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玉金玺缘

第十三章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六郎香会总舵在太原西郊的山里,这里高山流水花开鸟鸣,纵是寒冬也不觉得有冬凉的荒野感。对这个地方李朝刚曾经十分熟悉,可如今物是人非,总是他自己脱离了六郎香会,自觉愧疚不已,十几年未见的义兄现在怎样?每每想起惨死的二十几个武林豪杰便内疚不已,虽然他没有出卖武林,也不怕别人的误会,内疚的是自己的临阵退缩。倘若当时能和这些义士慷慨赴死也没有这十几年的痛苦。再见到陈泽明已都是年近六旬的老人。陈泽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李朝刚还活着?十几年了,这个情同手足的兄弟既然活着,这些年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当初塞北一战中原高手死伤殆尽,活下来的几个人认定出了内鬼。战死的不可能是内鬼,活着的也身受重伤,唯一可疑的就是李朝刚,不然他为何临阵消失?欧阳一指这几年名声不好投靠了清狗,但多半是受几个徒弟怂恿,当时可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丐帮袁老帮主更是没有动机,多年来丐帮被满清分化严重,帮众弟子也被残杀最多,袁老帮主的亲生儿子就死在满人手里,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投靠清狗。终南山于观主虽是化外之人,直到去世仍念念不忘当初的塞北之耻。所有的迹象都指向李朝刚,恰恰塞北一战后他又消失江湖十几年。

    几年后,陈泽明大伤痊愈,便借助六郎香会和丐帮的势力全力清查此事,虽没有证据指明有内鬼,但也没有证据证明没有,所有证据都似乎表明塞北一战是遭遇战,虽然中原武林死了二十几个好手,但满清也折损几十员大将。可如果说是遭遇战谁信?当年出战的都是武林精英,陈泽明的消息来源是一个据说常年跟满清敌对的神秘人,没有核实消息就鲁莽行事,结果遭遇满清绞杀,几乎全军覆没,作为带头人的陈泽明如何向中原武林交代?人在失败后往往给自己找借口开脱,虽然明知这件事和李朝刚关系不大,生还的几人还是有了默契,李朝刚临阵脱逃就是最好的证据。陈泽明想替李朝刚辩解,可如何说?生死为大,总要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便也默许了这个结论。此后多年再无人提起此事。直到陈泽明接任六郎香会总舵主时,反对者又拿此事说事,拥护者在他的默许下只能将责任推向李朝刚,这是人性,陈泽明也概莫能外。后来他本想借总舵主的身份还李朝刚一个公道,可难度太大,加之李朝刚消失多年,大概率已不在人世,替一个“死人”讨回公道而得罪整个武林,陈泽明就是想做,六郎香会会众也不答应。

    今日见李朝刚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陈泽明感慨万千。李朝刚本就对不辞而别脱离六郎香会而自责不已,背了一辈子贪生怕死卖友求荣的锅,此刻跪在义兄面前请求治罪。他的现身可能带来的最直接结果是对陈泽明的威信造成冲击。如李朝刚要讨回公道,说出临阵脱逃的原因,陈泽明作为塞北之战的带头人和发起人,就须对自己的鲁莽负责,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如果再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比如被欧阳一指等人抓住把柄,后果不仅仅是丢掉六郎香会总舵主的位置,更可能名声一落万丈,搞不好性命不保。自己名节生死事小,但中原武林抗清就少了一个领头人,群龙无首一盘散沙。虽然看到义弟活着陈泽明打心眼里高兴,可想到这些后果,他还是将这种情绪隐藏,且李朝刚自动脱离六郎香会是不争的事实,就凭这一点指责他也无可厚非,陈泽明转喜为怒,当着一众六郎香会的兄弟,呵斥道:

    “李朝刚,我们结义一场,我待你似亲兄弟,你却在关键时刻临阵退缩,致使中原武林豪杰损失殆尽,你还有什么面目再踏入六郎香会?”

    “大哥...”李朝刚不解,他是鼓足勇气来见陈泽明的,没曾想刚一见面就被劈头盖脸打骂一通,颇为自责说道:“大哥,小弟当初糊涂,只因,只因......”

    “你别说了,既然你还叫我一声大哥,我来问你,当初塞北之战凭你的武功是不能参加的,可是你主动请缨欲战死沙场?”陈泽明面有怒色。

    “是!”

    “好,你既然主动请缨,我作为带头人说服了其他二三十个武林豪杰允你跟随,作为我的结义兄弟,行动计划、路线并未向你隐瞒,然而出发前你却不辞而别,是不是真的?”

    “是,总是朝刚辜负了大哥的信任,但是我......”

    “好,你不忙解释,听我说完。我们出发后清狗好像悉知了我们的计划,随即落入敌人的包围,整整二十七人只有四人生还,这计划这路线是谁泄的密?”

    “大哥,我......”

    “还有,此后你却消失江湖,作为义兄还在为你的安危担忧,找了你整整十五年,你却从未露面,难道是心虚不成?”

    “大哥,小弟确实内疚得很。”李朝刚的内疚是指没能跟随中原武林出征漠北,还有家人受到连累。但在六郎香会众人看来却是他内疚出卖自己人,李朝刚无奈说道:“大哥,这些年我活的并不轻松,天天内疚自责,今日来是有一事相告......”

    “唉,什么事不事的先不忙说,我来问你,作为塞北之战的发起者和带头人,我率众抵御清狗错了吗?”

    “大哥自是对的。”

    “嗯,我们计划周详行动缜密,如无意外定能给清狗痛击,可自己人里出了内鬼,以至于我们满盘皆输,我也被打成重伤,整整休养了四年,李朝刚,你心里没有愧吗?”陈泽明说出此话已明显带有哭腔,他虽自始至终没点名说李朝刚是内鬼,但句句话都是往这方面引导,明眼人谁听不出来?李朝刚也是江湖行走几十年的人,岂能听不出其中含义?心道,原幻想大哥能还自己一个公道,看来绝无可能,是了,是了,他是发起者带头人,没有替罪羊他自己就会被万夫所指。他现在是高高在上的武林大帮会总舵主,权力真的能改变人,此时就是有千口也莫辫。自己临阵脱逃的原因再说出来还有谁能信?无非加重武林中人的不齿罢了。沉思片刻后,李朝刚昂首说道:

    “大哥,你我结义一场是兄弟的福分,我确实对不起中原武林,对不起大哥。今日拜见大哥并不是为此事。我在江湖流浪时有幸结识韩风韩大侠,此人侠肝义胆,豪情仗义,他的事迹想必大哥也听到不少,此人对六郎香会及大哥甚是推崇,想结识大哥奈何却无人引荐。”韩风的名头别说陈泽明,就是六郎香会最底层的会众也是如雷贯耳,这种百年不遇的奇才,陈泽明求之若渴,只要他来六郎香会,陈泽明必然会亲自接待,他哪里知道韩风的谦卑心思?但今日不是谈韩风拜访不拜访的事。陈泽明不露声色,李朝刚见其没有反应,以为他并不认可韩风,苦笑道:“大哥,韩大侠在抗清一事上态度坚决,行动果敢,您......”

    见李朝刚已领悟错了自己心思,陈泽明又惺惺说道:“兄弟,韩大侠威名我岂能不知?倘若来拜门,六郎香会蓬荜生辉欢迎之至。如果兄弟你还想重归六郎香会,只怕,只怕为兄不好向武林交代。”

    “哈哈哈,大哥误会了,我曾经发誓生是六郎香会的人,死是六郎香会的鬼,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面目重回六郎香会?我中原百姓尤其是北方一带百姓累受满清残害,还望大哥能带领中原武林重创清狗,大哥,来世再见!”李朝刚突然抽出匕首狠狠朝腹中插去。这一变故惊讶了所有人,鲜血已染透了李朝刚衣襟,他痛苦说道:“大哥,兄弟先走一步,还望大哥不忘初心。”他心里明白,自己不替陈泽明背这个锅,陈泽明就会始终有把柄在别人手里,只有自己死了,投敌卖国的罪名才能坐实,自己一介微末小卒死则死矣,可抗清大业目前离不开陈泽明、离不开六郎香会。陈泽明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他确实是不想再翻漠北之战的案,可也没想让李朝刚自尽,当众训斥几句,李朝刚忍忍一时之气,做做样子给天下武林一个交代就行了,等时间一久,也就没人再关注此事。再说,这么多年过去,李朝刚一直是个“失踪”的状态,几乎没有人再会想到他,漠北之战的当事人更没有几人还活着,大家都清楚怎么回事,哪有人再抓住李朝刚不放?如他不出现或维持现状是最好的事。可哪曾想他会自尽?陈泽明快步上前阻拦可还是晚了一步。

    “兄弟,你这又何苦?没有谁想你死,大哥也是有苦衷的,唉......造孽呀!但总是大哥害了你,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大哥,兄弟一直敬重你是个重情重义,义薄云天的汉子,来生我们还做兄弟,韩大侠,大倩,大哥......”

    韩风在悦宾客栈等李朝刚消息,说是等消息,实则是想见到李欣倩,太多疑团捉摸不透。闲来无事来餐厅喝酒,却看到李欣倩独自一人正在角落里坐着,不断地东张西望,像是很着急在等人。韩风喜出望外,心道,她终于主动来找自己了,笑嘻嘻站起身来,正欲上前搭话,却看到一个二十四五岁的文静书生走了进来,径直在李欣倩桌旁坐下。李欣倩也看到了自己,微笑点头示意。两人小声商议着什么,态度十分亲密。这男子是谁?越来越不明白了,怎么从未听她父女俩提起过?难道这男子是其夫婿?是了是了,怪不得她一直对自己冷冰冰的,唉,韩风呀,原来人家早已名花有主,你一个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儿竟然也儿女情长起来,自作多情了。韩风不禁苦笑,胸中泛起一股酸意。那边李欣倩和男子说着什么,突然起身离开,连招呼也没给自己打一个,顿觉十分失落,心中不是滋味。便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饮起来,喝得微醺回房休息。至下午申时许突然被一阵紧急的敲门声惊醒,李欣倩面带悲伤似乎哭过,道:“韩大侠,我爸爸给您约好了时间,明天陈总舵主要宴请您,这是请柬。”说罢转身就走。

    “欣倩姑娘留步,我看你面带悲伤,出什么事了吗?和你一起的男子呢?”韩风喊住李欣倩,目光四下搜寻,为掩饰自己的心思,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韩风面带笑容表现的镇静自然。

    “韩大侠觉得很好笑吗?你是江湖闻名的大侠,请不要开这种无意义的玩笑,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男子。”李欣倩表情悲痛但仍然冰冷如霜。

    “哦,欣倩姑娘你别误会,咱天生就是这一副长相,咦,你送请柬过来,令尊呢?”韩风似乎感觉有异样,抬头往门外瞧去,哪里有李朝刚的影子?

    “呜呜呜......我爸,我爸不在了,他去世了。”刚才的李欣倩虽然悲伤但却还沉静,韩风问起李朝刚,情绪一下子失控,哇哇大哭。

    “慢,慢,这,这是,欣倩姑娘,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就去世了?”韩风不敢置信,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这几天遇到的怪事太多,这里真是太邪性。

    “还不是因为你?”

    “我?因为我?欣倩姑娘别太悲伤,有事慢慢说,若是谁害了李大叔,咱绝不答应,定要为他老人家报仇雪恨。”韩风说得斩钉截铁。

    “哼,需要你报仇吗?”李欣倩话不留情,气愤道:“如果不是你,我爸死不了,你是谁?我们的灾星吗?”

    韩风忽然如被猛拳击中,全没有了往日的恣意洒脱,是了,我算什么?何须我出手报仇?她的武功天下也难觅几个对手,又自作多情了,但李朝刚怎么好端端地就死了呢?不管她如何敌视自己,李朝刚对自己却是不错的,无论如何也要知道死因,送最后一程,懦懦说道:“都是咱不好,咱也知道姑娘讨厌咱,可是人死为大,李大叔是怎么走的?他老人家待咱不薄,无论如何还烦请姑娘让咱见最后一面,咱绝不再打扰姑娘,料理完李大叔后事立马就走,从此绝不和姑娘再有任何瓜葛。”韩风这话说的自己都倍感凄凉,自己但凭良心做事,自问没得罪过她,这些时日接触下来对自己一直冷冷冰冰,就算是对一个陌生人也不应该有的态度,真是不明所以。何况这父女俩身上有太多疑团,或许是自己的出现真的碍了人家的事,识趣些离开吧。

    “他是自尽!唉,韩大侠,我刚才说话重了,这都是命!如,如您方便请随我来。”李欣倩又突然难得地不夹枪带棒,韩风一时真不适应。

    “自尽?昨日还好端端的,怎会自尽?定要好好查一查。”韩风心想李朝刚昨日还兴致颇高,断无轻生迹象,定然遇到了解不开的疙瘩一时冲动。李欣倩似有所思并不答话。

    李朝刚既然脱离了六郎香会,发丧出殡自然不合适在六郎香会总部。江湖规矩,一旦加入帮会如果自行脱离算是背叛,轻则被武林同道耻笑,重则会被清理门户。韩风在西郊一座寺庙了,见到了李朝刚遗体,还见到了大名鼎鼎的陈泽明,却没见到陪同李欣倩的青年男子。这种场合陈泽明也不适宜过多客套,约好的明天宴请韩风,今日也就打个招呼。看着满脸悲痛的李欣倩,陈泽明若有所思,对她和韩风道:“韩大侠,大倩侄女,你俩借一步说话。”二人对望一眼随陈泽明走开几步,陈泽明又道:“韩大侠,大倩侄女,关于朝刚兄弟的死,这里面的是非曲直也不是一两句可以说清楚的,但他个性刚强,我也是一把没拦住却从此阴阳相隔。韩大侠,他临终只提到了大倩和你,因他自动脱离六郎香会,所以他的后事六郎香会不方便出面处理,烦请韩大侠多操持,需要什么帮助老夫自会安排。”

    江湖中人对生死看得很淡,后事也相当简单,陈泽明这么说,韩风只好应道:“陈总舵主客气,咱理当所为,只是......”他看向李欣倩,自己有心帮忙怕人家不领情,何况她还有一个青年男子在身边,自己算那根葱?便谨慎说道:“只要欣倩姑娘不嫌咱碍手碍脚,咱理当送李大叔最后一程。”李欣倩沉默不语算是默认。葬礼定在翌日上午,陈泽明又嘱咐了些当地规矩、人文习俗等事项,便带着随从离开,留下尴尬的韩风不知所措。有心安慰一下李欣倩,可看到她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让人不敢接近。既已答应了陈泽明全权处理李朝刚后事,此时若要离开又于情于理说不过去,二人就这么默默地坐着为李朝刚守着灵,李欣倩不时流着眼泪。

    “欣倩姑娘,这天马上黑了,咱去弄点吃的,我们要在此守一夜,不吃点东西肯定不行。”韩风说的是实情但也是没话找话。

    “韩大侠,多谢了,如果你觉得累了、饿了,或者有别的事情就请回吧!”李欣倩话虽客气但语气仍是冷冷冰冰。韩风心道或许那男子会过来陪她,他在这里确实不太合适,这一茬怎么没想到?韩风呀韩风你真是不知进退,非得让人家驱赶才好。反正明天料理完李朝刚后事就永别了,也没有必要再徒增烦恼,便接话道:“要说累倒不觉得,也没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既然欣倩姑娘如此不待见,咱就不在这里碍你眼了,但李大叔生前对咱不薄,明早咱会过来送他。”

    李欣倩不答话也不看他,好像韩风不存在一样,再怎么说他也是誉满江湖的韩风,却遭遇如此轻视,热脸贴冷屁股,苦笑一声道:“对了,如有事请差人到悦宾客栈找咱,你那个同伴朋友该来了,咱在这里就不合适,走了。”韩风说吧又有点后悔,人家的朋友来不来关自己何事?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不是讨人厌吗?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欣倩,抬脚便走,哪知李欣倩却呜呜哭了起来。韩风并未停步,父亲突然过世哪有不悲伤的?

    “还是人人敬仰的什么大侠,却满口胡说八道,我再是江湖女子你也不能这样侮辱人,先说人家半夜活动有什么秘密,又说人家和什么男子同伴同往,我们虽贫贱但不随意,我父亲怎会为了这样的人枉送了性命!”

    李欣倩言语中饱含怨愤委屈,韩风停住脚步,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的幻觉?他确实是从乌玳上人手里将她救下,上午分明看到她跟一个青年男子十分亲密,难道自己是在做梦?转身来到李欣倩旁边,不解地说道:“姑娘,上午我确实看到你,你和,和一个青年男子在一起,你还微笑给我打了招呼,这才过去几个时辰,难道是我看错了?”

    李欣倩冷眼不答,她越不答话韩风越觉得奇怪,怅然道:“欣倩姑娘也别太伤心,我真的搞糊涂了,果真是你一人我肯定要在这里陪你的,给李大叔守灵也是当晚辈的该做的。”李欣倩还是莫不着声,韩风继续道:“姑娘,我看你剑法精妙,敢问是什么剑法?”他想转移话题,却不料又把李欣倩惹的大哭,边哭边怒道:

    “呜呜呜......韩大侠,你有心为我爸守灵我心存感激,如果再取笑就请你离开。”

    “不不不,咱哪敢取笑姑娘。”不知为什么韩风忽然感觉心情十分清爽,不自觉又变得嬉皮笑脸,但这个场合却是不合适,赶紧收住笑容,幸好李欣倩根本没看他,仍是不解地问道:“咱真的是佩服你的剑法,绝无虚假。”

    “韩大侠,请你自重,我的剑法你不是没见过,果真如你所说,何必受制于苏雄礼?”

    韩风越发觉得奇怪,明明剑法无双却不肯承认,难道她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苦衷?抑或是秘密做着什么大事?不然怎会和满清武士有过节?既然她不肯说,多问无益,反正自己明天也是要离开的,管这么多干什么?便悻悻说道:“姑娘不愿多说,咱就不问了,给李大叔守灵也是感念他对咱的好,你别多想,明天他后事完了咱就立马离开。对了,你往后有什么打算?”他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她有什么打算和自己有什么相干?这不是找不自在吗?果真李欣倩冷冰冰回了一句:“以后的打算,就不劳韩大侠费心了,你不是恨不得立马要离开这里吗?不是永远不再见的吗?我的事用不着韩大侠操心,天下之大还能没有小女子栖身之所?”说罢也不知是难过的还是委屈的,竟又嘤嘤哭了起来。韩风真的糊涂了,好说也不行,不理更不是,真真是里外不是人,连忙劝道:“这这这...姑娘别哭了,咱最见不得女人掉眼泪,我去弄点吃的马上回来。”

    两人大眼对小眼守着一具尸体,又不能睡觉还无话可说。李欣倩目光空洞,一会流泪一会叹气,韩风辗转反侧不自在。相对无语的感觉真是难熬,好几次他没话找话,李欣倩要么不回答要么嗯啊应付。到后半夜外面飘起了雪花,韩风不禁又想起了老家,想起了铁叔。想起了冰天雪地里铁叔带着自己在森林里打猎,在草原上滑雪,在冰面上凿鱼......可这一切一去不复返了,铁叔你在哪里呀?看着对面满脸悲伤的李欣倩不禁触景生情,眼里竟泛起了泪花。这没逃脱李欣倩的眼睛,她不知道韩风为什么这么伤感,是怜悯自己还是和自己同悲?看韩风的目光也柔情了不少。柔声道:

    “韩大侠,你很忧伤吗?”印象中李欣倩这是第一次主动地、正常地跟韩风说话。韩风赶紧拉回思绪,不好意思地说道:“欣倩姑娘,你别左一个韩大侠右一个韩大侠的,叫得咱不自在。”

    “不称呼你韩大侠称呼你什么?”

    “叫咱啥都成,就是别叫什么英雄呀大侠呀的,咱确实做了点事,那都是分内该做的,不足挂齿。我看你这么难过,却有感同身受,想起了离别多年的铁叔生死未卜心中难过,哦,你别多想,我不是想和你套近乎。”韩风说话已变得噤若寒蝉,每每跟李欣倩说话想拉近关系却每每被戗的体无完肤,反正决定明天和陈泽明会晤后就离开,免得在她这里落下个不知廉耻的印象,又道:“你好歹还有个父亲陪伴左右,李大叔离世虽然悲痛,但总归有女儿为他养老送终,而我只有一个铁叔,还不知所踪。欣倩姑娘,这长夜漫漫说说你的身世吧,别误会,你不愿意说就不说。”

    “我有什么好说的,记事起就和父亲跑江湖卖艺。”李欣倩说话虽然不再冰冷但仍是惜字如金,似有应付道,“要是觉得无聊,说说你吧,铁叔是谁?”

    “咱没啥可说的,皮糙肉厚的一个臭老爷们,你听到的传闻和咱本人情况基本一致,至于说铁叔,唉......那也是一言难尽,说多了又怕你嫌咱嘴贫。”

    “你说你的,听不听是我的事。”

    这又是什么逻辑?你问别人问题你却不听回答,韩风苦笑摇头,道:“好吧!”

    要说自己的身世却又如何说起?打记事起就没有父母的概念,没有兄弟没有亲戚,只有一个铁叔,铁梅。铁叔武功很高,自幼就跟他习武识字,在小五台山的深山老林里和野兽玩耍。期间不断被人追杀,铁叔因需要处处保护自己,不得不断躲避敌人。少年时曾不止一次问铁叔自己的父母是谁人在哪里,他却一直说等到二十岁成年时就把身世秘密告知他,不曾想铁叔的一次南行便杳无音讯。只怕身世之谜永无解开之日。韩风不断地说着,李欣倩目光发呆,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但韩风述说这些往事,算是内心情绪的一种发泄,也不管李欣倩听不听,自顾自说了出来。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说到伤心处不自觉地流下了英雄泪。李欣倩始终觉得,这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侠士的情感是缺失的,他怎么也会流泪?唯一的亲人铁叔还不知所踪,这和自己不是一样也是形单影只孤苦伶仃吗?简直是同命鸳鸯。趁着外面的风雪,韩风凄惨的身世倒是应了今天守灵的景。

    韩风断断续续直说了几个时辰,李欣倩却始终不怎么说话,像听说书的一样静静地听着,心里虽有共鸣却没有任何应对,只是在韩风讲到动情处才共鸣一两句。眼看天已近五更,韩风觉得甚是尴尬,慢慢的也就不再说话,随着风雪越来越大,温度下降厉害,便运功御寒,可李欣倩却冻得浑身哆嗦。韩风有心将自己的袍子披在她身上,可怕她嫌弃,又不能生火,离天亮还有不少时间,这样下去非冻病不可。

    “欣倩姑娘,你等咱一下,我去给你搞点御寒的衣物。”这里可是寺庙,又是深夜,哪里有御寒的衣物?难不成去和尚那里去偷去抢?韩风不顾这些抬脚就走。

    “韩大侠,你别去,这里可是郊外的寺庙,附近连村庄都没有,我没事的,捱一捱也就天亮了。”李欣倩焦急地想拦住韩风,却哪里拦得住?约莫一刻钟工夫便见韩风顶着一身白雪进屋,手里多了一件茅草衣,他颇不好意思地说道:“欣倩姑娘,真如你所说,这里是荒郊野外,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草堆,抹黑编了件草衣,不过不太干净,你要不嫌弃把我的棉袍穿上,我穿草衣,当年和铁叔在深山老林里什么都穿过,咱不在乎。”

    李欣倩心里顿时暖融融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就是再冷若冰霜,也懂得说句安慰的话,便柔声道:“你棉袍给了我,只一件草衣如何御寒?你把草衣给我吧。”

    “咱不怕,我可以运功御寒,别说一件草衣,哪怕赤身裸体也冻不着咱,哦,对不起,我是个比喻,只怕你嫌弃咱棉袍脏臭。”韩风说话不拘小节,忘记了眼前是位冷若冰霜的女子。

    哪里还有嫌弃?这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侠士,只会考虑别人从不考虑自己,李欣倩披上韩风的棉袍顿觉温暖不少。天亮后风雪减小,陈泽明带着六郎香会的一帮会众送别李朝刚。江湖中人没有繁文缛节,僧人超度后就地火化,骨灰带回老家安葬。事毕,陈泽明邀韩风吃酒款待。韩风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欣倩似有话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还能说什么呢?昨天话已说完,料理完李朝刚后事此生和她再无瓜葛。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句:“陈总舵主,欣倩姑娘是李大叔唯一的亲人,现今已是阴阳相隔,让她随我们一起赴宴吧,您既是她父亲的义兄,我们也好商量一下她的以后打算。”他知道陈泽明邀请李欣倩比自己的分量大多了,如果自己邀请说不准又会碰钉子,且他这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果有大侠风范。

    “韩大侠所虑极是,大倩,你的意思呢?一起来吧,朝刚兄弟已经走,再多的悲伤也换不回他复活,我们总要考虑未来,走,一起商量商量。”

    一个誉满江湖的韩大侠,一个六郎香会的总舵主,还是长辈,如果不答应就太不识抬举了,纵然李欣倩不谙世事也没理由拒绝,再说她为什么要拒绝呢?

    酒席非常丰盛,可见陈泽明对韩风的尊重,推杯换盏间,陈泽明说道:“韩大侠的侠义行径享誉武林,今日才得见实在是陈某憾事,清狗侵我河山杀我百姓辱我妇女,六郎香会不灭满清誓不罢休。韩大侠这些年手刃了不少清狗,实在是快事一件,但仅靠韩大侠一人的力量毕竟有限,六郎香会、丐帮,还有其他武林门派豪杰义士遍布天下,大家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才是抗清的正途,敢问韩大侠下一步怎么打算?”

    陈泽明的话似有招徕之意,韩风岂能听不出?如他想加入武林帮派,武林中几百个门派没有不双手欢迎的,更有一些武林中人提议推举他为盟主领导大家共同抗清。只是他自由自在惯了,受不得帮会会规约束,便笑着回道:“陈总舵主美誉咱万不敢受,会一些舞枪弄棒的小本领,除暴安良惩恶扬善本是分内事,铁叔自小就教育我说,能力越强责任越大,咱能力算不上强的,凡事尽力而为。至于下一步打算,快过年了,咱要回家,说不定铁叔已经在家等着咱呢。”说着呷了一口酒,眼角扫了一眼李欣倩,感觉她脸色稍变。

    都是聪明人,陈泽明听得出这是拒绝自己的邀请,便无奈道:“韩大侠太过谦逊,既然有自己的打算,别人也不便强求,韩大侠如用得着,六郎香会会众自我开始,尽听差使。敢问何时动身?能否在鄙处盘桓两日,斧正一下六郎香会的武艺?”

    “斧正不敢当,咱曾承诺过人,料理完李大叔后事就立马启程离开太原,陈总舵主的好意只能下次再践行了。”韩风这句话只有他和李欣倩明白其义,一句‘咱曾承诺过人’说得自己好心酸。

    “那好,既然韩大侠主意已定,老夫也就不多说什么了。”陈泽明似有要事要说,但此刻韩风却无半点议事的心情。陈泽明感觉他情绪似有不佳,便改口道:“六郎香会虽然不舍,但也不好强留韩大侠。大倩姑娘怎么打算?你们一起启程吗?”陈泽明以为韩风和李朝刚父女是老相识,当然一起来一起走。李欣倩并不说话,目光不看任何人。韩风却连忙说道:“不不不,陈总舵主误会了,欣倩姑娘怎会和咱这个粗人一起启程?陈总舵...”他话未说完就被李欣倩打断,目光含怨道:“陈总舵主,我要回老家安葬父亲,我的事就不劳各位前辈大侠操心了,这就告辞。”说罢头也不回抬脚就走,惊住了在座的诸人,陈泽明连忙说道:“大倩侄女,安葬完朝刚兄弟,如无处落脚就来六郎香会。”李欣倩并不答话。

    韩风无奈苦笑,告别六郎香会诸人,踏上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