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世界尽头归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云端故人(中)

    “......暮雨?”

    “......暮雨!”

    “隗迷......南归......”

    “哇呀!”

    隗迷放声尖叫,下一刻拔腿就跑,狠狠扎进李暮雨怀里。

    马南归紧随其后,钳住李暮雨的臂膀,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碧海之上,青空之下,三人相拥而泣。

    微风停摆,时间凝滞,瞬息仿若永远。

    “还是这么年轻漂亮。”李暮雨搂着隗迷,怜惜地抚摸女子的秀发。

    “可你老了啊......”隗迷泪眼婆娑,反复揉搓中年人不再光滑的面颊。

    “什么叫老了,分明是成熟了!”马南归抹净眼角,露出灿烂的笑容。

    身陷泠雨以来,李暮雨奔波辗转,结识了数不胜数的朋友。

    可便如隗迷所言,于最初相遇的人,总归是特别的。

    相濡以沫,患难与共,勠力同心,生死相依。

    他们交融了灵魂,成为彼此不可分割的存在。

    纵然阴阳两隔,也无法斩断那根坚韧的纽带。

    如今再度聚首,友谊的甘露则愈发醇厚香甜。

    三人手牵着手,悠闲懒散地坐于云端,聊着那些过去的时光。

    往事如风,此刻却又似叠放的胶片,在他们脑中循环播放起来。

    “我就记得,你第一次遇见隗迷,当时眼睛都看直了。”李暮雨调侃道。

    “扯淡!那是她调戏我,我都没敢正眼瞧她。”马南归闻言嗤之以鼻。

    “当时有个小屋,咱跟里面窝了好几天。”隗迷双手搭在两个男人肩头。

    “有肉吃,有床躺,有暖炉,还不用担心怪物。”念及最初的时光,马南归倍感怀念。“现在想想,当时那小日子,过得可真是滋润啊......”

    “要说滋润,还是住小木屋的时候最棒!”隗迷喜上眉梢,对过去的点滴如数家珍。“有鱼吃,能洗澡,住宿条件还特别好,活脱一个度假胜地!”

    “那是你俩滋润,都快把里屋床给晃塌了,我们在外面听得直挠墙!”回忆起当时的生活,李暮雨使劲搓搓手,露出贼兮兮的笑容。

    “对了暮雨,外面现在怎么样了?”马南归调笑过后,便收敛了表情。

    “外面......外面......怎么样了......”李暮雨以手扶额,陷入深深的思考。

    隗迷死了,马南归死了,林彤欢也死了。

    认识了柳琴一伙人,创立了名为青藤的组织。

    认识了荀焱枫一伙人,到传说中的南殿走了一遭。

    然后呢?

    李暮雨非常确信,自己的经历绝不止这些。

    可当他用心回忆之时,却怎么也想不起后面的事情。

    他同样也记不起来,自己因何会置身这片碧海蓝天。

    某种不协之息由心而生,令他的大脑充斥了混乱感。

    就仿佛有东西压住了前额叶,抑制了他的思考能力。

    “想它作甚!难得见面,多逗逗老娘开心!”

    肩头传来娇滴滴的触感,是隗迷正在轻轻摇晃自己。

    李暮雨自思绪中抽离,决定暂时不去想那些麻烦事。

    “对了,就之前那只猩猩,后来我跟唐威又遇上了。”李暮雨抿着嘴唇,做了半天思想斗争,最终决定道出某些真相。“我俩给它抽筋扒皮了,连一丁点儿血肉都没剩。”

    “嘿!好样的!多谢啦!”隗迷竖起大拇指,使劲亲了李暮雨一口。

    “但是那只章鱼,我们一直没机会去找。”李暮雨歉然地望向马南归。

    “嗨,多大点儿事儿,丢了副臭皮囊而已。”马南归无谓地摆了摆手。

    “呵,倒也是,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李暮雨闲聊一番,逐渐感觉心满意足,于是也适时抛出疑问。“唉,我说你俩,跟这儿晃悠啥呢,为什么没上天去啊?”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那妥妥的就是天堂!”隗迷缩进马南归的臂弯,宛如一只慵懒的小猫。

    “怕把以前的事儿忘了,所以就暂时住下了。”马南归轻抚隗迷的脊背,脸上洋溢着满满温纯。

    “升天以后,记忆会消除?”李暮雨好奇地问道。

    “未必都会消除,比如我俩一起升天,肯定不会把她忘了。”马南归把隗迷翻了个面,一吻印在脸上唇边。“但家乡的事情,就不一定记得住了。”

    “我说带他去看候鸟,他答应带我去见父母。”隗迷翘起右腿,光滑的脚丫来回晃悠。“我俩在一起,把这些忘了倒也没啥,但总归有点儿可惜嘛。”

    “你俩缺一次还阳之旅。”李暮雨如是说。

    “回答正确,加十分!”隗迷打了个响指。

    在挚交好友面前,隗迷总是直抒胸臆,并未掩饰还阳的想法。

    可李暮雨却清楚,周潮尚且那般态度,这二人更无可能应允自己。

    油腻的中年人念及此处,忽然之间计上心来,于是坏笑着咧开嘴。

    “难得再见面,送你俩一份礼物。”李暮雨提议道。

    “好啊好啊!什么礼物?”隗迷的明眸闪闪发光。

    “把眼睛闭好,数一百个数!”李暮雨露出天真的表情。

    “什么礼物这么神秘啊......”马南归闻言满头雾水。

    “乖~~~照做就是啦~~~数数的时候拖长音哈~~~”

    李暮雨连哄带骗,一番花言巧语之下,终于让两位好友闭了眼睛。

    中年人拉开背包,悄悄掏出二十枚水晶球,沉吟片刻又加至三十枚。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

    隗迷和马南归盘坐云端,拖着长音闭眼数数。

    李暮雨则将水晶球堆好,不声不响地踮脚开溜。

    待到重新踏上云桥,则如得手的蟊贼般拔腿就跑。

    “呀~~~吼~~~”

    “呼......呼......”

    直至背后浮云消失无踪,李暮雨方才放声狂吼,却觉声音逐渐喑哑。

    随着生机的遗失,他的皮肤迅速褶皱,肌肉与筋骨也瞬间开始老化。

    黑发倏忽花白,老者呼哧带喘地停步,只觉身体几乎要脱力散架。

    “呼......真是......呼......老了啊......”

    “不过......太好了......呼......”

    “他们能......呼......能还阳了......”

    李暮雨送别张山时,心情尚自有些沉重。

    可与周潮道别的时候,他却没有郁郁的情绪。

    至于跟那对情侣不告而别,则更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只因今日与张山一别,兴许从此便再也不见。

    可剩下的那三个人,却都会有相逢之日。

    是的,不能离开对应的浮云,那三人也就没法把阳寿送还自己。

    是的,几位好友必将因此还阳,重临人世时则会直接回到故乡。

    是的,自己必将如期离开泠雨,在共和国的土地与他们再相会。

    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既定的设置,深深刻在李暮雨的脑海里。

    老者浑然不觉,只当那是众所周知的常识,却未深究其中的古怪之处。

    “呼......这就是......七十五岁......的感觉吗......”

    “呼......不服老......呼......真不行啊......”

    “不对......白老爷子......呼......都老当益壮......我也......”

    “呼......白老爷子......呼......是谁......谁来的......”

    陌生的名字浮现脑海,又莫名感觉有些熟悉。

    李暮雨陷入冥思苦想,却根本记不起这号人。

    “白老爷子......白老爷子......白......”

    “烙魂......九天帮......五色土......”

    “五色土......七色石......七色石......”

    “......呃啊!!!”

    杂念翻飞,记忆碎片肆虐。

    道阻且长,仿若置身泥沼。

    某时某刻,迷雾被无意拨开,喋血蔷薇浮现眼前。

    老者头痛欲裂,哀嚎着跪伏云桥,周遭天地也倏忽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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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情况?!”

    “那烟怎么回事儿?!”

    “唉?!唉?!”

    “别急!没事儿!”

    “呼......还好......”

    “卧槽吓死了......”

    偌大的灵雾区内,千百人探身仰脖。

    注视着从“8”缓慢爬向“9”的短针。

    李暮雨静默依旧,却于某个瞬间出现痉挛。

    异芒于体表闪烁,随后则冒起淡淡的白烟。

    短针也蓦地剧烈颤抖,几乎出现了跌落之兆,所幸终究有惊无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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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呼......”

    视线逐渐回归清晰,李暮雨缓缓抬起头来,只见碧海蓝天依如从前。

    思绪略微断片,仿佛骤起的脑部异常放电,似乎令他遗失了少许记忆。

    “我也没得过癫痫啊......还真是老了......”

    李暮雨拍了拍前额,只道是突然犯了怪病。

    将古怪的思绪抛诸九霄,老者再度踏上前途。

    作别周潮伊始,云桥便开始往下方倾斜,如今则离天空愈发遥远。

    海面渐近,隐约可见明晦不定的纹理,料来应是翻腾不止的波涛。

    某时某刻,视线尽头。

    云桥逐渐宽广,歌声袅袅传来。

    “斜阳照,浮云笑,米稻挑,斩枯樵”

    “炊烟袅,熊炎燎,逆羽雕,红霞霄”

    “横刀立马气宇昂,义胆孤肝赴苍凉”

    “龙角流弓射天狼,大杀四方玄银枪”

    “策马奔腾尘飞扬,遥望天山雾茫茫”

    “羌笛悠悠催肝肠,静握寒觞思故乡”

    “日拂晓,晨来告,风萧萧,彩虹跳跃”

    “琴声绕,情难了,挥弯刀,尽斩思绦”

    歌声缥缈,如天籁般动人。

    李暮雨一阵心悸,脚底也陡然提速。

    “明月皎,树影摇,墨棉袍,梅花镖”

    “落叶飘,寒料峭,行踪渺,路迢迢”

    “横刀立马气宇昂,义胆孤肝赴苍凉”

    “龙角流弓射天狼,大杀四方玄银枪”

    “策马奔腾尘飞扬,遥望天山雾茫茫”

    “羌笛悠悠催肝肠,静握寒觞思故乡”

    “日拂晓,晨来告,风萧萧,彩虹跳跃”

    “琴声绕,情难了,挥弯刀,尽斩思绦”

    每走一步,那歌声便清晰一分。

    老者强壮不再,却仍勉力狂奔。

    辽阔云台映入眼帘,有女子于上引吭高歌。

    褐色短发未及肩头,浅蓝的瞳仁闪闪发亮。

    “暮雨。”

    “彤欢......”

    老者浊泪盈眶,颤颤巍巍地踏入云台。

    女子翩然上前,伸手搂住老者的脊背。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