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斋

第一章“少年少女”

    丘壑走出报社,舒展着僵硬的筋骨,侧着头,向一旁打扫卫生的残疾老人道了声早,随即理了理仪表,便踏上了前往学校的道路。这里的天空总是乌云密布,比不上家乡的天朗气清。这是他在皇城生活快1年后最大的感想。

    作为这一批丘族中最优秀的精英子弟,丘壑背负着太多亲族的希望。这支坐落于上国北境的大族在当年的叛乱中吃尽苦头:与那些把持南境的大族不同,与玛吉帝国的战火并没有蔓延到北方,自然而然这里的百姓对玛吉人的接受程度也就更高,之后因背叛而刻下的伤痕也就更深。据说当时的丘族族长丘玫,就是被玛吉丈夫所欺骗,并在一系列镇压措施中犹豫不决,痛失良机,最终酿成大祸,放任出一支已成气候的反抗军——玫瑰。最终丘玫引咎辞职,不久后便郁郁而终。

    丘壑回想着自己二姑婆的“光辉事迹”,心中不免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丘族对外受到玫瑰与北境其他大族的压力,对内又派系林立,血缘之情日益淡薄。如此困境下,作为声名远扬的“神童”,自从他被选中进入皇族进修后,族民们都将未来赌在他身上。保守派认为深受血缘便利的他能够继续维护血脉的尊严,而激进派却认为有着聪明头脑的他一定能看出血统至上理念的缺陷。但无论出于何种理由,丘壑在族人心中的地位都是一枝独秀。

    可丘壑本人仅仅想做一只不想翻身的咸鱼罢了。看得越多、想得越深,对于世间的一切也就越缺乏新鲜感。于是乎,为了逃避责任,丘壑拒绝了来自家族的所有支援,只身一人在皇城闯荡。凭借着还不错的文学素养,一两本小说的发表,也算是能够勉强养活自己。

    站在至上学院的门口,摸着口袋里所剩无几的纸币,丘壑挠了挠脑袋,开始盘算一天的生活用度。皇族的货币与其他各族的货币不同,皇族的皇币能够全世界通用,也可以兑换成任何家族的族币。但反过来却是不行的,家族族币被禁止向皇币兑换,这也就导致了每一位来皇族进修的家族精英,都要面对一个老大难的问题——穷。赚钱几乎是每一位精英抵达皇城后计划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血脉至上的好处就在这时体现出来,皇城中多多少少总有一些与自己沾亲带故的“亲戚”。一份轻松的工作,或是一次赚钱的良机,这对于各大精英们来说唾手可及——夹在两派斗争中的丘壑除外。

    “又要花时间再开一本新书了啊,不知道这部小说的稿费能有多少。”丘壑长叹一声,摸了摸扁平的肚子,迈开长腿,跨入校门。

    一袋散发着热气的包子突然闯入视野,紧接着,一只芊芊素手在眼前晃了晃,天籁在耳边响起:“喂~~”。螓首蛾眉却带着一脸坏笑的女同学猛地凑了过来“没吃早饭吧,叫我一声妈就给你吃哦~”。

    丘壑斜着眼,瞅了瞅女孩头顶的呆毛,忍住一把拔掉的冲动,面无表情地从嘴里挤出一个字:“妈~”。

    女孩笑魇如花,挥舞着手中的包子,兴冲冲地应了一声:“诶,乖宝宝赶紧吃,饿着了妈心疼......“,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头顶的呆毛迎风舞动,路边的行人目瞪口呆。

    “你适合去演喜剧。“丘壑抢过包子,举过头顶,目光虔诚地拜了拜,随后边吃边走边说道,”比起千篇一律的笑点,你的反应或许更容易让观众开心。“

    “你是说我在逗别人大笑方面很有天分?”

    “我的意思是你不用特地做什么,光是你自己就已经很好笑了。”

    男孩的毒舌并没有让女孩生气,反而令她想到什么似的开始碎碎念起来。

    “诶,那你说咱们俩以后可以一起成立个搞笑组合,我负责装怪,你负责吐槽。你觉得怎么样?”

    丘壑撇了撇嘴角:“如果你是认真的,那这不明所以分工的表演多半会门可罗雀吧。但若你是在开玩笑,我的评价是有点用力过猛了,只能给你打个7分。还是要稍稍自然一点为好。”

    “噗~你要不要这么认真!就是因为世上有你这样死正经的人存在,才令现在的喜剧都喜头悲尾的,一点都不好笑。”

    丘壑一手蹂躏着包子,一手抠了抠耳朵,目不斜视地边走边说道:“所以才说喜剧界需要您啊,如此具备天赋,不去舞台上发光发热,躲在这里装好学生?”

    “嘿嘿嘿,好像有点道理啊,不过仔细想想还是算了吧。毕竟任何所谓的喜剧最终目的都只是赚钱罢了。”彭疏韵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抬起手安抚着头顶的倔强,迈着小碎步走到丘壑前面,“而我已经很有钱了。”

    丘壑吞下小富婆的恩惠,回味片刻,便心满意足地说道:“牛头不对马嘴,我在挖掘你的天赋,你在这儿跟我炫富?若不是看你平亿近人,就你这思想境界,还不足以与我共谋哇。”语毕,便从一众羡慕嫉妒的眼光中接过女孩手中的纸巾擦了擦嘴。

    彭疏韵憋着笑,背着手扭过头向前走着,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错啦,其实我想说的是,既然已经找到能够达到目的途径,那还关心用不同的方法便是毫无意义的。换言之,能达成目的的方式一定是最合适的方式。已经到达终点了,还犯得着继续跑嘛。”

    视线划过呆毛,丘壑大步一跨,揽下路人们复杂的眼光,与女孩并肩走着。白色的裙摆在春风的怂恿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着花草,不安分的小手对着两旁的灌木叶指指点点,教室在林荫小道的尽头。

    瞥了眼微微上扬的小嘴,丘壑接上刚才的话题:“不太能理解你是怎么将话题从喜剧跳到方法论来的......不过嘛不同方法之间总会有优劣之分,通往结局的过程也不尽相同,若是有能力事先预测,那为何还要一条路走到黑呢?选择终归要大于努力的。”

    “所以你是已经预测到我要破产了不成?还是说世界上除了投胎之外还有第二种能让我一夜暴富的办法?”彭疏韵侧过身,对着男孩拜了两拜,“大师两袖清风一定是在修身养性吧?这不慕富贵的品质属实让在下佩服不已!”

    丘壑僵直了一瞬,随即苦笑地拱手还礼:“只是贫道在胡言乱语罢了,民以食为天,还望大小姐切莫介怀,日后不吝帮扶。”语毕顿了顿,又再次开口说道:“已经发生的事就不去讨论了,我只是在想以后若是出现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刻,你不要仅以能否达到目的作为选择标准,那样的方式大多都是痛苦的,无论是对你自己,还是对你身边的人。”

    像是打开了音箱,外界的嘈杂忽然响起,掩盖住了两人间的沉默。女孩稍稍迈开些步子,男孩默默缩了缩脚跟,方式不同,但仍在并肩而行。

    树林的阴影停留在教室门口的园子前,略微阴霾的天空令光影的分界线有些许模糊。女孩辨认出边界,收拢双脚,微屈膝盖,酝酿片刻后,雪白的小腿惊鸿一现,三千青丝骤然乱舞。像是跳出了沉默一般,彭疏韵转身面向着稍显局促的男孩,似笑非笑地说道:“小女子的选择可不多,应是我要多多仰仗大师才对。”

    上课铃已然响起。丘壑点了点头算作回应,路过女孩时,犹豫片刻,还是牵住了那双素手,嘴唇蠕动:“上课了。”女孩莞尔一笑,拽住手心的温热,大步一跨,率先进入了教室。

    “今天的教室有点闷热,一定是没开窗户的原因。”丘壑左手撑着微微发烫的脸,斜坐在椅子上,右手把玩着女孩手心的软肉,无视着身旁微蹙的黛眉与同学们暧昧的注视,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想着彭疏韵的事。

    彭族在所有大族中都是比较特殊的一个。传说中彭族祖先忤逆了神明的意志,于是便遭受了永恒的诅咒:彭族人极难孕育后代,这直接导致了彭族人丁稀少。而人口稀少意味着生产力低下,于是乎,为了保证种族的延续与发展,彭族内部便毅然决然地取消了一夫一妻制,并规定了所有适龄男女有着生育指标。

    这无疑令其他大族所抵制,因为即便两族精英联姻后诞下了子嗣,但为了保证彭族族人的数量,彭族人在回到族内后仍需背负生育的职责,甚至会比普通族人有更多的生育指标——彭族人普遍相信,优秀的人在生育能力上也一样优秀。对于其他大族来说,几乎没有人愿意与他人分享自己的伴侣,故而彭族人在婚恋市场中处于最底层,甚至演变出带有歧视色彩的刻板印象。值得一提的是,彭族可以说是一片几乎没有被玛吉人渗透的“净土”,即便是目的不纯的玛吉人也难以忍受他们的一系列陋习。

    可爱情是人类永恒的追求。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与国家层面的富强,彭族人解决了衣食住行的问题,于是开始将视线投向了尊严与爱情的满足上,尤其是那些经常与其他大族交流的精英们。

    可已经形成的刻板印象难以消除,家族内部顽固派的压力也未曾消失,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彭族人与其说是一个人,更不如说是一头只懂欢愉交配的野兽。于是乎,为了摆脱这种困境,新旧理念的碰撞也同样出现在彭族内。归根于族内人口稀少的缘故,思想的碰撞很快就进入到白热化阶段,年轻的族人渴望与外族融合,成为“外来人口”,以借此摆脱传统的束缚;而族内的老人却大肆利用积累下来的人脉,妄图通过国家的干涉来维护习俗的延续。

    皇族不得不在这之间做出选择,而经历过玛吉人背叛的他们不再盲从血脉的凝聚力,看得见的掌控比虚无缥缈的承诺要可靠许多。故此,许多彭族精英在皇城进修后并不返回家乡,而是在皇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下,留在皇城安家立业。这也是彭疏韵被丘壑戏称“小富婆”的原因——有着无数当地企业作支持,即便放在整个至上学院中,作为彭族年轻一代领军人物的彭疏韵也算得上是“富甲一方”。

    猛然间,细长的玉指用力掐住不断作乱的大手,丘壑满脸疑惑地侧过头,用责备的眼神盯着那张漫不经心的俏脸。黑板上叽叽喳喳的粉笔声仿佛在帮忙声讨着女孩的狠心。

    “好好听课,别玩我的手。”

    丘壑撇了撇嘴,转过头朝着讲台上的老师歉意地笑笑,抽出带有余温的右手,拿到鼻子前用力嗅了一下,满意的点点头,假装感觉不到大腿上被手掐住的刺痛,双手捧脸开始神游物外。

    “富婆还是一如既往的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