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洪武二十五年，八月。

    京城应天府，家家缟素，连空气中都飘荡着哀伤的气息。

    热闹纷繁的京城，一夜之间悄然声息，鼓乐骤停，再无人敢发出欢快之音。

    只因前几日，被朱元璋乃至整个大明王朝寄予厚望的，仁德的太子殿下朱标，薨了。

    这位号称自古以来地位最稳的太子，视察陕西归来后，因风寒病逝。

    一夜之间偌大的大明帝国近乎停摆。

    继承人的问题也一下子摆在了整个帝国面前。

    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无不沉浸在悲痛当中。

    盖因大臣们在太祖皇帝的高压之下喘不过气来，幸好有太子在其中充当润滑油，才使不少大臣得以保全性命。

    大臣们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更加的悲伤。

    他们的悲伤是真的。

    因为在朱元璋手底下干活，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触怒他，从而死无全尸。

    而太子殿下性格温和，在他身边办事听差，至少不会提心吊胆，所以他们哭得可伤心了。

    老百姓呢，也差不多。

    实在因为朱元璋担任的这二十多年，连续发动了七八次的北伐，每一次北伐对百姓来说都是剥一层皮。

    朱元璋嘴上说着，打仗不加赋，不让百姓承受军费开支。

    可是朱元璋却滥发宝钞，使百姓家里的宝钞一再贬值，其实就是在搜刮民脂民膏。

    百姓的日子过得挺压抑，都希望来一个比较温和的君王，能让大家伙的松一口气。

    太子殿下就正合适。

    然而天不遂人愿，太子还没当上皇帝就过世，百姓那是真伤心，家家户户自发为太子殿下守孝。

    钟山陵。

    朱元璋带着皇孙朱允炆以及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再一次来到太子朱标的坟前祭奠。

    老爷子壮年丧孙丧妻，晚年丧子，诸番打击，令朱元璋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这辈子杀戮过重，所以都报应在自己至亲身上。

    祭奠了完了太子，又接连接祭奠了马皇后还有皇长孙朱雄英。

    尤其是在朱雄英的坟前，朱元璋停留了好一会儿。

    这是他巨大的意难平，这可是可自己的嫡长子嫡长孙呐。

    当年他是那么期待着自己的嫡长孙健康成长，好让他们老朱家的江山一代传一代顺利地传下去。

    却不想发生了朱雄英八岁病死的噩耗。

    看到老爷子在朱雄英的坟墓前驻足那么久，朱允炆很不是滋味。

    这些年来，即便自己极尽孝顺之能事，其实也未能取代得了，自己这个异母兄长在老爷子心里的地位。

    虽然到现在，朱允炆已经对朱雄英的印象完全模糊。

    毕竟朱雄英死的时候，他才三岁不到四岁，十年下来基本上没有印象。

    但对朱雄英的嫉妒却一点没减。

    他嫉妒老爷子十年过去了，但一提到朱雄英还是那么的遗憾。

    不过看到朱雄英的墓碑，朱允炆心里终于算是舒坦了一些：

    你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又是父亲的嫡长子，你母亲更是父亲的正妻。然而现在你母亲去世，你也去世，这简直是给我登基当皇帝铺平了所有的道路。你在天有灵，看到了这一幕应该会相当的高兴吧。

    他差点忍不住嘴角的笑容。

    不过他掩藏得挺好，但还是被蒋瓛这位锦衣卫头子看到。

    那一刹那，蒋瓛对朱允炆的印象又降低了一些。

    但他深知自己的位置，一句话都不说。

    三人凭吊完后，带上锦衣卫往山下走。

    下了山来到了山脚下，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小山村被素白的缟素覆盖，朱元璋悲从心来。

    吩咐蒋瓛：“换上便装，咱想到民间去走一走。”

    蒋瓛知道朱元璋有这么个习惯，时不时就会微服私访一番，到民间去走一走。

    老爷子的意思是，他从民间来的，就要多到民间去多走动，了解百姓的日子。

    一行人换上便装，锦衣卫高手在边上潜伏保卫，唯有朱允炆跟蒋瓛跟随在老爷子身边，走进了村庄。

    这个村子名叫小青村，就在钟山脚下。

    村子不大，总共也不过三四十户而已。

    此时家家门前都挂着写有黑色奠字的白灯笼，这是举国服丧，没有一户人家敢忤逆朝廷旨意。

    甚至村中百姓家家户户都谨言慎行，生怕闹出什么好笑的事，传出了笑声，被邻居举报，说在服丧期间进行鼓乐。

    这可是一项大罪，这是对皇太子的不敬，这种罪是要杀头的，所以整个村庄都静悄悄。

    朱元璋沿着村中路一路往前，一边走一边感慨，“当年咱带着雄英也在这条路上走过，咱记得小村庄的尽头有棵苍天古槐，老百姓都喜欢在那古槐下喝茶聊天，十分惬意。”

    一说到喝茶，老爷子走了大半天，嘴也有点渴了，刚好就走到了村头那户人家。

    看了一眼那苍天古槐依旧是那当年模样，老爷子更是感慨万千：

    这棵树十年没有什么变化，但在这十年里，咱却接连失去了三个至亲。

    先是皇长孙，才八岁就过世。

    还不到一年，发妻马皇后也过世。

    如今十年刚到，他最疼爱的长子也过世。

    人世间最大的悲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老爷子感到有些心力憔悴，想找个地方坐一坐。

    于是拍了拍边上那户人家的柴门。

    门敲响后，里边有一道年轻的声音传来：“哪位啊？”

    蒋瓛立刻回道：“小哥，我们是过路的，想讨碗水喝。”

    “哦，稍等一下。”说话的功夫，里面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门嘎吱一下打开。

    迎面站着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

    这位青年虽然一身粗布麻衣，农户打扮，但是剑眉星目，俊朗不凡。

    说句恭维的话，是一副富贵人家长相。

    并且英武不凡，身躯高大匀称。

    他手上正拍着泥土，看起来像刚刚在院子里边干活。

    门一打开，朱元璋和蒋瓛近距离看到青年之时，眼珠子就瞪得老大，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沉稳了一辈子的朱元璋，在看到青年面貌的那一刻，甚至啊地叫了一声。

    刚要出声，对面那青年却露出了笑容，“三位你们打哪来啊？如今可是国丧期间，最好还是不要随意走动。”

    青年一开口，朱元璋和蒋瓛立刻闭了嘴。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把那份震惊给压了下去。

    唯有朱允炆在边上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家皇爷爷还有锦衣卫指挥使，为何表现得如此惊讶？

    他只感觉眼前的青年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却不认识。

    青年看到这三个人后，表现得很平常，让出门来，“三位请进！”

    朱元璋抬脚就进去，神态比刚才要好很多。

    至少他的脚步显得十分坚定，不像一开始那样的虚浮。

    这一个细节让蒋瓛愣了一下。

    他回过头看了看青年。

    青年此时刚好背过身去关门，没看到蒋瓛那满眼的震惊。

    蒋瓛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当时皇长孙下葬时，他是亲眼看着棺椁埋下去的，怎么人可以死而复活的？

    如果不是同一个人，为何会如此相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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