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雨？”

    “......卢峰？”

    男子盯着兄弟俩，挤出古怪的表情。

    李暮雨见状眉头微挑，唐威则更是面露厌恶。

    “十年如一日，还是个土包子模样。”卢峰二十五岁上下，脸孔还算得上端正，此时夸张地咧开嘴角，却显得有些变态与扭曲。

    “顶坨大粪就不土了？”李暮雨目光上移，顿时变得忍俊不禁，只因对方涂了厚厚的发胶，头发朝上方拧成螺旋，看上去极为引人注目。

    “你这种审美水平，难怪小雅瞧不上。”卢峰不以为忤，反倒伸手掸了掸鬓角，一言一行充满了自负。“不上课跑这儿来闲逛，莫不是被学校劝退了……”

    “你丫皮痒了吧？”唐威闻言眼睛一瞪，将两条袖子撸起来。

    “阿威，甭理他。”李暮雨抬起右手，拦住准备干架的唐威。

    面对莫名其妙的挑衅，李暮雨打算置之不理。

    卢峰见状非但不收敛，反而贱兮兮贴上前来。

    “我好心提醒你，像你这种底层公民，想要改变命运只能念书。”卢峰脸上满是优越感，碎碎念念地唠叨不停。“你现在混日子，将来没有工作，也就挣不到钱。没钱你就啥都干不了，娶不着老婆买不了车……”

    “我不买车，就不会被刮。”

    面对连番言语挑衅，李暮雨丝毫不为所动，某一刻则扬了扬下巴，用指尖点向马路边缘。卢峰见状蓦然回首，便看到一名少年骑车掠过，欢呼着钻进前方的胡同里，而他那辆银灰色的轿车表面，则被蹭出一道锃亮的崭新划痕。

    “小王八蛋！给我回来！”

    “敢刮我车！活腻了吧！”

    “谁家孩子！不看好了！”

    眼见自己的爱车被刮，卢峰禁不住咬牙切齿。

    再顾不得与李暮雨斗气，一边叫骂一边追进胡同。

    “啊呸！”望着卢峰的背影，唐威没好气地啐了一口。

    “走咯。”李暮雨无谓摊手，迈步走上刚进站的公交车。

    ……

    “一特么暴发户的儿子，真当自己多了不起了！”

    “横竖老爹有钱，可劲儿炫耀呗，这种人有的是。”

    餐厅的装潢古色古香，烤架上五花肉鲜香四溢。

    偶有油水滴到火苗上，顿时掀起尺许高的橙焰。

    李暮雨和唐威相对而坐，手边摆着满满两杯啤酒。

    “要我说等你毕业了，直接投靠刘公子吧！”唐威举起整杯啤酒，一仰脖闷了下去。“刘家那么多产业，随便拎出一个来，都甩卢峰八条街。赶明让建光给你个公司，气不死丫那得志小人的！”

    “我才不去给他家打工呢，要不以后损他都没底气！”李暮雨笑着举起啤酒瓶，为唐威重新斟满一杯酒。“我也不是那儿块料，再给他家公司玩倒闭了，不如找个地方踏踏实实上班。”

    “齐筱雅真是瞎了眼，看上这么个玩意儿……”唐威看着相当无奈。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随她去吧。”李暮雨不以为意地笑起来。

    唐威口中的齐筱雅，是李暮雨的前女友，亦是卢峰的现女友。

    对于这位已经分手的旧爱，李暮雨的态度倒还算豁达。

    反观见证了这段恋情的唐威，对此却有种难以言说的不忿。

    “别的不提，就说那回她被骚扰，当时你俩才高二吧。”唐威撑着下巴，思绪回到几年以前。“你一个半大毛头小子，跟有权有势的对着干。一没缩卵认怂二没匹夫之怒，愣是把那油腻男给整了，想想还挺带劲儿的。”

    “女朋友被骚扰，还能怎么办嘛，纯属被逼无奈，好在结果不错。”李暮雨抿了口酒，稍微润了润喉咙，接着聊起之后的事。“当时叔爷想换套家具，我们正愁手头预算不够，结果拜那人所赐全解决了。”

    “当时觉得你俩挺配，这辈子应该没跑了，哪儿想到成这样了！”唐威的语气有些懊恼，随后添了一抹不忿。“不过我看现在挺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就说你那个上官学妹，不比齐筱雅强一百倍！”

    “人跟人不一样，这么比没意义。”李暮雨闻言轻轻摇头，嘴角却扬起莫名的笑意，脑子里不知在琢磨什么，随后却是想起了别的事。“不说我了，你知道么，我之前去钟楼街，还碰上小玉米了。”

    “嗯？钟楼街啥地方？”唐威闻言满眼放光，只因李暮雨口中的女子，曾是他儿时最要好的异性玩伴。

    “北口，跟<大美妞>专卖店当导购呢，赶明儿你找时间见见她呗。”李暮雨道出详情，也不忘怂恿一句。

    “等有时间的吧，最近安排挺紧。”唐威下意识搪塞了一句。

    “少跟我约次饭，就挤出时间了。”李暮雨露出玩味的表情。

    “不是这一次，我是指以后。”唐威话赶话说到这里，便也不再绕圈子，径自叹了口气。“我要真跟她见着了，肯定想着再续前缘。可现在这生活节奏，哪儿有这闲工夫啊。”

    “先搭上线儿呗，以后再说以后……”李暮雨没再多说，象征性劝了一句。

    李暮雨心里清楚，唐威作为职业运动员，工作节奏虽然很紧张，却并非完全没有私人时间。然自家兄弟专注事业，这些年不仅没有拈花惹草，就连儿时的旧识都不想见，想必是暂时不想琢磨这些，所以纵是有心撮合也没太多劝。

    “嗨！不提了！走一个！”

    “得！闷了！再来一杯！”

    “可以没有女朋友，但不能没有兄弟！”

    “就是！女人算个屁！只会影响老子运球的速度！”

    喧闹的餐厅里，两条光棍大吃大喝，言语逐渐变得放肆起来，也不知是酒过三巡的真情流露，还是求而不得的酸劲作祟。随着时间的推移，浓郁的夜色逐渐充斥天空，喧嚣的街道也逐渐趋于宁静。

    唐威要赶末一班公交，便同李暮雨离开餐厅。

    当两人走到公交站时，刚好撞见一个流浪汉。

    那是个中年男人，背着一只破烂的口袋，模样看上去邋里邋遢，衣服比没洗的抹布还脏，头发堪比无人修剪的杂草。每当有路人丢弃废物时，他都会凑近垃圾桶瞅两眼，捡些没吃干净的果核瓜皮充饥。

    “大叔，给。”

    “啊，谢谢。”

    李暮雨心生同情，手头又有打包的剩菜，便将半盒烤肉和卷饼递了出去。流浪汉沙哑道谢，捧起餐盒便大块朵颐，却被卷饼噎得干咳了几声。他的身材明明还算高大，可却始终佝偻着躯干，深陷的眼窝甚是憔悴。

    “等我一下！”唐威看着于心不忍，跑进便利店拎来一瓶水。

    “帮大忙了……”流浪汉灌了几口水，难看的脸色趋于缓和。

    “大叔，我帮你联系救助站？”李暮雨提议道。

    “好意心领了，还是算了吧。”流浪汉婉言谢绝。

    共和国经济发达，社会保障体系完善，无论什么原因沦落街头，都能得到政府的临时救助，乃至领到一笔返乡的路费。李暮雨见流浪汉推辞，便知对方有难言之隐，思考一瞬便没再劝说。

    流浪汉很快吃饱喝足，朝兄弟二人鞠了一躬，迅速消失于夜色之中。

    李暮雨将唐威送上车，便准备徒步返回学校。

    便在这个当口，手机突然响起。

    “喂，您好，哪位？”李暮雨接通了陌生的号码。

    “暮雨先生，我是池嫣。”话筒里传来端庄的女声。

    按照池嫣的说法，雇主为备不时之需，曾给她留了些应急经费。如今林宏莫名失踪，年轻女佣便擅自做主，掏钱为小勇签订了临时托管协议。此举虽非长久之计，然池嫣尚能对男孩照拂一二，而福利院也补全了收养手续，这件事情好歹算是告一段落了。

    “池姐，你不是小勇的法定监护人吧？”李暮雨好奇地问道。

    “父母没条件尽义务，那就可以指定别人。”池嫣一板一眼回答。

    “我的意思是说，你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吧？”

    “我也是失踪者亲属，我明白小勇的感受。”

    “.…..”

    池嫣说得理所应当，李暮雨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直至电话通讯中断，青年的心中仍旧五味陈杂。

    听说失踪者的亲友们，都会经历相似的心路，即从震惊到拼命寻找，再从拼命寻找到无尽等待，又从无尽等待变为无奈认命。面对失去亲友的痛苦，有些人就此一蹶不振，有些人终日怨天尤人，可也有人化悲痛为力量，让那份无处安放的思念绵延伸展，继而惠及同病相怜之人或未来的自己。

    一如推己及人的池嫣。

    又如获得勇气的小勇。

    “勉勉强强吧......”

    想起今天的所作所为，李暮雨只觉还算圆满。

    虽然中间有些小波折，可结果倒也差强人意。

    至于今后该如何是好，那便留给今后思考了。

    李暮雨是普通人，没有太大的本事，没有太高的追求。

    他想过普通的生活，只是在烈阳共和国，失踪同样是种寻常。

    能为失亲者做些普通小事，在他看来便算对得起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