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家伙

第12章 权当是最后的赠与吧

    许大利撂下电话,琢磨李显这么郑重其事的约自己是为什么,听他的话应该是有什么挺重要的事情要谈,为什么还要邀请卫生局的阚主任呢?

    听说是李显约的饭局,阚主任高兴地答应了,过年之前他曾跟许大利一起坐过,当时就说想请李显出来聊聊。许大利就有些纳闷,不知道这个自视甚高的阚主任如何这样看重李显,李显现在是什么都不做的,怎么他身边的人都不自主地主动靠近呢?以前父亲活着的时候爱说的一句话就是你怎么不跟李显学学,瞧瞧人家。当时他十分不服气的,说他怎么啦,他还不如我呢,我在市里省里都受领导重视的,他是到哪里都呆不久,现在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跟我比差得远啦。老爷子骂他狗眼看人低。

    跟李显认识也四整年了吧,许大利越来越由衷佩服这个人,不仅仅因为他两次帮自己坐稳了院长这个位置,更从人家那里学到了一些为人处事的方法。每次跟李显聚上一次都有收获,以前外甥女李书曾经多次告诉他李显的厉害,接触久了才发现无论是这个神秘的外甥女还是已经故去的老父都比他许大利识人。

    李显比两个人早到了十五分钟,等许大利带着阚主任到的时候,已经上来两道菜了,阚主任是南方人,李显特意留了两道菜给他点,阚主任到底推脱不过,勉强点了一道,许大利一边说今天晚上算我的,一边自己又点了一道。

    “什么算你的算我的,这几年算白处了?吃个饭还分个你我。”李显把菜谱递给服务员,“你这个人啊就爱抢风头,有些风头抢不得,我这几年闲散惯了的,只图自己清静,有时怠慢了朋友。今晚的饭可不是白吃的,你们俩需要给我出主意,我请二位军师填饱肚子,这叫各得其所。”

    阚主任原来也想争一下,年前那次直接被许大利给推掉了,当着老许的面不能说这个话,现在李显表态了,自己就不好再抢这个东道。说那我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菜上齐了,李显拿出两瓶茅台来摆在桌上,两个人眼睛都亮起来,许大利说三个人喝两瓶茅台,明天不用上班了。李显笑了,说这是吓唬人的,谁说都喝了,我这是穷大方,你们俩可得省着点,这是我从小妹那里偷来的,说完三个人一齐笑。许大利问王阳恢复怎么样,心里却想难道这顿饭跟李显妹妹一家有关系。

    刚过完年,照例李显开了头,三个人轮番敬了酒,无非是新年里惯用的祝福之辞。三杯一过,半斤酒就没了,茅台酒的后劲极足,李显是知道的,因此走完了形式,李显说趁着咱们哥三个现在清醒的时候说点正事吧,别一会儿嘴馋全都喝了,那时候说了事情,第二天早晨起来也忘得差不多,我可亏大了。

    原来李显自从长鸿集团辞职之后,就一直在琢磨下一步做点什么,以前要是遇到这样的难题他早就飞到南方找朋友咨询,或者干脆自己转上一圈,总能让他眼界开阔不小,有所收获。这次他没有走一来是因为大部分朋友已经到东南亚发展了,二来信息发达,自己只要花功夫在网上多看多想,再打电话找朋友咨询交流,总能找到想要的讯息。

    起初他划定了十多个项目,随着搜集到信息越来越丰富,有些项目一一被他删除了,年前跟佳明说过完年想做点什么的时候只剩下五六个,到老高最后一次问他的时候,他删减得只剩下两个。他终于确定下来自己究竟要做什么的时候,又可惜被自己最后删掉的那个项目,被他最终划掉的项目是他最看好的,但主要的原因还是资金压力太大。

    “临终关怀?”阚主任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这个项目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究竟是干什么啊?”

    李显看许大利跃跃欲试的神态,就让他先说。

    “临终关怀!这个我可听说过。毕竟我整天跟这些患者打交道,其实吧就是给病危者建立的这么一个……一个机构吧,是不是?”他见李显微笑点头,受到了鼓励,接着道:“一些病人吧,得了不治之症,在医院里就只能接受被动的治疗,其实治疗也好不治也罢,反正结果已经定了,但是如今国内就是这个局面,绝大多数这类病患其实都是在医院里……这个这个拖着,一直到拖不动了为止。李老弟说的这个机构吧,就是专门收留这类病患的地方。是吧?”

    李显听他解释得浅显易懂,拍了两下手,说:“不愧是院长,深入浅出,我说的这个机构从本质上来讲就是这么回事。”

    阚主任一下子就明白今天李显为什么一定要请他一块来了,李显想设立这么一个机构,必须得卫生局点头不可。但他在卫生局这么多年,却从来没听说有这样的审批程序。

    “‘临终关怀’是个舶来词,英文叫HospiceCare,”李显瞅了一眼许大利,又看着阚主任说道,“是专门提供末期疾病关怀服务的一种组织,起初曾经作为非赢利组织存在的。它旨在改善那些临终患者的生活质量。”阚主任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许大利,心想看起来老许真不是蒙的。

    李显继续说道:“很多无法治愈的病人其实最后的人生阶段很悲惨的,根本就谈不上生活质量,说得难听一点,这些人就是在等死,每临近死亡一天,他们的心理就越紧张、情绪就越压抑,经常有厌世等极端的行为。”

    “唉,哪一年咱们这些医院不得经历几场这种情况,说实话,处理起来特别麻烦,医患的纠纷也大,你也知道吧,阚主任?”许大利身有感触,说得有些凄凉,“实际上医院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咱们现在的医院不像国外的一些私立医院,他们甚至设有这个部门。”

    阚主任连连点头,说知道知道,问题是一般医院只以疾病的治疗为主,不肯在这方面花费金钱和精力的。

    “我是这样想的,别让像老许这样的医院为难,咱们以私人的形式建立一个这样的机构,暂且就不称之为组织了,因为我是要把它做为一个企业、一个事业来运作,从本质上来说也是医疗机构吧。为这些患者提供比较全面的支持,比如包括身体症状的管理、心理和精神支持、社会和情感支持,以及协助其家庭处理与临终相关的问题。”李显一边说,一边向两人掰着手指头。

    “嗯,李大哥一说就显得专业多了。”阚主任又是连连点头。

    李显说过奖啦,又接着道:“我是这样想的,机构一旦建立起来,咱们可以通过多学科团队合作,为患者和其家庭提供专业的、个性化的护理服务,确保患者能够在尊严和舒适中度过生命的最后阶段。”

    许大利站起身来给三个人都重新满上了酒,说道:“老阚,李老弟做的这件事可是为咱们全市的医院在解决后顾之忧啊,就冲这个是不是得敬他一杯!”阚主任也站起来,说那当然那当然,许院长说得对,其实你们那些医患纠纷啊最终都把官司打到我那里去,弄得我们有时候也是焦头烂额的。

    李显陪着他俩喝了一小口,他还有许多话没说完,可不想现在就把自己喝迷糊了。他给两个人把酒满上,接着说道:“其实临终关怀并不意味着对病人完全放弃治疗,当医院的治疗不能延长病人的生命时,咱们就转而重视提高他们剩余生命的质量,帮助那些患者和家庭实现最好的生命体验。”

    这回轮到阚主任鼓掌了,他说这是好事啊,这算是对人性的最大尊重了。说完不自禁地又喝了一口酒,许大利咧开嘴笑着说能把你老阚说激动了可不容易,跟你说过吧,我这位兄弟是高人,这回信了吧。

    李显拍了一下许大利说不敢承蒙院长大人的夸奖,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吧,一会儿有你头疼的地方呢。又回过头来对阚主任说道:“这些服务可能包括医疗照顾、疼痛和症状管理、精神和情感支持、家属辅导和教育、以及丧亲后的心理支持等等。因此我请阚大主任来,是想让你帮忙在局里打听一下,咱们市里现在究竟有没有这样的业务,要是没有的话,我还得到省里去一趟。”

    阚主任说确实没有,我是说咱们市里肯定没有,要是有我不可能不知道。你也不要去省里问了,我估计咱们省里现在也是没有,我明天上班先在局里问一下,然后我给省里打个电话咨询一下,免得你乱跑,瞎耽误功夫。

    许大利提醒他说你可要注意说话的策略性,李老弟那儿还没建立呢,别让人抢了先机。李显说许院长过虑了,像阚主任说的,这是造福百姓的好事,谁办都是好事,为善不拘一人么。

    许大利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说既然是办企业,哪能不赢利的,你不知道如今有些人就见不得你办好事,恨不得早早在你背后烧一把火,让你做不成。

    李显不理他,又向阚主任说道:“其实这个临终关怀机构可以是独立的设施,也可以是医院、护理院、家庭护理服务的一部分,也可以与医院、社区医疗服务机构联合来办,因此这些服务地点可以设在患者家中、医院内部或者一些公立的长期护理机构内。从本质上来说咱们把机构的目标设定成促进危重病患死亡过程的和平,尊重患者的愿望,同时也能够大大减轻家庭成员的心理和情感负担。”

    许大利呼地又站起来,指着李显道:“哦……哦,我明白了,你找我是要是要……”说了半天却说不出来,憋得脸通红。李显点点头说你猜对了,我这个机构一旦建立,首先是想跟你们医院合作,因为你们是私立医院,没有那么些条条框框的约束,你以医院的名义向董事会递交一份意见,把这个情况说明一下,先摸摸他们的底,看看大家的态度。

    阚主任一开始以为李显是要找自己和许大利帮忙疏通关系,现在看来是想得多了,心里有些惭愧,没想到李显只是想通过自己和许大利进一步了解情况,虽然这也是帮忙,但这事情做得光明正大,一点人情的成分也没有,心里就更加佩服李显。

    “李显大哥,谢谢你对我的信任,这个任务我一定认真完成。你放心,只要在我职责范围内的相关消息一定帮你做到尽善尽美,你给我几天时间。”说完端起酒一口喝了。

    许大利一直觉得这两年医院的工作虽然四平八稳,但难以做出有光彩的成绩来,今天听李显这么一讲,觉得这个材料得找个笔杆子硬的人来写,如果把这么一份有创意的议题递交到董事会上去,就这个独特性也能让自己风光风光。他却没有阚主任那样激动,只拍了下胸脯,一仰脖把酒喝了,伸手去拿酒瓶晃了晃,对李显说:“老弟,今天我是不给你省酒了,不瞒你们二位,过年这段时间我这酒是天天都有,但没有哪顿像今天这么痛快的。”

    李显笑了起来,说偷来的酒就是香,三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欧阳剑好些年没有接到别人亲手写的信了,他见信的背面以娟秀的笔迹写了“欧阳剑总经理亲启”几个字,知道这是一封女人写的信。信的内容不多,只用了两页纸,信纸是那种印刷精美的很厚的纸张,上面印着淡淡的水墨画作为背景,增添了几丝妩媚。

    “欧阳剑总经理:

    近来一切安好,喜闻贵公司的产品销售甚佳,果然欧阳长鸿的后代,后浪前浪,本人极是钦佩!”

    这部分算是书信中的祝福语了,字很漂亮,言语间透露出文人的雅气。

    “我是李书,是的,就是被你们收购的投资顾问公司前总经理。请原谅我的冒昧,本来想给您打电话,但我不喜欢用电话这种形式来说明我将要表达的态度。”

    欧阳剑轻轻笑了一声,他感觉李书在信里表现出来的神气有点像母亲。就是那种不大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表现,有时这种态度给人以专横的感觉,欧阳剑接着看下去。

    “我知道李显先生曾经作为您的专职司机进入长庆公司。您的母亲很有趣,她为您找了一个高级参谋,却又在名义上来侮辱他。要是作为一般人,一定不会接受这个工作的,但李显似乎坦然相受,别人不理解,但我理解他。因为自从成为他专职秘书的那天起,我心里就爱上了他,这种追求一直持续到我离开这座城市。”

    欧阳剑见过李书几面,在他的印象中她不应该是那种主动追求男人的女人,高傲、自尊,并且相当独立,没想到她与李显有着这么特殊的关系。

    “请不要嘲笑一个女人的卑微的爱情吧。李显其实始终处于矛盾之中,他从前有过一个女友,他对她的爱很深,尽管可能他自己没有意识到。在他被电缆厂开除之后,这个与他相恋了十多年的女朋友也弃他而去了,我本想利用这次机会获得他的爱情,但我没有成功,为了得到他的爱我甚至两次改变了命运,仍然没能成功。李显是爱我的,这我能够感受到,但他就是不敢来爱,因为他前女友的离开让他觉得是自己伤害了那个女人,于是他怕再次伤害我。当我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我选择离开他,尽管他已经开始接受我了,但我还是离开了他,当然这里还有其它的原因。”

    欧阳剑莫名其妙地看着信,不知道李书究竟想通过这封信表达什么意思,她想向自己诉说爱情历史吗。

    “请原谅我的啰嗦,以上的说明是为了下面我要说的内容。当我知道李显因为背上了跟我串通一气暗中作局的骂名后,(这些事情是我最近偶然听到的)我本想亲自去跟您的母亲解释这件事情,但听说她身在德国,而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来等待她。”

    嗯,欧阳剑觉察出来李书的信的来意了。

    “第一要说明的是李显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丝毫参与,我一个字都没有告诉他,这样做是因为我了解他,一旦他知道了我的这个计划,一定会坚决阻止我的,而我那时已经决定要离开他。第二我要强调的是你们,起码你的母亲会认为收购投资公司这件事情设计得很高明,她以为这个局应该是李显设计的。我要提醒你欧阳总经理,我是美国名牌大学的企业管理硕士研究生,并且我正在攻读博士学位。你以为作为世界顶级的投资公司,他们会随便接纳一个小小投资公司的原经理吗?醒醒吧!

    小小的透露给你一个消息,权当最后的赠与:李显的前女友是你们投资顾问公司的新经理的妻子。

    代我向欧阳董事长问好,请转告她,有机会我们还会合作的。”

    欧阳剑又读了一遍,接着又读了一遍。他把信装入信封,决定把它交给母亲看看,一个疑问从心底升起来,她为什么不直接写信给母亲呢?

    欧阳剑一边开车一边思考着李书的信,他不觉得李书是在为李显开脱。他要确定一件事情,母亲曾经跟他说过李显的参与有证据,他要知道这个证据的提供者。

    欧阳苑今天凌晨才到家,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突然提前回来的消息,只有司机到机场接的她。她无需担心时差的问题,柏林比北京时间要晚六个小时。她在家里休息了四个小时就来到公司,打电话要儿子到集团来见她,她要知道长庆现在面临的一切问题,还想知道长庆公司下一步的应对措施。

    还有,她要跟儿子谈一谈他与那位代理总经理的关系问题。

    欧阳剑年出母亲脸上的疲乏,也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失望的神情。他突然意识到母亲已经老了,这么大的一个集团业务全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您提前回来也不打声招呼,我和玲玲可以到机场去接你的。”欧阳剑抱怨道,“外公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你们……不会是吵架了吧?”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提前回来吗?”

    母亲的语气引起了他的不快,似乎她提前回来是因为他的原因。

    “你们公司的产品质量出问题了,你们要有大麻烦了!”

    这就是她回来的原因,她还把他当成一个孩子看待呢,长庆是我的公司,公司不论出了什么事情都应该由我自己来解决,为什么她总要事事都插一脚呢?

    “妈,您用词不准确,不是产品质量出问题了,是几家下游的经销商反馈上来一些信息。虽然部分产品的确出现了质量问题,但这个量并不大,我们有多种手段可以应对。再说以生产经营为主的企业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你不要小题大作好不好!”

    欧阳苑简直要被他的话气死了,她强忍住心里的怒火,想到父亲一再嘱咐自己要冷静,看着一副若无其事的儿子,她缓了语气说道:“你知道吗,德国一家关于汽车的刊物发表了一篇文章,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就中国北方这四个字不容易让人联想吗?”

    欧阳剑绝对不相信长庆这么个小公司发生的事件会引发德国一家有名气刊物的注意。但母亲说得对,越是这种语意不明的含糊说法就越容易引起人们的猜疑。可他就是不想当着母亲的面承认公司的经营出现问题,或者他想表明这样一个态度:他不需要母亲介入,他自己能够处理。

    “我听说个别的销售公司发律师函了?”

    “没有的事,这是谁说的。妈,你也知道,下游的一些经销商有时候为达到目的也会吓唬人,但长庆公司的产品经得起考验,也不是个别居心不良的家伙能吓住的。”

    欧阳苑想再提醒儿子长庆的产品是要符合欧洲执行的安全标准的,但她已经提醒过他两次了,不想再说。“我听说这两天你们一直在开会研究这个事,有什么应对方案吗?”

    欧阳剑松了口气,说到正题了。对此他有十足的把握,“第一是凡是出现严重质量问题的产品予以更换。第二是广泛宣传,产品的购买和销售是自愿的,公司已经对产品进行了评级,购买者知情,咱们不存在欺骗的成分。”

    就这些!欧阳苑觉得欧阳剑这些年的书真是白念了。“阿剑,如果有一个安全事故是因为使用了你们公司生产的产品造成的,长庆公司将会陷入相当被动的局面,并且长鸿集团也会受到影响。”

    她担心的不是长庆,她最担心的是她的长鸿集团。欧阳剑脸胀得通红,“那些产品不是残次品,它们只不过是不完全达标而已,并且它们符合咱们国家的安全标准。”

    但是它们不符合欧洲的论证标准!

    欧阳苑感觉好累,不仅是身体上的,心里更累。她站起来走向宽大的落地窗,窗外的天灰蒙蒙的,春天还要一个月才能来到,大楼下面的广场上有一堆堆的积雪,泛着肮脏的黄色。

    “好吧。”她转回身来,看着儿子,她要信任他,父亲也这样说,像他当年信任自己一样信任他。她决定不再过问这件事了,但有些工作她还要提前去做,防患于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