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发丝被风吹拂着缠绕到他的肩上，灯笼里暖光照耀着她的眉眼，白玉无瑕，清冷又温厚。

    赵岐云眨巴着眼问：“公主这是做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我可不吃这一套。”

    她用湿帕子净手，淡淡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赵岐云别过脸，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肚子此刻“咕隆”作响，大齐一日只食两餐，他晚饭不过进了几口，又是血气方刚得能吃下整头牛的年纪，自然是饿得发慌。

    她浅浅皱眉：“禁军无膳食给你？”

    赵岐云道：“本是有的，放衙回得晚了只剩些汤水，这倒也无妨，只是罗内侍催得急切，怕误了公主的事儿，没吃上。”

    天下事，吃饭事最大。

    世家贵族的公子们自小食珍馐美味，听到剩些汤水，妱琳以为他骄横惯了不肯食用，没想到话转到她身上，话里话外分明表达“吃个饭都没安生”。

    妱琳想到那日被这人抢走的小半块肉饼，她可没授意罗内侍不准他吃饭，倒是误打误撞了。

    她看了眼桌上的糕点，道：“起来吧，桌上这些我也不爱吃，赏你吧。”

    赵岐云得令就起身拉凳子坐下，君子不吃嗟来之食，但他不是君子，填饱肚子才是真。

    他吃相不好，狼吞虎咽的，仪态却是很好的，做什么都挺直脊背。

    看他吃得腮帮子鼓涨，妱琳有心作弄他：“你说在太极宫外才认识我，分明就是假话！”

    赵岐云咽了口糕点，挑眉道：“公主何处此言？”

    妱琳摆摆手示意月湘和含香退下，靠着桌后手撑住脸歪头疑惑地问他：“你们赵家的探子都是怎么训的？”

    那日她刚下山到莲花镇，就被赵家的两个探子盯上，想着探子讨生活风餐露宿也不易，就没打草惊蛇任由他们跟到贺州。

    那俩沐雨栉风太久，见她在城里每日听曲喝茶无所事事，顿生怠工念头，妱琳故意设计掉了半袋银子被那两人捡到，又花钱找几个美貌行首在她住的客栈门口晃悠，那两人年深日久的清心寡欲，有钱有闲心痒难耐便随之上了秦楼。

    妱琳早就安排好迷蒙酒恭候他们，行首们趁二人熟睡在他们衣物中翻找到了“岐”字令牌，又说二人身上有狼头纹身。

    其间有一行首还说，那二人口音奇特，喊她们不要伺候银子了，跟他走吃香喝辣，她还奇怪没银子怎么吃香喝辣，他们说不是银，是人！

    再训练有素的探子，主营的都是隐藏身形探索机密的事，不作为间谍培养自然不会有人在他们口音上做训，把“人”人说成“银”的口音，整个大齐只有云州。

    云州来的探子带着“岐”字令牌身负狼头，赵军号称东北狼，赵家两个儿子名字中又都带“岐”字，这二人身份也就显而易见。

    赵岐云听她说完险些面皮子挂不住，糕点卡在喉咙里憋得脸红，急慌慌地倒茶灌进喉咙里才回神。

    那两人是他哥军中找的优秀斥候，从几千里外云州调去翠华山探查妱琳底细的，他哥还在信中打了包票，二人于追踪探查上得心应手，绝对万无一失。

    丢人！赵岐云咬牙恨不得现在就回府，各赏那俩转职家丁的货五十军棍。

    妱琳幽幽道：“那日姚家小姐会见情郎，你就差点被糕点噎死，这个习惯不好，得改。”

    赵岐云脸色青红相间。

    他还以为自己做得密不透风，哪知道人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看妱琳的眼神不由得变了。

    他家探子虽不尽如人意，到底还是跟了妱琳一路，飞鸽传书说妱琳归京途中乐善好施、救济乞儿、惩处恶霸，不若天家贵女，倒像是江湖游侠。

    想着翠华山门风无拘无束，她也是看起来是个洒脱的性子，赵岐云便也没把她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她安排自己做长乐宫禁军，只怕也是别有用心。

    又过了几日，赵岐云刚当值就被妱琳传进长乐宫。

    罗喜和康宁将一套黑色交领金丝银杏云纹锦服奉上，又有黑凤尾花色护腕、腰带和金色红宝石头冠，他习惯地展臂等着二位内侍伺候穿衣，转头见罗、康二人端站一旁毫无举动，只好自行穿衣。

    待他穿戴完毕罗、康二人才领他到正殿。

    妱琳的药成效极佳，不过几日赵岐云额头上的青黑俱已散尽，如今这般扮相器宇轩昂，身姿硬朗挺拔，少年郎的意气风发模样着实惊愕了殿内的宫女内侍们。

    赵岐云对自己的美色还是自信不疑的，妱琳兀自看书喝茶不为所动，他便故意凑到妱琳面前屈身沉嗓问她：“不知公主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他眸子晶亮含了一汪泉水似的，高挺的鼻梁下绯红的嘴唇轻轻抿着笑，他自认没有少女能在他的笑容里逃脱。

    妱琳面无表情放下茶杯直视他道：“你挡着我的光了。”

    赵岐云窘迫，还真是油盐不进！

    她开口：“今日我要出宫去王家和秦家探望他家两位公子，你随同担任护卫。”

    王畚当日送回的及时，虽未保住胳膊，但性命无虞，秦子轩也只是被击晕并无大碍，虽是外臣之子，但他二人是妱琳救回的，天家爱护臣下后续上门探望也在情理之中。

    赵岐云答了好，便随同妱琳乘车驾出宫，沿御街夹道出来朝着宜秋门去。

    王家无爵位，虽主君王思位列正二品知枢密院事，但祖上并无达官贵胄，全族都指着王思荫庇，王思为官圆滑很得建武帝看重，自三年前从签书枢密院事提任知枢密院事后，才举家从宜秋门外搬到了西大街，换了处四五进的大宅子。

    而秦家承袭爵位，秦家自开国就被封赏了浚仪街的一处大宅，可人丁不旺宅子也没钱扩，直到秦立景提任侯爵才有了闲钱买了宅邸旁边的一处园子打通连成一片。

    秦、王两家相聚不远，脚程上来说王家稍微远些，妱琳的车马便先来了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