工作,平时有事的时候你还要人家帮忙呢,撕破了脸也不好的。人没有完人的,谁还能没点儿缺点。李显本来单身,有个女人在身边照顾也正常。

    欧阳苑那边儿哼哼几声冷笑。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别管了,保给你出这口恶气。跟你说,李显这个人真不简单,现在看来当初把他放在公司里是个错误,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这个混蛋,老娘也差点儿……

    秦时玥听她说得恶狠狠地,有些害怕。“欧阳,你可别做过分的事啊,其实人家从来都没承认跟我有什么关系的,是我自己上赶着人家的。你把事情做过火了,反倒对不起人家了。再说李显毕竟还救过我呢!”

    欧阳说你别被他骗了,这个人心机深着呢,当时救你不定安的什么心。秦时玥还想再劝,那边挂了电话。她不知道欧阳会对李显做出什么事来,过得有点儿不安宁。好在连续几天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她本来想提醒一下李显,但终究还是没有给欧阳再打电话。这样做太对不起朋友了。

    日子就这么无聊地过。她原来跟父亲住在别墅里,父亲去世后,自己一个人住在那里太旷,又有点儿害怕,就在省城的中心区买了一个大平层。没事的时候就坐在那条又宽又长的晒台上看风景,远处那条弯曲发亮的带子是穿城而过的河流,天际线处能看到电视发射塔。晚上,电视塔发出五颜六色的光彩,映得客厅里也是光影变幻。恍惚之间,感觉天已经暗了下来,一堆铅云堆在西边,风吹得窗纱飘起来老高。要下雨了。

    秦时玥把窗子一一关好,打开了客厅的灯。客厅非常大,但到处都是她的衣物和用品,让她想起来李显那间不大的客厅,整个客厅除了古老的写字台和那把宽大的椅子就剩下一组简单的沙发,到处都透着简洁。想起李显冲她皱眉的样子,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她造成的混乱,只要她离开一会儿,客厅就会很快恢复到整洁状态。

    秦时玥想念李显,其实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这个老男人。他做的饭菜,他冲的茶,他在写字台前的勾勾画画,还有他略带磁性的嗓音。有时他会听一会儿音乐,大多数的时间都在读书。每天早晨他都要出去晨练,大汗淋漓地回来后小心翼翼地在盥洗室里洗澡,生怕自己会突然拉开门闯进去。

    李显不是欧阳说的那种男人,他其实是个少见的正人君子,如果他想占她的便宜,他有很多的机会。

    秦时玥决定再去看看李显,这次见他之前她要提前给他打个电话,免得又遇到那个温婉的女人。

    秦时玥知道欧阳绝对不会同意她再去见李显的,就没告诉闺蜜。不需要什么事情都告诉她,搞不好她只会帮倒忙。开车时候才想起来李显短信告诉她尽快把车子取回来,又说车子洗干净了一直存在库里,钥匙就挂在玄关的挂钩上。

    李显极少用到她的宝马车,他不是那种依靠外在的东西来炫耀自己的人。秦时玥一边启动车子一边想着,李显对自己的物质要求很简单,他只要求整洁,自己给他买的那些高档套装甚至包装都没打开,上次去他家,秦时玥注意到新给他买的夏季衣物也没看到,包括寄给他的那台音响。

    他可能都没有去取。

    出了高速路口,秦时玥又犯了老毛病,她开始犹豫起来,究竟去还是不去呢。如果你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一定会觉得她是那种果决之人,其实她外表泼辣,内心的小女人思想更重。丈夫在生前曾经谈到过这一点,说原以为她是个独立的女人,哪知道实质上依赖感很强。“你就是嘴上厉害。”他对她的评价。

    大概是受到已经死去的男人的激励,秦时玥决定要去看看李显,并且放弃了提前给他电话的打算。

    李显又没在家,也没有遇到那个女人。不管怎么说,这反而让秦时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玄关的挂钩上果然挂着车钥匙,她把它拿下来,亲了一下,说是不是想我了。钥匙无知无识,在她手里冰凉横陈。她换上脱鞋,打开衣柜。那些套装仍然像上次整理过的一样安静地挂在那里,她曾对李显说要找人把套装的褶皱熨平,后来把这个事忘了。她满屋找了一遍,还是没发现给他买的夏季衣物放在哪里,音响也没看见。

    她打开音响,仍然还是上次听到的那张,是轻音乐。音乐让秦时玥有一种在梦中漫步的感觉,她听出了雨点打木叶上的声音,音乐如此舒缓,秦时玥渐渐地进入了空明的境界,她似乎正在跟一个男人穿过零星滴落雨水的森林,森林中有鸟鸣的声音、溪水的流淌声音、还有雨滴打在枝条上的刷刷声。秦时玥睡着了,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深的睡觉了,自从吴云天死后她没有睡过一个沉沉的觉。在空旷的房子里,她总是睡梦中一下醒过来,心跳得像打鼓一样,或者一个人哭泣起来,直到天明,这样的日子没有结束的日期。

    除非,除非她能躺在李显的身边,那样的话,她才能睡得安稳。

    李显这些日子除了写东西,就是去康养院帮着高胜利他们搞训练,原来省里要举办一场老年运动会,市里想通过比赛的形式选拔一批运动员出来。高胜利对这件事热情高涨,跟院长商量要代表康养院出战。院长说区里自己有选拔的办法,咱们自己能说了算的?高胜利也不知道跟谁联系,结果区里文体局正为这件事发愁,因为没有人报名。听说了康养院的老人想参加,大力支持,不仅给他们提供了一批器材,还为这些老人购买了服装。

    高胜利觉得自己一个人指划不过来,就跟李显说你反正天天没什么事,就过来帮忙得了。李显被这群老人的热情感染了,又觉得他们年纪虽然大,但一个个都是看破红尘,被世俗洗净的人,跟这些人在一起不用动心机,活得简单真实。

    高胜利和李显两个人尽管能够组织大家来训练,但是本领都不大,李显没办法,只好又把上次请来的那个健身馆的教练又找了回来。人家到底专业,经过几天观察和选拔,最后确定了12个人代表区里参加市里的选拔赛。接下来的半个月教练自己带着12个人独自进行体能和技巧训练,其余的十多个人都跟着李显和老高混,这群人就觉得低人一等,整天兴致提不起来,李显没办法,不住给大家打气宽慰。

    高胜利外表粗犷,心里也有细致的一面。这些日子他不断通过渠道打听李显的背景,基本摸清了他的情况,不断印证李显的表现,觉得跟当初的判断差不多,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高胜利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看教练指挥12个人做恢复动作。李显提了两瓶水过来,递给他一瓶。老高说还是想喝口热茶,李显说大夫不让么,让你多喝纯净些的水,你别忘了自己的能耐,尿尿的东西只剩一个了。老高骂他又没个大小,说你这人什么都好,怎么就是不知道上火,我要是像你让人诬陷了,早就提了家伙找人家干去了,我老高这一辈子什么亏都能吃,就是不吃遭人陷害的亏。

    李显慢慢地喝了两口水,抬头看着天,已经深秋了,天显得异常的高,云彩也白得耀眼。“咋不上火,如果上火能解决问题那就好好上一把火,关键是你上火解决不了实际问题,那不是白白上火!”

    高胜利说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就这样耗着啦,让人家倒了一盆脏水,还不洗啦?就这么披着,那得多难受,我看你不是不上火,你是把火压住了。

    李显苦笑了一下,再喝两口水,拧上瓶盖放在手里颠来倒去地转,一边把自己从电缆厂开始到现在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说完了把瓶子里的水一口气都喝了。

    老高若有所思地看了李显半晌,说道:“明白了。跟你说我有个上过前线的战友,父亲去世了就那么平淡地处理丧事,一滴泪也没掉。弟妹都骂他没良心,他说你们知道个屁,生死与共的兄弟都死光了,见过多少凄惨的场面。习惯了。”

    李显点点头说,可不是吗,习惯了。但老高说得不全对,李显是看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