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系荷香

说蛇

    说蛇

    说起蛇,我就想到了十二生肖与十二地支。十二地支与十天干相配,成一甲子六十年,逢巳年出生的人,就是属蛇的。蛇,在习俗里,被称为小龙。你问一个人属啥的?一般情况,他都不说属蛇,而是说自己属小龙的。为何大家忌讳说蛇,而喜欢称小龙呢?

    其实,不仅人不喜欢蛇的称谓,蛇自己也不喜欢。玄幻小说中,修炼有成的蟒蛇,将要化身蛟龙之时,往往习惯向人类讨封。人见到它,若说,龙;蟒蛇就心生欢喜,可以化龙飞升而去。如果说,蛇;人的一句话,就仿佛变成了照妖镜,把它打回了原形,终生难再化龙;它恼羞成怒,就要把人吃了。

    人的属蛇,叫成小龙的做法,也是讨个好口彩;自己的人生,不像蛇那样,一辈子藏在阴暗的地方,难以出头;而是可以能大能小,有飞黄腾达的一日。

    巳这个字很有意思。它的上面是大大的口,下面是长长的尾巴,尾巴卷曲着,头昂扬着,首尾相顾,仿佛一条蛇盘卧在你的眼前。

    巳蛇通常并称。蛇字虫字旁,我们小时候叫蛇作长虫,可它为什么与它字结合在一起了呢?

    在远古时代,人们过着洞居、巢居或者室居的生活,豺狼虎豹好防,毒虫却防不胜防,毒蛇作为五毒虫之首,成为了人们意外死亡的主要因素。于是,形成了一种问安的习俗,叫:无它乎?它,就是意外变故,被用来专指毒蛇。

    这个它字,咱们来观赏一番。它,上戴宝字头,下揣匕。宝字头,可以看作穴,可以看作空,也可以看作室,诸此等等,它像顶帽子一样,遮蔽着下面的空间。下面的空间,是个匕字。匕字让我们想到了匕首。其实,巳字不张口,就是匕字的竖弯钩,它看起来多么像一条游走中的蛇?而匕字的另一画,即一撇,多么像一把锐利的短刃啊!这个匕字,仿佛是一把短刃刺在长蛇的咽喉要害一般,整体包含的信息,透着无尽的凶险,让人毛骨悚然。而宝字头与匕字结合在一起,更突出了它的突发性以及隐蔽性。

    它字,除了专指蛇,后来又演变成,来自自然界中的不安定因素,被通指除了人类之外的一切外物。

    蛇这种时常潜藏起来的小动物,对于乡村出身的八零后来说,自我幼小之时,即有了较深刻的印象。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乡村中,草房瓦房居多。大多人家所谓的院子,用包谷杆一围,钉几根木棍、几块木板,就成了大门。孩童们整日赤脚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一到了夏日闷热欲雨的天气,蛇就习惯从洞穴里、犄角旮旯里,爬到外面透透气。

    玩得正是兴致勃勃的小孩儿,突然见到了蛇,就大呼小叫起来。

    几个小孩儿一起,就拿了短木棍戏弄蛇;把它往宽敞的地方赶,把它挑起来吓别人;玩腻了,要么放走了,要么几棍子在它头上猛敲:它皮开脑绽,痉挛着,一命呜呼。

    蛇死了,再点上一把柴火,棍子挑着,烧烤一番,烧得黑乎乎的。火熄灭了。胆大的,捏着蛇身,凑上牙齿,咬上两口,要吃蛇肉。

    蛇肉柴柴的,难以下咽。咬下的肉吐了。半生不熟的蛇,被扔到了沟里、坟里。随之,孩童们就把打蛇烧蛇的事情,抛却了脑后。

    常见的蛇,灰褐色,半米左右长,成人拇指粗细。米长的蛇,就是大蛇了,十分罕见。

    在人家盖房子用的预制板缝里,我曾经见到,游出了一条筷子长短粗细的小红蛇。

    灰蛇一般无毒。小红蛇,极稀少,或许就有毒。不敢招惹它。它也更机灵,一旦暴露了踪迹,慌忙地逃窜,不像灰蛇慢悠悠的。

    上了小学,蛇反而不常见了。

    只记得五年级时,一个夏日的上午,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大家掌灯上课。大雨过后,天色虽然依旧阴沉,却恢复了光亮。数学老师课间回办公室,发现了一条大蛇,钻进墙缝,不见了。大家听了,咋咋呼呼的,既好奇,又害怕。

    当我再上学,走到教室房后时,总习惯往有缝隙的地方瞅上两眼,说不定它就突然出现了呢?还是防备点儿好。

    上了初中时,也不曾见到过蛇,却听到了更吓人的。老校区有个老旧厕所,因为裂缝太大欲倒塌,学校决定重盖。扒厕所时惊出两条大蛇,一青,一白,被民工当即打死,又转卖了。具体多大多长?听说一两米长,快赶上铁锨把儿了。

    到了高中时候,几乎没听到过、没见到过蛇。但我却梦见过几次蛇。梦见过蛇窝,害怕中,飞奔。梦见过家里西北屋有个很深很深的大井,大井里有巨蛇想要出来,我焦急地用东西堵着、压着,不让它出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它终于沉寂了。

    西北屋,是西屋里厢屋,最早储放粮食。我住西屋之后,里厢屋潮湿黑暗,就一直空着、锁着。西北屋,在阳宅中,对应乾位,为父亲的方位。

    零九年夏,我喜得一个儿子。这年冬天的一晚,我们夫妻两个搂着儿子在西屋的床上睡。睡梦里,我突然觉得有蛇钻进了被窝中,在我怀里聚聚拢拢,触碰我的手臂。我本能地甩脱,惊醒了过来,开灯一看,原来是儿子在踢蹬。

    又过了几年,我和妻儿搬到了市里居住。一晚,我回到了老家,进屋里打开灯时,见自己原来住的西屋门口墙角,有一条七寸小红蛇,正惊慌失措地游动着。我吓了一跳。房屋这么严实,它是咋进来的啊?看它慌张的样子,我镇定了,拿了一个纸袋子,开着口,让它爬了进去。进了纸袋子,它像泥鳅一样有力地翻腾着,听说家蛇不能伤害,就把它掂到外面合适的地方放生了。

    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大蛇,动物园里的蟒蛇表演,更是没有勇气去看。只见过一次大蛇褪下的皮。

    那是上电大时,一年春天,在家门前的庄稼地里行走。有一户人家的一块儿地又长又窄,种了一行几十颗的樱桃树;长了几年的树龄,树冠高大,挂满了泛红的小果子。地中间有个木棍支蓬的三角形草庵。里面什么也没有,草庵口的棍头上,耷拉着折折皱皱、看起来又长又粗的蛇皮!我莫名其妙地瞅了一眼不远处长满荆条的几座老坟。

    父亲说,有一年冬天,他联系了一家人的防盗门,门还没有做出来,主家可催了。

    一大早催的。天寒地冻,阴气沉沉。主家说,赶紧给俺装门吧!俺夜里起来解手,一开灯,看见屋子正当中,趴着一条大长虫,一胳胈长,老吓人了,咬人一口可咋办?俺老婆俺俩也不睡了,赶紧找了个长棍,给挑了出去。

    原来这家旧房扒完重盖,没地方住,住在村里一家空闲的一间大瓦房里。大瓦房老旧,却阴凉。砖铺的地面,它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好险没爬到床上。

    赶紧装了门,就可以年前搬家了。这人虽然五十多岁了,也怕大蛇不肯挪窝,啥时候再爬回去。

    毕业后,结婚前,四五年间,跑了一些地方。

    有一年跑到广州,投奔一个老同学。和另一个老同学一起,三人爬山去。山也不高,荒草漫延,荆棘丛生,还可以看到朝阳的地方,附近村民种植了成片的菠萝。

    走着,走着,另一个同学说,看见了一条小蛇,树叶盖着,一出溜,跑了。再走,看见了山洞,洞口溪水潺潺,乱石中凌乱着已泥化了的草木叶。这同学说,在山中听到“咕咕”的声音,可不要想着是蛤蟆,那极有可能是蟒蛇。

    同学说,进山最好手里拿根棍子,走走,扩扩;山里多蛇,不知道在哪里藏着,你不小心走到它的地盘,蛇受到惊吓,就会主动攻击人;你提前用棍子扩扩草丛荆棘,蛇听到动静,就提前窜了。

    他说,有一次他和一个同事,爬他厂附近的一个小山头。爬到半道时,一条一米多长的蛇挡住了他们的路。他们盯着蛇,不敢动;大蛇也盯着他们,一动不动。一直停了好一会儿,最后大蛇主动绕走了。

    从上初中起,二十多年来,我总是习惯到老家乡街上长太理发店理发。老板和我母亲一个大队,曾经还是同学。我理发,喜欢他的按摩手法,还有他的慢工细作。

    理发的过程,相当的舒服。当然,我也喜欢他即兴唠嗑。

    他干活儿唠嗑,两不耽误。干活儿,不仅要活儿好,还要唠上两句,加深客情关系。

    显然他都很擅长。

    一次,屋里坐了好几个理发的。有人说到了吃的,活吃猴脑。有人就接话了,说喝过长虫煲的汤。这人在乡里盖民房,逮住了一条大长虫,去饭店里,让厨子煲汤喝。厨子剁了蛇头,剥了蛇皮,砍成一节节的,砂锅里炖上个把小时,喷香喷香的,那滋味,得劲哩很!

    五十来岁、个子不高、波浪发、收拾得干净利索的长太老板,一边干着活儿,一边开话了。他说,这蛇可不敢随便揩(即捕捉之意),蛇记仇着哩。

    他说,他也是听别人说哩,离咱这儿不远,有一个啥村的村民,好像叫什么来着,平时不务正业,好吃懒做,整天想着弄点框外儿钱。他听说蛇能卖钱,反正闲着没事干,就试着入山捕蛇。谁知运气不赖,出师小捷,竟然一下子弄了七八条,卖了五六十块钱。

    这在当时,可比干一天建筑活儿挣得多。这人可高兴坏了,美滋滋的,大吃大喝了一番。

    没过几天,又去捕蛇,又捕了七、八、十来条,卖了更多的钱。

    一来二往,技术娴熟,就靠着这点儿手艺,过起了营生。一片儿地方的蛇,让他捉得差不多了,就再换一片儿地方。方圆几十里的山区,就成了他的饭碗。

    这村民捉蛇,很少失手,而且越捕越多。他不甘心捉小蛇,就思谋着捉大蛇。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发现了两条大蛇。好不容易将大蛇引到了预先埋伏好的网中,一不小心,就跑了一条。没想到,蛇也有记性,而且大蛇的记性格外好,就将村民给牢牢地记住了。

    又一次去捕蛇,遭到一群蛇的围攻,好不容易才逃脱了。

    那村民着实害怕得不轻。自忖害蛇太多,恐遭不测,也就舍弃了捕蛇的勾当。

    一连数年,都平安无事。

    有一天,他下地锄地,小孩坐在地头玩,数千条蛇蜂拥而来。村民顾不得小孩,撒腿就跑。

    蛇有个绰号,叫“草上飞”,几次追上了那村民。村民挥锄打死了几十条。无奈蛇太多,精疲力尽之后,被蛇一层层围住咬死了。小孩却毫发无损。

    听了他的故事,我当时感到十分惊诧,因此印象也格外深刻。后来想想,故事听着虽然怪异,却也合情合理。有道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伤天害理的事做尽了,也到了下地狱的时候。

    去年鼠年,七月天里,我一早回老家看看。

    十点多钟,母亲正和两三个中老年妇女喷框儿(即闲聊)。我扎好了电车,就到大门口听听。谁知,她们竟然说到了蛇的故事,而且就在本村里,有名有姓的,我的好奇心一下子就提了上去。

    一个人说,谁谁(村里干部,平时游手好闲,好开人玩笑)怕蛇。早些年,那谁谁在和邻居说笑,谁谁挑了一条小蛇,扔到他的身后,然后猛喝道:“蛇!”这谁谁,猛一激灵,跳到一边躲避。惹得众人都笑,自己却不敢吭声了。

    他老婆眼有点近视。两口擓着竹篮去村头林地里扒红薯。谁知,有邻居打死了一条大蛇,蛇身上斑斑点点的,扔到他家地里了。女人看见地上放着一条“花皮带”,弯下身就去捡。刚抓到手里,软赤糊的,妈呀一声,赶紧扔了。两口也不扒红薯了。

    大家听了哈哈一阵大笑。

    另有一个人说,谁谁就不怕蛇。夏天,他的凉席上,直直地卧着一条蛇。他用竹竿挑出去了。过了两天,蛇又跑到了他的床上。他这次拿着镰刀挑出去了。临放,恶狠狠地对它说,你再来,我就砍死你。蛇不复再去。

    又一个人接口道,早些年,谁谁家。一天,家人看到堂屋条几上的盘子里盘着一条蛇,就用棍子挑着扔出去了。门窗看着很严实,也不知咋进去的。第二天,怪异的一幕发生了,那蛇又盘在他家条几上的盘子中。家里人害怕了,也不敢伤害它。就给它供奉了些好吃的,跪着愿意(祷告)了一番。再把蛇请了出去。蛇也不再回去了。

    母亲也讲了一个。说谁谁老两口,逮住长虫了,也不扒皮,直接锅里煮了,喝汤,吃肉,也不嫌脏,还觉得可以治病滋补哩。

    妻子听我说到了蛇故事,也讲了两个。一个是她的亲身经历,一个听她说,就发生在她村里。

    妻子老家在西乡冈地上。她应(当)小闺女时,住的瓦房,宽敞的木头床。她连着几天晚上做梦,都梦到了长虫,吓坏了。她母亲说,翻了枕头,愿意愿意就好了。谁知,一翻枕头,枕头下,卧着一条大长虫。她父亲,就把它赶了出去。

    我问她,蛇卧在枕头下,你都没啥觉得不对的。她说,觉得软软的,还以为是枕头的软乎劲哩。

    她见我挺感兴趣,就又说了麦圈和蛇的故事。

    有一家儿,家里麦圈上卧着一条蛇,老伸着头。这家人,一次挖了两布袋麦子,连着两三次,圈里的麦子不见下。一日,这家的闺女看到了圈里的蛇,大喊:“妈呀,麦圈里有条蛇。”蛇就跑了。再挖麦,一下子就见底了。

    另有一村,一家麦圈里也发现了蛇。女人发现的,告诉了男人。男人说,别管它,麦会越挖越多。仿佛那蛇就是他家的守粮官,你把它当回事了,它会施展法术,给你家变出更多的麦子……

    作于2020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