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1936

第189章

    19日,中午,鲁迅先生去世的噩耗随着报纸,已经传遍上海每一个角落。

    在上海区区部,谈论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人们似乎都不关心这么一位以笔为刀的文人。只是偶尔,陈世襄能从一些人嘴里听到一声叹息,但他们在叹息什么,无人知晓。

    此刻,走出区部大门,陈世襄抬头看了看天,雨已经停了,但天依旧阴沉沉的,没有雨散云开,更没有金色的阳光穿破重重乌云,重新洒落人间。

    秋冬之季,天阴下来,要想换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黄包车从远处跑来,叮叮当当的,随着陈世襄的招手,来到他跟前停下,陈世襄上车后,车夫拉着他,朝霞飞路的方向而去。

    “师傅,你知道鲁迅吗?”沉默中,陈世襄突然开口问。

    “你说的是今天早上死的那个有大学问的鲁迅?”车夫喘了口气才接话。

    “对,是他。”陈世襄应声。

    “知道,今天听好多人都在说这事,尤其是那些年轻人,都在说他。甚至还有的年轻人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也不知哭个什么劲。

    “哦对了,上午我还拉了一个客人去北四川路,那客人说他是鲁迅的朋友,去帮忙办后事的。反正因为这个鲁迅,今天上海热闹着呢。”车夫一边跑一边说,速度不由降了些。

    “是吗……”陈世襄点点头,车夫的话说到了他的心里,这才他符合想象中,鲁迅先生去世后,世人该有的反应。

    到了霞飞路,陈世襄走进三味书屋,昨天消失的阿福今天重新出现在了前台。

    阿福身上原本好看的围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黑衣黑裤,阿威也是一样。陈世襄不明所以,对两人点了点头,走进里间寻顾瑾。

    顾瑾坐在她常坐的椅子旁边,手里捧着一本书,陈世襄弯腰看了看封面,是《朝花惜拾》,鲁迅先生的书。

    《朝花夕拾》里的内容,都是以鲁迅先生青少年时期的生活为难本,在后世是经典读本。但很遗憾,陈世襄虽然很尊敬鲁迅先生,但并没有通读过这本书,他不是一个耐得下心思细细读书的人。

    在旁边坐下,看了一眼顾瑾朴素的穿着,陈世襄对阿威和阿福今天的着装缘由有了猜测。

    “你昨天是去探望鲁迅先生?”陈世襄问。

    顾瑾虽然捧着书,但心思却是难得的没有沉浸在书中,只是捧着书在发呆。

    陈世襄的声音将她惊醒,见是陈世襄,顾瑾放心下来,点点头,略有几分失落地说道:“没有见到人。”

    顾瑾是顾家的大小姐,这可以让她在商人的圈子里立足,也可以让她富二代的圈子里声名远播,但在文人学者的圈子里,却是不够。

    顾瑾和鲁迅先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若非得有,或许勉强说得上读者与作者之间的交情。

    鲁迅先生病重,想要去探望的人很多,显然不可能每一个人都能见到其本人。

    陈世襄点点头,也不知说些什么好,想了半天只说出来一句:“到时候一起去送鲁迅先生最后一程吧。”

    他本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对鲁迅先生的去世,心里只有一种感伤和遗憾,再多的则是一些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就和上辈子知道袁老先生逝世时一样。

    时间很快便来到第二日。

    昨日晚间的报纸上,刊登了一则鲁迅先生逝世的正式讣告,里面说了关于追掉会的事,同时还附带了一份鲁迅先生半月前刊登在《中流》上的文章——《死》

    文章一部分内容是这样的:一、不得因为丧事,收受任何人的一文钱。——但老朋友的,不在此例。二、赶快收敛,埋掉,拉倒。三、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情。四、忘记我,管自己生活。——倘不,那就真是胡涂虫。

    如何说?只能说,不愧是鲁迅先生,便是遗嘱,也自彰显着一份洒脱。

    此刻还不到上午十点,公共租界胶州路的万国殡仪馆外,已经排起了一条黑色长龙。

    昨日,先生的遗体已经转移到万国殡仪馆。在昨天的中文和日文报纸上刊登的讣告中,已经告知人们,今天的上午十点到下午五点,是社会各界瞻仰先生遗容的时间。

    这一条黑色长龙便是前来瞻仰先生遗容的人们自发排成的长队,人们全都穿着深色衣服,其中以黑色居多,手中大都拿着蕴象征着追思之意的菊花。

    时间虽然还不十点,但眼看着人越来越多,殡仪馆只好提前打开了大门。

    长龙开始缓慢的移动,在这条长龙的中前段,陈世襄穿着一身黑衣,前后站着顾瑾、周明先、薛良英还有周明先的远房亲戚周远。

    几人昨日便相约要一起来送先生一程,随着长龙走到殡仪馆门边,几人从不知站在门口的人手中领了一朵小白花别在胸前,随后默默地随着队伍前行。

    人很多,队伍很长,有华人,有洋人,连日本人也有,比如陈世襄曾经在酒会上见过的那位从事书画行业的森田阳一。

    人虽多,但大家都很安静,每个人都是一脸肃容,没谁会在这个时候打闹说笑。

    不知排了多久,陈世襄几人总算是来到了布置成灵堂的大厅,先生瘦骨嶙峋,钢针般的长发依旧耸立,他躺在大厅中央的花丛中,好似睡着了一般。

    众人将手中的菊花默默放下,并深深地鞠躬。

    在灵堂一侧,站着几位身披缟素的人,他们是先生的家属,面目上皆是带着哀荣,有的更是眼帘红肿,早已哭过几场。

    除了家人,还有一些身着素衣,戴着黑纱的人,这些是治丧委员会的人,都是先生的亲戚朋友,负责帮忙操持丧事。

    众多人中,陈世襄看到了许多“熟人”,有的他是在语文课本上见到过,有的他是在历史课本上见到过,还有的他则在现实生活中看到过。

    现实生活中看到过的有两人,一人是曾在酒会上和陈世襄说过话的内山完造,一人则是只匆匆见过两面的陌生人。

    关于后者,陈世襄多看了他两眼。这人他曾看到过两次,一次是在太古码头,一次是在三味书屋对面的伊万诺夫咖啡馆,两次见面,周明先都在那人身边。

    从那人身边走过,陈世襄听到有人叫他“冯先生”。

    原来他姓冯,不知道是不是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