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挺温柔的。”

    周允媚缓过劲来，沙哑地轻声开口。

    “你就甭指望了。”

    李暮雨头也没回，毫无波澜地丢出一句。

    “他人呢？”周允媚转而问道。

    “还活着。”李暮雨言简意赅。

    对话突兀中断，屋内归于寂静。

    过得半晌功夫，李暮雨重新开口。

    “我还是想问问，你们到底图个什么？”

    “......”

    “也不跟政府谈条件，也不找家属要赎金，这绑架有啥意义？”

    “......”

    “抓的时候不杀，费老大劲运来泠雨，这会儿倒开始杀人了？”

    “......”

    “对你们有啥好处？还是真像你说的，为了人类光明的未来？”

    先前审讯的时候，周允媚尝够了折磨，都没供出深层的动机，所以李暮雨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指望得到什么像样的答案。就如他预料的那般，周允媚在听完这番话后，脸上便透出近似轻蔑的表情。

    “你不信就算了，也没指望你信。”周允媚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

    “那你倒是说说，你干这些事儿，对人类有啥好处。”李暮雨眉头轻挑。

    “......”周允媚眯眼遐思，继而露出困惑的表情，似是忘记了重要的事。

    “呵，想想你的言行，自己不觉着矛盾么......”李暮雨哂笑着不再说话。

    屋外不时传来脚步声，凌乱的低语不断升级，料是青藤诸人正在集结。

    李暮雨自忖时间已到，便解开周允媚的绳索，准备将女孩带去广场。

    “求你个事儿。”周允媚忽然开口。

    “什么事儿？”李暮雨偏了偏头。

    “把我俩埋一起。”

    “嗯，是个好主意。”

    “谢了......”

    “我还有个更好的主意。”

    “嗯？”

    “把你俩挫骨扬灰，一个扔太阳湖，一个扔月亮湖，永世不得相见。”

    “你......”

    周允媚原本奄奄一息，闻言登时眼冒凶光，继而开始口吐芬芳。

    李暮雨则随手一电，令周允媚瞬间哑火，而后将其拖出审讯室。

    ……

    基地广场之上，零散地站着二百多人，正齐刷刷地盯着审讯室。他们接到杨小暖的传信，已经提前赶来这边集合，至于现在还没来广场的，除了少数行动不便的伤员外，便只剩下那些不想观摩的人了。

    所谓纸包不住火，便是首领议事未曾公开，审讯结果也已不胫而走。

    纵是最为愚钝的人，此时也能够想明白，刘周二人将要面对什么。

    迎着众人的目光，李暮雨缓缓走出审讯室，身后拖着披头散发的周允媚。望着形貌狼狈的女孩，人群登时爆发出骚动，而唐威也在此时赶来，肩上扛着四肢皆断的刘一堰。

    “喝！”

    唐威随手一甩，刘一堰便掉到地上，自昏迷之中悠悠转醒，自喉间发出难听的浊音。周允媚原本默不作声，见状顿时疯狂地挣扎起来，活似被踩了尾巴的狸花猫。

    李暮雨松开右手，任由周允媚爬向刘一堰，待那两人相距不足半米时，则突然抬脚踩住女孩的后背。周允媚气得眼角飙泪，却苦于身体动弹不得，刚准备扯着脖子尖声叫骂，却被李暮雨用双掌盖住了太阳穴。

    “呃啊！！！”

    周允媚娇躯痉挛，哀嚎声响彻寰宇，于半空回荡不绝。

    落在人们的耳畔，非但没有引发同情，反倒激起了阵阵欢呼。

    因为刘一堰和周允媚，青藤遭受了惨重的损失，先后痛失了十一名同伴。在内鬼的阴霾之下，他们心怀焦虑与不安，于担惊受怕中度过了许多天，彼此间的信任险些被彻底瓦解。

    这种感觉太过难受，也实在太让人窝火。

    如今眼见叛徒落网，正被李暮雨施以酷刑。

    每个人都兴奋地攥着拳头，通红的眼里涌动着快意。

    无名业火熊熊燃烧，撩拨着每个人的情绪，令周围的空气急速升温。对于青藤诸人而言，无论是为了发泄情绪，还是为了给同伴报仇，抑或是饕餮欲暗中作祟，其实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此时此刻，他们只想看叛徒遭罪。

    不仅想要见证，还想要亲自参与。

    “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此起彼伏的欢呼中，李暮雨适时停止施虐。

    “呼......呼......”周允媚低头喘息，过得许久才逐渐停止哆嗦。

    “别急，慢慢想。”李暮雨非但没催促，反倒示意狂热的人群稍安勿躁。

    “真要听呀......”渐弱的喧嚣中，周允媚扬起脑袋，露出近乎违和的笑靥。

    “想说就说呗。”李暮雨眉头轻挑，也没准备阻止对方说话。

    “既然如此，就告诉你们点儿秘密吧......”周允媚气息虚浮，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脸上始终挂着诡谲的笑容。“其实吧……你杀了我们也没用......因为吧......青藤里面的卧底不止我们俩......”

    “？！”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

    众人原本怒意滔天，闻言登时瞠目结舌。

    周允媚则笑意愈浓，不疾不徐地往下说。

    “什么烙魂啊......什么九天帮啊......都有我们的人......在你们这儿是杀人......在白勋那儿......就说有人觊觎他们......让他们小心某些坏蛋......司马日天那儿......就说你们破坏世界和平......鼓动他们找机会来干架......对了对了，灵能奇兵那边儿，也有我们的人......今天我俩死了，刚好就是个契机......到时候消息传过去，就能让荀焱枫跟你们反目成仇。”

    周允媚越说越带劲，音量随之逐渐提高。

    偌大的广场却愈发安静，连窃窃私语都不复存在。

    莫名的情绪缓缓滋生，于空气中纠缠交汇。

    可还没等它聚拢成型，便被一阵大笑粉碎。

    “哈哈哈！挨电的时候死都不说，眼看快死了倒全撂了？！哈哈哈！”李暮雨咧开嘴角，露出夸张至极的笑容。“你这是让我电傻了吧？！放屁都不过脑子了！”

    “之前大刑伺候，你都咬牙瞒过去了，结果死到临头一波给卖了？！”童奕聪使劲摇头，只觉有些哭笑不得。“要真另有卧底，听你这猪队友一席话，保准给气得七窍生烟！”

    “灵能奇兵是什么样，他荀焱枫是什么样，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聂宸渊上前几步，伸手指向换阔的北方天空。“搁这儿红口白牙挑拨离间，也太小看我们的盟友了！”

    “我跟小雨刚来泠雨，就得了九天帮的好处！”唐威右手用力，将钢棍狠狠杵进泥里。“司马帮主这个人！要相信他会不分青红皂白！那还不如相信曹鹫会他娘的改邪归正！”

    几位首领接连发声，掷地有声地予以反驳。

    很多人一度心生疑虑，闻言则当即醒悟过来。

    周允媚露出冷笑，正寻思继续说些什么。

    赵霜却掷来一块黑泥，直接糊到周允媚脸上。

    “再过两三个月，青藤就满一岁了。”没理会挣扎抹脸的周允媚，李暮雨声若洪钟地接过话头。“已经快一年了，我们跟天斗跟地斗，从七个人变成二百多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可我想不用我说，大家也能意识到，现在这个时间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危险，因为绑匪的卧底已经盯上我们了。”

    鉴于审讯结果还未正式披露，李暮雨便借机公开了细节。

    很多人原本只知道个大概，闻言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如果是恶霸土匪，我们可以选择避开，或者展示肌肉吓跑对方。”李暮雨没有刻意制造紧张感，语调平缓地徐徐述说。“可这些人的目的，本身就是要弄死我们，所以无论如何都躲不掉冲突。”

    “躲个屁啊！害了咱这么多人！老子要找他们算账！”费水眼眶欲裂，大喊大叫着截断话头，也由此引发了一阵共鸣。

    “而且我还觉着，既然是绑匪卧底，那他们的头头应该知道些什么。”等这波喧嚣退去，童奕聪便适时插嘴，直言齐乱刀可能掌握着某些情报。

    “各位一定得明白，这仅仅只是开始。”李暮雨借着话头往下说，面容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不管为了算账，还是为了找线索，就算是单纯为了活命，冲突都不可能就此停止......会有更激烈的交锋，可能会出现更惨烈的伤亡，没准儿下一批死的人里就有我。”

    听了掌门人的话，青藤诸人心头一凛，只觉危机感滚滚来袭。

    李暮雨则撇下两名俘虏，快步走到人群之间，声音随之极速昂扬。

    “可这帮混蛋绑了我！把我扔到这鬼地方！让我的亲人朋友们！成了那最最可怜的失踪者亲友！现在！我好不容易活下来！好不容易有了生死之交！好不容易看到了回家的希望！他们丫又来插一杠子！想让我们都死在泠雨！这口气我尼玛咽不下去！”

    李暮雨眼冒血丝，声嘶力竭地咆哮，瞬间引发了第二波喧嚣。

    可置身狂暴的浪潮，感受着膨胀的愤懑，他却没有随之陷入癫狂。

    那对瞳仁清明依旧，吸吮着熊熊怒焰，化作如炬的光芒。

    “所谓青藤！是一面旗帜！是我们回家的路标！也是我们在泠雨的家！我们立下过誓言！为了朝夕相处的同伴！也为了有朝一日能回家！我们愿意付出我们的全部！如果前面没路！我们就挖出一条路！如果有凶兽挡道！我们就砍了它们丫的！如果有同类作梗！杀害我们的家人！阻止我们回归故乡！那我们也决不会手软！这一次！我会像以前一样！义无反顾地冲在最前头！如果我死了！就由别的首领接任掌门人！如果首领都死光了！那就其他核心成员接任！不管今后会发生什么！我们的目标永远不会变！”

    伴随着戛然而止的嘶吼，整个基地顿时沸腾起来。

    聆听着如潮般的呐喊，李暮雨缓缓吐了口气，迈步走回广场中心。

    潮湿的地面上，周允媚正自跏趺而坐，两手捧着刘一堰的脑袋。

    “我曾经发过誓！要为彭哥和白浪报仇！现在罪魁祸首已经抓到了！”李暮雨抽出横刀，在刘一堰胸前比划两下，又虚晃过周允媚的脖颈。“我早就想弄死他们了，但是我不能吃独食，所以......”

    青藤掌门人收刀入鞘，声音也逐渐恢复正常。

    “接下来，就交给大家吧。”

    李暮雨没有停留，抬手打了个响指，便径自朝东楼走去。

    仿佛洪水开闸，人群登时化作骇浪，奔涌着扑向广场中心。

    青藤掌门人逆潮而行，感受着肩旁的乱流，聆听着背后的呼啸。

    渐行渐远之间，呼啸被咆哮淹没，而后化作无序的哀鸣。

    ……

    “反正在我看吧，稍微有点儿小瑕疵。”

    “嗯，都不算小瑕疵，确实是失误了。”

    当天下午，基地南侧。

    农房的案台上，摆着两杯热茶。

    李暮雨夏琼相对而坐，正一边品茶一边唠嗑。

    “本来就想让她说个遗言，没想到哔哔一堆有的没的。”李暮雨叹了口气。

    “现在没啥影响，再碰见事儿的话，保不齐就是个雷。”夏琼如此定性。

    “比起这个，得先处理七色石的问题。”李暮雨说起当务之急。

    “晚上再开个会吧，商量商量怎么弄。”夏琼始终主张群策群力。

    太阳西斜之时，姐弟俩结束闲谈，准备回东楼休息。

    便在此时，言鹳找了过来，直接挡在李暮雨面前。

    “找我？”李暮雨开口发问。

    “聊聊呗。”言鹳硬邦邦地说道。

    “怎么了？”见对方表情严肃，李暮雨有些纳闷。

    “换个地方说。”言鹳双手叉腰，眼中闪烁着犀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