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世界尽头归来

第三十章 南滨市郊

    三月下旬。

    南滨市西北部郊区。

    某间废弃的厂房里。

    李暮雨等人紧紧围成一圈,仔细阅读着案台上的简报。

    最新情报显示,叶天问化名叶归根,目前就居住在南滨市,明面上是一个小老板,经营着一座农场和一座林场。情报提供者同时指出,“叶归根”平素深居简出,除了那些有合作的熟脸外,基本上不与陌生人打交道。

    “咱就直接上门吧,反正你拿着掌门手令呢。”刘建光提议道。

    “要真这么简单,鲍总管就不会嘱咐那么多了。”韩晴不以为然。

    “性格不好,万一犯浑,谁都不吝。”怀络梅似是深有体会。

    “尽量别惹他不高兴,省得平白无故增加难度。”童奕聪附和道。

    “关于他的情况,您再跟我们细说说吧。”李暮雨望向一名男子。

    “是。”那名情报人员欠了个身,开始详述近来掌握的情报。

    按情报人员的说法,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叶天问除了日常经营外,还与南滨大学设立了合作项目。该项目有两个对接人,一个叫鲁山一个叫辛河,皆为南滨大学教职人员,虽然还没顾上深入调查底细,但想来应该是不错的突破口。

    “我之前在{聚沙}工作,跟过南滨市的项目,和鲁山教授见过一面。”听到鲁山的名字,上官凝漪愣了一下,待情报人员说完后,便接着话头往下讲。“如果需要的话,不成我明天先去见见他......渊哥,怎么了?”

    上官凝漪说到一半,见聂宸渊面色骤僵,便疑惑地问了一句。

    聂宸渊却没有回话,有些吃力地扭过头,望向陷入呆滞的柳琴。

    “鲁山......是我丈夫......”柳琴怔了半晌,自言自语般说道。

    “......喔?”上官凝漪闻言眨了眨眼,小嘴张成了椭圆形。

    “然后那个辛河,也是我认识的人......”柳琴没等同伴们发问,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调听着有些迟疑。“我也说不太好......但我被绑架的那天,是接了辛河的电话,他说有个事儿让我去趟郊区......”

    “......”

    柳琴说罢不再言语,场间诸人则面面相觑,偌大的厂房忽然间安静下来。过得片刻功夫,李暮雨使劲咋了咋舌,抬起双手往前走了几步,分别拽住柳琴和聂宸渊的衣袖。

    “你们打算怎么办?”李暮雨开口发问,眼中透出询问的目光。

    “我不知道......”柳琴垂着眼皮摇头,旁边的聂宸渊也没吭声。

    “我倒是有点儿想法,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李暮雨也不着急,帮柳琴搬了把椅子,慢条斯理地往下说。“依我看吧,这辛河大概率是潜伏者,贸然接触容易打草惊蛇......我觉得咱先别露头,先看看他搞什么鬼,顺便瞧瞧能不能搭个便车,利用他的社会活动接近叶天问。”

    “都,听你的......”柳琴此时心乱如麻,想都没想便应允下来。

    “行,那就辛苦您,再查查那个辛河。”李暮雨对情报人员说道。

    “是。”情报人员领命,朝李暮雨行了一礼,干脆利索地转身离开。

    ……

    是夜。

    厂房东南郊的某间钢板屋里。

    柳琴和聂宸渊并排躺在一起。

    “马上就能见面了。”聂宸渊抓着柳琴的手,凝望着恋人的侧脸。

    “是啊......”柳琴仰望头顶的天花板,抿着嘴轻声应了一句。

    “都快三年半了,他们肯定想你想疯了。”

    “嗯......”

    “你家终于能团圆了。”

    “.…..”

    “干嘛板着个脸呀,这是好事儿啊,笑一个。”聂宸渊咧开嘴角,刮了刮柳琴的鼻子,喉间的声音极尽温柔。

    “咕嘟......咕嘟......咕嘟......”柳琴哼唧了一声,使劲咽了几口吐沫,眼睑无神地耷拉下来,努力不与聂宸渊对视。

    “呵......”聂宸渊发出轻笑,往旁边挪了半尺,右手绕过柳琴的脖颈,把恋人的脑袋放在自己身上。

    不知不觉之间,窗外开始下雨。

    大珠小珠落玉盘,敲打着金属天花板,迸发出鼓点般的响声,兼有鸟儿的悦耳啼鸣,宛如沁人心脾的重奏和弦。没开灯的房间里,年轻的男女沉默相拥,好似沉浸于交响乐的听众。

    “咱们分手吧。”

    “不要......”

    “之前都说好了,等咱回国以后......”

    “不要......”

    “你老公等着你呢,孩子也等着你呢......”

    “呜......”

    “你跟我不清不楚,会让他们为难的......”

    “呜......”

    “你放心,我说到做到,绝不会打扰......喔......”

    聂宸渊话没说完,便感觉下巴一热,胸腹部也随之一沉,却是柳琴翻身骑了上来,从他的颌骨位置一路舔到嘴角。女子的丹唇丰盈饱满,滑过体表的每一寸肌肤,都会激起难以言喻的美妙触感。

    聂宸渊浑身发麻,担心自己前功尽弃,便欲狠心推开柳琴,可还没等他付诸实践,嘴里便被塞了条滑腻的舌头。灵蛇妖娆地蹭过每一颗牙齿,在带来女子芬芳体香的同时,也将恋人炙热如火的体温送入喉咙。

    “呼......呼......呼......”

    聂宸渊的理智寸寸瓦解,情不自禁地抱紧了柳琴。

    伸手不见五指的钢板屋里,两具年轻的身躯用力纠缠。

    纷繁复杂的心绪膨胀发酵,化作难以言喻的澎湃激情。

    ******

    ******

    几天以后。

    南滨市远郊山区里。

    蜿蜒的盘上公路上。

    一辆吉普车不疾不徐地前行。

    宽敞的后座上,并排坐着鲁山和方思盈,鲁诗楠则挤在两人中间。

    “来,宝贝儿。”方思盈剥了个桔子,放到鲁诗楠手心里。

    “谢谢方阿姨!”鲁诗楠咧嘴一笑,捧着橘子大快朵颐。

    “慢点儿,别噎着。”方思盈轻抚鲁诗楠的脑袋,眼中满是宠溺。

    鲁诗楠吃掉半个橘子,又随手揪下两枚橘瓣,塞进鲁山和方思盈口中。含着女儿递来的橘子,鲁山的脸上泛起笑意,与旁边的方思盈对视一眼,便有柔和的目光汩汩溢出。

    略显狭窄的主驾驶位上,辛河戴着一副棕色墨镜,听着来自身后的笑声,嘴角也不禁轻轻上扬。至于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则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芒,宛如毒蛇般阴寒。

    身为一名渗透者,辛河虽然级别不高,这些年倒也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地谋划失踪案。利用自身的资源与条件,他与净化者们密切配合,先后绑走了不少南滨市民,这其中便包括鲁山的妻子。

    作为共事多年的同僚,辛河与鲁山处得还不错,只是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却没太把这份友谊当回事。饶是如此,他仍旧担心夜长梦多,唯恐鲁山过度思念妻子,再顺藤摸瓜揪出些蛛丝马迹,所以最近两年也不时劝对方找对象。

    遥想不久以前,上级来了最新指示,命令全体组织成员静默,而这倒也让辛河落得清闲。眼下见鲁山觅得新欢,离捅破窗户纸只有一步之遥,他的心里更是感觉无比踏实,只觉所有的麻烦都已告一段落。

    欢声笑语之间,吉普车慢悠悠开上山麓,停在某处平坦的台地附近。方思盈率先下车,带鲁诗楠到林边解手,辛河则拽着鲁山走到崖畔,掏出一根香烟开始吞云吐雾。

    “我记得是头一回吧,咱俩周末过这边来。”辛河狠狠嘬了一口香烟,吐出一串不规则的烟圈。“叶先生这么社恐的人,居然也有请客吃饭的一天,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他也不是社恐吧,就是不爱跟人打交道。”鲁山自己不抽烟,便避开了下风口,免得被二手烟波及。“正好他家林场地方大,咱过会儿看项目的时候,让思盈陪着小诗跑跑去。”

    “我看小诗挺喜欢思盈的。”

    “是,她俩处得不错。”

    “说句实话,这很难得。”

    “嗯......”

    “别让她等太久。”

    “......”

    “呵,现在新闻见天儿报导,说失踪案已经有眉目了。”似是猜到鲁山的想法,辛河忽然间笑了起来,眉宇间无端透出不屑。“实锤证据都还没有呢,第二次出海都遥遥无期呢,就急着跟社会上煽动情绪。”

    “可官方公布的内容确实说得通。”鲁山自言自语般回答道。

    “可就算这都是真的,她都失踪三年多了,你就敢肯定还能见到她么。”辛河握住鲁山的胳膊,露出语重心长的表情。“我这话不太好听,为了那个远在天边、渺茫得不能再渺茫的念想,你就忍心让身边的人硬熬着?”

    “我明白,只不过吧......”鲁山目光闪烁,脸上透着迟疑。

    “我知道,我也明白,生母是无可替代的,也是永远没法忘记的。”辛河锲而不舍,善解人意地循循善诱。“可是我敢打赌,小诗肯定也想有个新妈妈,肯定也不希望你永远停在过去。”

    “......”

    听了辛河这番话,鲁山有些无言以对,扭头则见方思盈背着女儿,正呼哧带喘地朝这边走来。辛河见状使了个眼色,表示要陪小姑娘看动画片,便顺手把鲁诗楠带回车里,将鲁山和方思盈单独留在崖畔。

    “别这么惯着她,瞧把你给累的。”鲁山掀开后备箱,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方思盈。

    “正好活动活动。”南半球的秋日微凉,可思盈仍旧满脸是汗,脸上却止不住地扬起笑意。

    “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你帮忙照顾小诗,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鲁山看得心头发热,声音也变得更加厚重。

    “我都离不开这孩子了,你还跟我说这些。”方思盈轻笑摇头,对此似是毫不在意,却又像是话里有话。

    “要不是遇见了你,我根本不敢想象,小诗会变成什么样子。”鲁山上前半步,几乎与方思盈贴到一起。“她能像现在这样,每天都笑呵呵的,对生活充满希望,这都是你的功劳。”

    “你说得太夸张了,我能为诗楠做的,其实真的非常有限。”方思盈呼吸一滞,下意识想牵鲁山的手,迟疑片刻后就只捏住对方的衣摆。“我再怎么样,终归是没有血缘的。在诗楠的眼里,顶多是一个讨她喜欢的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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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琴......”远离崖畔的密林中,李暮雨伏在灌木丛边,侧头望着身旁的柳琴,有心安慰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

    “没事儿。”柳琴语调平静,面色也一如往常,连视线都不偏不倚,只是呼吸不可查觉地加重了半分。

    “方思盈,{聚沙}的工作人员。”上官凝漪认识方思盈,便轻言细语地加以介绍。“她牵头的工作,是针对失踪者亲属的项目,主要是对未成年人的关爱与疏导。”

    “怪不得能跟山哥好上。”柳琴若无其事地点头,双拳却不自觉地攥紧。

    “我听鲁教授说,自从你失踪以后,小诗整个人都变了。”上官凝漪不愿柳琴徒增敌意,见状便开始打圆场。“后来方姐锲而不舍,想尽办法跟小诗拉近关系,这才让小朋友慢慢走出来了。”

    “这样啊......”柳琴闻言吐了口气,面色变得更加复杂。

    “毕竟也是有切身经历的人,对失踪者亲属更能感同身受。”上官凝漪略微一顿,便讲起方思盈的往事。“方姐之前跟我说,她在灼日省上大学,当时交了个男朋友。后来她毕业回南滨市,男朋友回了首都,俩人就吹了......等她再见到前男友的消息,已经是在寻人启事上面了。”

    “喔......还有这么一段......嗯?”

    柳琴神情有些恍惚,迷迷瞪瞪地听着故事,某一刻忽然间怔了一下,扭头望向面色同样复杂的聂宸渊。至于李暮雨也是一愣,与身侧的唐威对视几秒,眼中双双透出疑惑之情,旋即同样试探性地望向聂宸渊。

    作为青藤的创始人,他们几个记得很清楚,聂宸渊曾聊起过往事。

    即在灼日省上的大学,有个南海籍的女朋友,毕业后则各奔东西。

    自打见到那辆吉普车,聂宸渊就基本没说话。

    此时面对几人的逼视,最终咬着牙点了点头。

    “......就离谱儿。”暮雨一肚子骚话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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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普车的副驾驶位上,鲁诗楠盯着车载电视,正自专心收看动画片。电视里播放的节目,是一部国内经典童话剧,以轻松诙谐的内容为主旋律。小姑娘看得相当投入,时不时发出咯咯轻笑,可当整个故事迎来尾声、屏幕上出现主人公的全家福时,她却略显落寞地安静了下来。

    “小诗,怎么了?”辛河见状调小了电视音量。

    “没事儿,辛叔叔。”鲁诗楠有些勉强地咧开嘴角。

    “有心事?”辛河明知故问,顺手把电视关掉。

    “嗨......”鲁诗楠幽幽叹了口气,活似一个小大人。

    “说起来,你怎么看方阿姨?”辛河试探性地问道。

    “方阿姨很好,我很喜欢她。”鲁诗楠露出一抹浅笑。

    “看得出来,她也挺喜欢你的。”辛河开始斟酌言辞。

    “辛叔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鲁诗楠的笑容变得稍显复杂,于欣慰中透着淡淡的苦涩,有种超乎年龄的成熟感。“她喜欢爸爸,爸爸也喜欢她,我能感觉得到。”

    “呵,小诗真的长大了。”辛河起初有些意外,随即很快想好说辞,俯下身子朝鲁诗楠凑过去。“既然这样,叔叔就跟你说点儿大人的话:他俩其实是在担心你,怕你一下子接受不了,所以才没敢在一起。”

    “我明白,但是真的没必要。”鲁诗楠全无意外,没有任何过激反应,闻言就只点了点头,冷静得完全不像个七岁的孩子。“我希望爸爸幸福,也希望方阿姨幸福,我不想他们因为我犯难。”

    “其实吧,就算是大人,就算作为长辈,有时候也需要一些鼓励......”辛河循循善诱,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车外。

    “嗯,我明白,谢谢辛叔叔。”鲁诗楠没再多言,自顾自沉吟片刻,先朝辛河欠了个身,随后推开车门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