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来的快去得也快，全程都没有太大响动。

    加之爆发在犄角旮旯，也未能引起过多关注。

    卢峰一朝逃离魔爪，便捂住手腕蹲在地上，喘了半天才缓过劲来，盯着韩晴的眼神也染上恐惧，继而慌里慌张地拉开了距离。待望见趴在对方肩头、朝自己贱笑的李暮雨，他更是落得敢怒不敢言，最终一声不吭地坐回原位，开始用余光观察旁边的两人。

    先前看到那张讨厌的脸，卢峰霎时间便热血冲顶，条件反射地就要动手，此刻才慢慢冷静下来。随着理智的回归，他想起李暮雨作为失踪者，早在几年以前便人间蒸发，据官方猜测很可能被绑到了海外。眼下望着如假包换的活人，他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脑中也升起大大的问号。

    “嘘。”

    面对满脸写着疑惑、正要开口询问的卢峰，李暮雨适时抬起左手，轻轻地贴在嘴唇前方，右手拉好自己和韩晴的兜帽，随即温柔地揽住恋人的腰肢。仅仅数息之间，两人便恢复了畏缩的模样，随即相偎相依地靠住车厢壁，一声不吭地蜷在货箱的阴影里，仿佛真的是一对落难的小情侣。

    “......”

    对于眼前的状况，卢峰只觉得满头雾水，却也意识到事情不大对头。所幸他的脑容量有限，关注点又与常人不同，先前被韩晴收拾一顿，虽然恨得牙根直痒痒，却也发现李暮雨带了女伴，此刻观对方无意纠缠齐筱雅，心中的戒备更是没来由消了大半。

    “赶巧碰上了吧......”

    卢峰没有深入思考，忽视了很多显眼的问题，沉吟片刻便得出了结论，即这暴力女与自己一般，大概也是被骗上贼船的，而李暮雨只不过是个附带品。基于这份武断的推测，他也没向马晓宰示警，就只安静地坐在货箱上，甚至还趁韩晴假寐的功夫，搂住齐筱雅狠狠啃了两口，并朝李暮雨投去挑衅的眼神。

    “......”

    齐筱雅任凭现任摆弄，目光则不时瞥向前任，待发现对方熟视无睹，遂将视线转向旁边的韩晴。对于这个短发姑娘，她起初只是情绪复杂，随后目睹了男友吃瘪的过程，心中便多了一丝惊异与畏惧。眼下李暮雨态度清淡，身边还趴着一只母老虎，加上卢峰同样心情不佳，她那满腹衷肠便根本没机会倾诉。

    “咕嘟......”

    齐筱雅莫名委屈，轻轻咽了口吐沫，只觉鼻子再度泛起酸意，便佯作疲倦地俯下身体，用栗色卷发盖住自己的脸，周围的空气也彻底安静下来。表针于无声中旋转，静止的列车重新启动，面朝目的地方向继续行驶，再度停稳时已是月色初升。

    “走。”马晓宰原本懒懒散散，此刻却突然有了精神，朝先前上车的大汉打了个招呼，随后与对方一左一右站到推拉门旁边。

    “快！都起来打招呼！大人物要来了！”瘦猴很有眼力劲，见状主动招呼旁人，自己也顺势挺直身子，兴奋地站到马晓宰屁股后面。

    场间诸人莫敢不从，闻言纷纷站了起来，屏息凝神地安静等候，很快便看见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口。那是个青年男性，看上去不到四十岁，留着不足五毫米的寸头，上衣的两条袖管一长一短，暴露在空气中的左臂肌肉发达，平静的眼睛里隐隐透着股凶戾，隔着老远都能嗅到一股压迫感。

    望着门口的寸头青年，瘦猴难掩激动的心情。

    至于马晓宰和那大汉，也忙不迭地欠身行礼。

    那人就只淡淡地点头，旋即慢悠悠走了进来。

    “欸！我介绍一下啊！这位是仲强大哥！”

    面对一众参与者时，马晓宰总是高高在上，此刻却是换了副表情，脸上堆着讨好般的笑容，摇身变成低三下四的扈从，将名为仲强的男子好好吹捧一番。车厢里的人们颇为识趣，见状一边鼓掌一边致意，而像瘦猴这样的崇拜者，则干脆舔着脸凑上前去，就差给这寸头青年三拜九叩了。

    车厢尾部的角落里，李暮雨蹲在货箱背面，透过缝隙打量着仲强，与韩晴交换了古怪的眼神，随后悄悄用食指按住太阳穴。至于卢峰那边，则使劲撑着四尺高的货箱，踮起脚尖朝车厢前方眺望，想将瘦猴口中这位坐拥灵元期修为、能在全国横着走的大高手看个清楚，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更上一层楼。

    “我之前说的那些，也就是个大概其，下面请强哥来讲。”马晓宰站在仲强旁边，等周围的杂音慢慢平息，才将目光投向那个夸过政府的中年人。“然后你刚才的问题，强哥也能为你解答。”

    “什么问题？”仲强不知前因，眉头微微皱起。

    “是这样......”马晓宰简单复述了先前的讨论。

    “呵，你这个问题啊，我接下来会说到。”

    仲强的外表相当凶悍，唠起嗑来倒不算吓人。

    他闻言轻轻咧开嘴角，也没有立刻答疑解惑。

    话锋一转便切入正题，即“大项目”的真正目标。

    仲强语出惊人，表示异能者作为上等人，本该享受更为优厚的待遇。可在当权者的操纵下，圈内人士却屡遭压迫，不仅没得到应有的权力，甚至长期身陷信息管控，被潜移默化地不断洗脑，逐渐失去了作为上等人的自觉，久而久之便成了国家压榨的对象。

    对于政府的种种恶行，许多异能者被蒙在鼓里，亦有很多人敢怒不敢言。与此同时，也有少数人看不过去，毅然决定挺身对抗当权者，便如先前提到的那位曹老板。至于那名义上的“大项目”，实则是曹老板广招英豪，旨在颠覆这充满倾轧的格局，让异能者们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仲强的言论颇为激进，字字直指社会阴暗面，且明摆着要与政府对抗，所以话音刚落便激起一阵低语。车上不乏顽劣之辈，闻言蓦地兴奋起来，跃跃欲试地准备掺一脚，同时也有不少人出身商圈，此行只是想做生意赚大钱，眼见形势与预期出入过大，便露出显而易见的担忧表情。

    对于众人的反应，仲强自是了然于心，直言这条路荆棘密布，如果消息不小心败露，很可能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先前才收缴了大家的通讯设备。面对那些心有顾虑、继而萌生退意的参与者，他也没强迫大家立刻接受，转而聊起近年来的热点时事，也就是系列失踪案背后的真相。

    “有那么一群绑匪，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把好多人都绑去海外了。”仲强微微偏头，望向心有疑惑的中年人。“电视上这么说，报纸上这么说，网上也这么说，时间一长了呢，大家就都信了......政府还告诉大家，他们在肃清内患，跟外敌殊死搏斗，筹备着下次出海......装的，都是装的，做给民众看的，因为失踪案就是他们自导自演的。”

    “什么？”中年人闻言眯起眼睛，一时不知该不该相信。

    “不用这么看着我，你自己好好想想。”仲强顶着张悍匪的脸，露出一副智者的表情。“世界第一大国呐，世界第一强国诶，这么高的科技水平，这么多的军队和警察，一个失踪案几十年都查不明白，你就没觉得这里边儿有猫腻么？现在是压不住了，被逼着给了个交代，愣是说不出绑匪的动机，你就没觉得他们是在糊弄人么？”

    “那政府图个什么？”中年人不置可否，表情却有些动摇。

    “就我自己而言，是因为‘不服管教’。”仲强如此说道。

    “......什么？你是失踪者？”中年人愣了一下，捕捉到言外之意。

    “大家习惯叫失踪者，其实是被绑架的人。”仲强瞥了马晓宰一眼。

    马晓宰心领神会，掏出自己的手机，进入失踪者信息库，很快调出仲强的基本信息，随后在众人面前晃了几下。参与者们起初难以接受，可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也只能相信仲强真的是失踪者，而心里的疑惑也随之突然爆棚。可还没等他们细问，仲强竟突然脱掉了衣服，将上半身展露在大家面前。

    与强壮的左臂相比，仲强的右臂明显偏细，筋肉呈现出古怪的萎缩，尺骨和桡骨也莫名错位，令整条胳膊看着有些畸形，此外另有一道狰狞的疤痕，自后颈处一直延伸到腰部，将他的脊背斜着分成两半，宛如在地面上蜿蜒的裂谷，让人瞧上一眼便感觉不寒而栗。

    “强哥，你这......”瘦猴露出惊愕的表情。

    “......”马晓宰竖起手掌，让瘦猴稍安勿躁。

    “普通人被绑，一般还不太受罪，往泠雨里一扔就完了。”仲强朝瘦猴点点头，又重新把衣服穿好。“可如果是个异能者，那就是我这种结果。相信我，那样的日子，不会有人想体验......现在你们能明白了吧，为什么我们宁肯冒险，也要召集这次行动。”

    按照仲强的说法，政府物色的绑架对象，首先是“不好管理的刺头”，即是那些知晓事情真相、勇于对抗当权者的义士，譬如他本人和那位曹老板，除此以外的目标则随机而定。

    若是普通人被绑架，通常会直接去往泠雨，可倘若异能者不幸被抓，便会被先行关进秘密监狱，接受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若是一番折磨过后还没死透，才会被送上舰船漂向海的彼岸。

    近一个世纪以来，失踪案始终不曾断绝，可谓踞在共和国上方的阴云，亦是全体公民挥之不去的梦魇。在烈阳人的概念里，失踪基本与永诀无异，至于重现世间的失踪者，则比上古化石还要罕见。

    面对活着的失踪者，人们原本有很多疑问，可仲强一记裸衣示众，便把大家的思绪彻底带跑。见识了恐怖的伤痕，又听了惊悚的描述，很多参与者都不寒而栗，便是某些疑虑尚存的人，心里也免不了连连打鼓。

    车厢里几十号男女，老油条们尚且如此，如卢峰这样的新晋觉醒者，则更是落得脸色惨白后背盗汗。唯有车厢尾部的李暮雨，与身旁的韩晴四目相顾，双双露出近乎讥讽的嗤笑。

    “我和曹老板的昨天，就是大伙儿的明天。”仲强对此全无察觉，自顾自继续往下说，声音里多了一抹痛楚。“有这么一群当权者，没人能够置身事外，不定哪天就被扣个帽子，抓到大牢里面‘献身科学’去。”

    “这帮狗丫挺......”瘦猴听得咬牙切齿，颈部青筋根根暴起。

    “他们这些官老爷啊，以为自己万无一失。”仲强露出感激的笑容，轻轻拍了拍瘦猴的肩膀，目光也逐渐变得犀利起来。“他们可能根本想不到，那些本该永远消失的人，居然还有回到故乡的一天。”

    “能活着跑回国，强哥你真流弊。”有个矮冬瓜感慨了一句。

    “都是托曹老板的福。”仲强微微一笑，转而聊起那位曹老板。

    按照仲强的说法，那位曹老板智勇双全，是百年难遇的英雄人物，因为政府的迫害身陷泠雨。置身被遗忘的废土，面对危机重重的环境，曹老板白手起家单打独斗，凭借着一己之力仗剑天涯。九死一生的磨砺之中，他蜕变成为失踪者之王，并创立了有史以来最强的失踪者组织。

    面对满脸好奇的瘦猴，仲强不失时机地表示，曹老板是修罗境大能。参与者们都是圈内人，自然明白修罗境的含义，闻言纷纷发出惊叹般的轻呼。至于卢峰这样的新手，也借此机会接受科普，方知灵元期之上另有境界，全国上下总共就只有一百来位。

    众人的低语之中，仲强自顾自往下说，表示曹老板追随者甚多，光是灵元期强者就能凑出几个足球队。所谓得道者多助，曹老板之所以备受拥戴，全因这位大英雄悲天悯人，在泠雨拯救过很多条性命，也因此成了失踪者们的救世主。这回冒险回国，旨在对抗邪恶的当权者，帮助广大失踪者重获自由。

    仲强慷慨激昂，直言曹老板心怀天下，所做的一切皆为正义，能够参与其中便是无上的荣耀。同时他还当众承诺，这回的报酬极为丰厚，表现优异者更是会获得难以想象的待遇。在这位仁兄画大饼的时候，齐筱雅始终靠着车厢壁，脸色愈发地阴晴不定。

    齐筱雅非常清楚，那个所谓的“大项目”，基本上等同于造反，其中必然会有很大的风险。可莫说马晓宰等人，便是在场的普通参与者，似乎都不太关注这个问题，也不知是想不明白还是根本不敢提。同时她作为圈外人，对仲强的空头支票毫无兴趣，也就更容易看出盖在“大饼”下面的问题。

    “数据库里面有记录，应该确实是失踪者......”

    “这些话倒是能自圆其说，但是很多细节没法证实......”

    “证实么......”

    齐筱雅念及此处，朝旁边微微侧目，余光瞥见韩晴眯着眼睛，正用手势与李暮雨交流着什么。品味着两人的表情，她确信事情可能有蹊跷，正想找个机会向前男友求证，忽见车厢的推拉门毫无征兆地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