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世界尽头归来

第六章 决战前夕(中)

    之后的几天里,一切风平浪静。

    人们抓住最后的机会,尽可能地调整着状态。

    按照先前的约定,张长老也言出必行,给鹰巢诸人“解了诅咒”。

    其时已是十月初,早晚气温接近冰点,所幸墨冰区多有取暖设备,倒也让众人不至于忍受严寒。根据首领们的指示,非战斗人员担起各式任务,譬如日常的巡逻与后勤工作,又如提前布置战场与准备战械。至于一众战斗人员,则被免除一切工作,基本上只剩吃饭和睡觉。

    “还到不了根除的程度,不过最近应该没问题。”上官凝漪撤去灵能,为宋芸披上厚实的外套。

    “呼,好舒服啊......”宋芸脸蛋通红,只觉周身热流涌动,居然比喝了焱姜水还要受用。

    “上官姐姐,让你受累了,真是帮大忙了。”胡鑫始终站在旁边,见状朝上官凝漪行了个大礼。

    “别客气,马上就要决战了,总不能有后顾之忧。”上官凝漪颔首微笑,将目光投向正在巡场的童奕聪。

    “这么摆靠谱儿么,跟种萝卜似的......”童奕聪站在圣宫西侧的广场上,望着整齐码放的数百枚灵能爆弹,颇有种误打误撞闯进菜地的感觉。

    “用来炸人当然不行,可畜生们又没脑子!”刘建光摆好最后一枚爆弹,这才得空抹去脸上的汗水。

    “你悠着点儿,稍微省省体力,不定啥时候开打了。”李暮雨掐指搓出电火花,帮刘建光点燃了烟斗。

    “我打起来也是白给,还不如现在做做贡献!”刘建光狠狠吸气,自口中吐出漂亮的烟圈。

    “有了这个,你就不是白给了。”李暮雨将一面旗子塞给刘建光。

    “唉!别闹!给我干啥!”刘建光一脸惊愕,急忙把旗子往回递。

    “我下棋从来没赢过你。”李暮雨没接旗子,转而说起了往事。

    “......行吧,我来。”刘建光愣了片刻,随后使劲点了点头。

    对抗凶悍的梼杌,神罚杀阵自是核心手段,然众人在清剿的过程中,同样发现了不少好东西,譬如李暮雨拿出来的宝物,便是先元时期武帝沙盘的令旗。除了武帝沙盘以外,还有一架屠龙弩炮、数百枚大号灵能爆弹、四套崭新的金人傀儡、以及一整副天威铁券,甚至于传说中的星河图。这些前人留下来的遗泽,如今全都被运回圣宫地界,成了神罚杀阵以外的补充手段。

    “之前兵分四路,进度半斤八两,但是西面本身怪物就多。”刘建光跏趺而坐,开始向众人介绍情况。“所以目前的打算,灵能爆弹都放这边,再加上四张天威铁券。南边小晴跟络梅主持星河图,剩下的两张铁券也匀给她俩。”

    “既然西面问题最大,你也拿着沙盘坐镇吧。”听过刘建光的安排,李暮雨点了点头,随即进行了补充。“大杀器就这些,北面就人肉硬扛吧,回头把大部队调过去。”

    简单的交流过后,李暮雨撇下疲惫的刘建光,只身来到圣宫东侧的空场上,见袁菲菲和苗倩倩并排盘坐,在姬鹭颜的指导下练习操控金人。先前河谷一战,鹰巢的十二金人尽毁,如今这四套四十八尊金人,全都是后续清剿任务的收获。作为制式灵能傀儡,金人的操作颇为简便,但凡是个正经傀儡师,都可以轻易控制大量金人,奈何失踪者中无人有此专长,最终只能挑了些感知大师充数。

    李暮雨安静旁观,见两女操控数目相同,只是效果却大相径庭。袁菲菲操控得当,驱使六尊金人辗转腾挪,迅捷且高效地变换着队形,好似一名治军严格的指挥官,反观苗倩倩则有些捉襟见肘,其手下的金人也形如一盘散沙。

    “停停停!先别练了!什么玩意儿啊!”望着东倒西歪的金人,姬鹭颜恼火地高声喊停,开始对苗倩倩大呼小叫。“你脑子被驴踢了啊?!我之前怎么教你的?!用成这德行还打仗呢?!摆戏台子都没人要你!”

    “对不起......”苗倩倩的眼神有些涣散,略显木讷地低垂着脑袋,朝姬鹭颜低声道歉。

    “成天想什么呢!马上见真章了,还心不在焉的!”姬鹭颜余怒未消,对着苗倩倩叫骂不停。

    “差不多就行了,还没完没了了。”李暮雨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隔着老远喊了一嗓子。

    听见背后的声音,姬鹭颜霎时间收敛怒容,如变戏法般换了张笑脸。女子妖娆美艳,一颦一笑自有无穷魅力,然李暮雨根本不为所动,直接把姬鹭颜派去收拾金人,并将看热闹的廖人杰一起轰走,随后则为苗倩倩递上一杯热水。

    “谢谢。”苗倩倩接过水杯,侧目避开了李暮雨的视线。

    “有心事?”见苗倩倩有些反常,李暮雨便放低声音问道。

    “没什么。”苗倩倩缓缓摇头,往日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嗯,别太勉强了。”见对方不愿多言,李暮雨也没再追问。

    适逢此时,柳琴拎着竹篓赶来现场,待看到李暮雨和苗倩倩,脸上顿时露出复杂的表情。自忖情况尚未挑明,女子最终选择闭口缄默,便只从篓中拿出两只瓷瓶,分别递给袁菲菲和苗倩倩。

    “这是什么?”袁菲菲揪掉木塞,从瓶中倒出一枚药丸。

    “贾枭鸣说有用,让决战当天吃。”柳琴叫住姬鹭颜,递上一只同款瓷瓶。

    “呦呵!蕴灵丹!”望着那枚布满暗金花纹的灵药,葛争不由得瞪大眼睛。

    “葛叔,您认识这个药?”童奕聪露出好奇的表情。

    “先别让它招风,不然药效容易跑。”葛争捏过袁菲菲手中的药丸,小心翼翼地塞回瓶子里。“温养精神的灵药,能提高感知强度,让人保持专注力,给他们几个耍金人的正好......嗯?!”

    “怎么了?”望着面色骤变的葛争,柳琴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药哪儿来的?!”葛争猛然伸手,死死抓住柳琴的胳膊。

    “之前有人在东殿发现的......”

    “东殿......东殿......师兄......”

    柳琴被攥得皮肉生疼,却终究没敢甩手挣脱。

    后见葛争缓缓泄气,旋即颓然松开自己。

    “这药有什么问题吗?”李暮雨走上前来,见葛争竟在不断打颤。

    “这是我师兄的手笔......”葛争摊开手掌,将那只瓷瓶递给李暮雨。

    瓷瓶古色古香,表面布满别致的花纹,底部则刻有古体的“翦”字。

    凝视着精美的瓷瓶,葛争沉默地不言不语,泪水自墨镜后方缓缓流下。

    葛争是{锻炼}老总,自身又掌握锻造奇术,因此在圈内小有名气。可只有少数人知道,公司名字里的“锻”与“炼”,一是指他的锻造技艺,二是指他师兄霍翦的炼药本领。

    遥想上古时期,有三种职业曾并驾齐驱,即灵绘师、灵器师和炼药师。与灵绘师相比,炼药师同样考验天赋,并且历史传承更加不完整。放眼现代社会,炼药大师凤毛麟角,而霍翦刚好是其中之一。

    因拜在同一隐士门下,葛争霍翦成了师兄弟,前者习得了锻造之道,后者则继承了炼药之术。为将古老的炼药术发扬光大,年轻的霍翦早早便离开师门,于红尘俗世间摸爬滚打,也难有机会与师弟会面。

    “师兄的志向很高,想搞一桩大基业,对标灵绘界的‘太上阁’。”葛争回忆着往事,陷入短暂的遐思。“我想帮助师兄,所以等出师了以后,就立刻下山去找他,结果就只收到一封信。”

    按照葛争的说法,霍翦曾经留书一封,称其参与了秘密任务,不日便将启程离开烈阳洲,而诸多成品灵药无人看管,便只得将此重任交给师弟,孰料这竟成了两人最后的通讯。

    “后来我成立了{锻炼}公司,生意也越做越大,可师兄再没回来。”葛争反复摩挲瓷瓶,仿佛在把玩某样珍宝。“我一直不清楚,师兄参与了什么任务,才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人间蒸发......”

    “霍翦在世的时候,是国内排得上号的炼药师。”夏琼不知何时走来,用食指抵住李暮雨的前额。“像焦涌泉给你灌的药,又能适当地促进觉醒,又能在里面添加信息,一般炼药师根本做不出来,可换成霍翦的话不成问题。”

    “你认识葛叔的师兄?”李暮雨好奇地问道。

    “我知道这个人,虽然有些内容涉密,但大致情况倒是能说说。”夏琼走到葛争面前,伸手捏起那只瓷瓶。“我们局的任务,不到十人的小队,后来在北部远海失联了。”

    “原来他是四十一局的人......难怪......”葛争若有所思地点头。

    “他是参与者而已,当时我们局是一对夫妻带队。”夏琼如是说。

    “出任务一起死,倒也省了离别之苦。”李暮雨闻言两手一摊。

    “按说不该讲的......那对夫妻,男的叫郁汉珍。”夏琼眨了眨眼睛。

    “啥?!”

    “嗯哼。”

    简单的几个字,却令李暮雨耳畔轰隆,精神也出现瞬间恍惚,过得许久才逐渐恢复转动。遥想过去的两年里,他有几次无意提及郁歆,过后总觉夏琼有话没说,如今望着义姐玩味的笑容,这才彻底搞清了前因后果。

    “要这么说的话,合着郁歆爸妈是你同事?”

    “准确说是前同事,我入职的时候他俩早消失了。”

    “所以郁歆是你们职工子弟?”

    “嗯,不过现在是同事了。”

    “哈?!”

    “她所在的轶闻局,实际上是我们的组成部门。”

    “......”

    按夏琼的说法,郁歆所在的轶闻局,是四十一局的外围部门,被核心部门称作“忽悠部”,虽然没有特别高的权限,却也不用老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受职位的影响,郁歆虽不认识夏琼,可夏琼却知道郁歆。

    “所以她那档节目,也是故意整成灵异故事的?”李暮雨逐渐明朗。

    “正解,节目怎么拍,全看局里面的需要。”夏琼露出狡黠的笑容。

    “给贵单位跪了。”李暮雨无语凝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但凡出任务,总会暗中留下痕迹。”夏琼把瓷瓶还给葛争,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南方。“后来再去南殿,我还特意找了找,结果郁汉珍什么都没留下。”

    “肯定是遇到什么情况了,不然不至于连灵绘笔都丢了。”先前韩晴装备升级,李暮雨便收回了郁汉珍的遗物,此时则从兜里掏出那根灵绘笔。“所幸还有个遗物,能证明他来过这里......”

    李暮雨缓缓抬起右手,将那灵绘笔放在眼前,仿佛在读取温度计。

    笔杆晶莹剔透,迎着冬日清冷的阳光,散发出青绿交织的光泽。

    青年的表情平静如常,瞳仁深处却微起波澜,似是触动了某些回忆。

    “快了,马上就能回去了,把这个亲手交给她。”夏琼心有所感,便在旁边安慰了一句。

    “嗯,我接着去转转。”李暮雨露出浅笑,将双手插进裤兜里,头也不回地走向别处。

    过得片刻功夫,则有歌声响起。

    “你看,海不结冰,潮涨汐落月缺月盈”

    “你听,引擎轰鸣,人来人往步履无定”

    “你抚,墨冰清泠,檐前烟雨何日方停”

    “你品,仲春芳茗,独守孤亭大梦不醒”

    “我在坠火荒原游牧,我于深寒之湖驻足”

    “回首来路风尘仆仆,举目前途飘渺虚无”

    “我闻金乌轻衔新粟,我见世间万柱火烛”

    “回首来路繁星满布,举目前途浮云飘舞”

    “你念,游子远行,路遥日远殷殷叮咛”

    “你望,天涯孤影,漫漫黄沙大漠驼铃”

    “你伴,摇曳烛灵,一世风霜一叶浮萍”

    “你盼,流年宿命,苦去甘来夜尽晨明”

    “我在坠火荒原游牧,我于深寒之湖驻足”

    “回首来路风尘仆仆,举目前途飘渺虚无”

    “我闻金乌轻衔新粟,我见世间万柱火烛”

    “回首来路繁星满布,举目前途浮云飘舞”

    “啊,你的倾诉,我的救赎”

    “啊,你在远目,我在归途”

    “我在坠火荒原游牧,我于深寒之湖驻足”

    “回首来路风尘仆仆,举目前途飘渺虚无”

    “我闻金乌轻衔新粟,我见世间万柱火烛”

    “回首来路繁星满布,举目前途浮云飘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