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雄伟的高塔，众人与黎泉的军队汇合后，沿着黄色地标通道，朝着下一个参观项目走去。

    丘壑晃了晃有些僵硬的脖子，揉了揉脑袋，暂时压制住心中的焦虑与烦躁，强迫自己不去想已经发生的，和接下来可能发生的麻烦事，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看到的，神明的真面目上。

    “一四七姐姐，研究神明难道不会让祂生气嘛？还是说我们有什么办法瞒过神明，悄悄干些奇怪的勾当？”好奇心泛滥的丘壑继续开始他那拙劣的装纯表演。

    学一四七嘴角微微上扬，没有回避这个敏感的问题，而是大大方方地回答道：“为什么会生气呢？我们研究神明，并非想要取其而代之，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为自己设立前进发展的目标罢了。或许在神明眼中，我们就是祂的子民，是祂的孩子。孩子热爱学习，当母亲的开心都来不及，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偷偷瞥了眼学一四七的笑脸，丘壑感觉她好像没有在开玩笑，而是真心实意这么觉得的。说实话，这种说辞其实并没什么说服力，想要这种理由成真，需要做出的假设也太多了。你首先得假设神明会像人类一样有七情六欲，之后还得考虑所有人类永远都不会产生取缔之心，最后还要假定全世界这么多生物，神明仅仅偏爱人类一族……

    有些过于抽象了。丘壑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反正当神的生起气来，第一个遭殃的也不是他。转而将注意力放在另一个问题上。

    “对了，姐姐你最开始说的‘类神计划’是什么意思呢？刚刚的巴别塔是A级项目吧，那接下来的关于神明的研究又是什么等级呢？”

    微微加快脚下的步伐，学一四七组织一下语言，出声解释道。

    “‘类神计划’指的是通过神明的馈赠反向推导神明，乃至世界真理的过程。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由神明创造的神迹，或是制定的特殊规则。‘类神计划’则是对这一切有关神明研究的项目的统称。”

    话音未落，众人转过一个弯，来到一座巨大的无面雕塑面前。雕塑有三四人高，没有过多的姿态与装饰，从外表上看，仅仅是一位身着肥大长袍，看不出性别的无面人罢了。

    黎泉带领军队列队敬礼，学一四七也朝着雕塑微微点头致敬，随即瞥了眼有些手足无措的三人组，温声说道：“你们不是镜城的人，不需要敬礼。接下来我们即将进行的参观项目，既可以说是一个研究课题，也可以说是一个职能组织。那就是‘类神计划’A级项目——水晶球。”

    丘壑皱起眉头，回想起黎泉在车上介绍自己军队的话语，开口询问到：“水晶球……我记得黎长官曾说过，自己正是服役于水晶球管辖下的‘神明禁卫军’，对吧？”

    礼毕，黎泉指挥着军人列队待命，顺便出声回应：“没错，这里可是我们的大本营。禁卫军主要也就是负责执行水晶球的任务，以及保卫‘类神计划’不受阻碍。”

    “原来如此。”丘壑若有所思，随后仰起头，看着眼前那有些简陋的无面雕塑，再次问道：“那这座雕塑便是神明的形象吗？为什么没有脸？”

    学一四七不知从哪又掏出那张卡片，一边摆弄着，一边摇了摇头，向三人解释道：“这座雕塑并不代表神明本身，它代表的是我们对神明的信仰。”

    “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曲线救国的套路吗？对神明的信仰也能立座像来纪念？”丘壑三人满脸不解。

    “哔——哔——”

    位于雕塑侧边，一扇一人高的小门，在学一四七的摆弄下顺利打开。

    “佩戴好通行证，一个一个进入。你们接下来的问题，将由来自水晶球神谕议会的侍十先生亲自解答。神谕议会是掌管水晶球的决策机构，侍十先生正是大力推荐并促成三位前来参观的主要领导。”

    丘壑抿了抿嘴，心中已经毫无波澜，带着破罐子破摔般的悲壮，第一个冲进门内。

    并没有想象中宏大的场景，一台茶几，几壶热茶，四条椅子，一位老人。强烈的反差感让丘壑愣在原地，被身后跟着的彭疏韵推了个踉跄。

    “咳咳……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愿上神的慈目爱怜各位……都坐吧。”苍老的声音让人不禁联想到一环套一环的树木年轮。

    “您好，侍十前辈，不知道您老这是要……”丘壑谨慎地开口。

    “呵呵，也不是什么大事。想必三位已经看过那座通天之塔了吧，对此有没有什么感想？”老人慈眉善目，慢吞吞地问到。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感受着三道聚焦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丘壑心里暗骂一声，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在班级里，被同学们共同推举回答老师问题时，那仿佛与全世界为敌的孤独感。

    “额——神明的力量太过伟岸，人类的能力还是过于弱小。世界还有着无数未解之谜等着我们去研究，在认识世界本质的道路上，我们人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咬咬牙，丘壑一股脑地发表着演讲。

    “哈哈，说得不错。人类还是太过于渺小了。想要真正了解世界，想要真正解开谜题，光是靠着一代代人慢慢试错，慢慢研究，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人类才能完全理解何谓真理。”老人叹了口气，浑浊的眼里漂浮着名为“求知”的欲望。

    “咳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万事万物都要有个发展过程，毕竟没有能够一步登天的方法，那就只好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了。”丘壑感到有些不对味，话语也愈发谨慎。

    “道理倒是没错，不过嘛……”老人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继续说道，“要是有了所谓能够一步登天的办法，那我们要不要抓紧机会呢？”

    心里已经有了猜想，丘壑苦着脸，小心翼翼地说道：“前辈，您不会指的是……神明吧。”

    “没错，就是上神。”老人放下茶杯，双手撑着茶几，身体微微前倾，富有侵略性的目光死死盯住丘壑，“神明为我们留下了镜城，留下了巴别塔，这难道不是在暗示我们跟随祂的步伐，研究世界的真理吗？”

    “这会不会太僭越了……毕竟在那些传说神话中，神明不都是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嘛。”

    老人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说万一神明不乐意我们窥探祂的权柄，那又该怎么办？但如果我说，神明同意了我们的僭越呢？”

    “什么？同意了？我们能够与神明对话？”三人大惊，丘壑更是直接喊了出来。

    “学一四七有没有向你们介绍过水晶球的职责？”老人神秘的笑了笑，开口问道。

    三人组齐刷刷地摇了摇头。

    “沟通神明，本就是水晶球最主要的职能。那学一四七还有没有给你们讲过屋子外，那座雕塑代表着什么？”

    丘壑挠了挠头，有些迟疑地回答道：“好像说的是它代表着人类对神明的信仰吧，说实话挺奇怪的，信仰信仰是个怎么回事……”

    老人有些粗暴地打断了男孩的话语：“没错，这就是指信仰人的信仰。我问你，你会仔细关注跟在你身后的一群蚂蚁吗？”

    “啊？额——大多数时候不会吧……”

    “那如果蚂蚁聚在一起拼了个三角形呢？”

    “或许……?”

    “那如果那群蚂蚁聚在一起，拼了个‘人’形出来呢？你会俯身查看吗？”

    “这，会吧……”

    “我们人类就是蚂蚁。为了引起神明的注意力，为了与神明交流，于是我们聚在一起，用集体的意志尽量平等地面对神明。然而神明未必会关注我们，就像我们不一定会关注拼成三角形的蚂蚁，因为三角形并不是人类独有的创造，而是大自然固有的元素，蚂蚁拼成三角形是完全可能发生的。反之，集体的意志也并非神明的创造，而是世界固有的规则。任何群体放一块都会成为集体，神明未必会对此有所回馈。”老人停下长篇大论，喘口气，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

    “但人一定会注意到拼成文字的蚂蚁，因为文字是人类独创的符号，并非大自然固有的元素。在我们看来，一群蚂蚁不单单跟着我们，还使用了我们人类的符号，那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奇妙的原因。神明也是一样的。想要引起神的注意，那我们就必须在集体意志中添加不属于大自然固有的、且神明能够理解的部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仅要信奉神明，还要信奉对神明的信仰本身——信奉神明，会让我们跟在神的屁股后面走；而信奉信仰，会让我们吸引住神明的注意。两者相加，便可对话神明。”

    繁杂的逻辑让丘壑眉头紧锁，隐隐约约觉得有问题，但一时间又无法提出问题所在。反倒是彭疏韵犀利地发问：“您的说法有一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您一直在用人类的想法去模拟神。但事实上人既不是蚂蚁，而神也未必需要低头。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老人赞许地点点头，没有思考与迟疑，很是大方的承认道：“没错，这个漏洞确实存在，而且我也无法解释。但你不要忘了，再多么紧密的逻辑都只不过是纸上谈兵，实践才是证明真理的唯一标准……水晶球没有倒闭，雕塑也没有拆除——我们已经成功了，刚才的理论早已被事实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