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雷霜寒
夜晚的河面静悄悄的,船只轻轻的晃,顺着恣意流淌的水流,缓缓飘下远方。
六月半的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了,但夜晚的河面上却格外凉爽。清风吹拂而过,带来沾着水汽的凉风,让人的皮肤瞬间感觉到沁凉。
桑拧月此时却大汗淋漓,浑身都浸着一层散发着清幽的体香。
一切烟消云散,她懒懒的趴在床上不愿意动弹。沈廷钧要抱她去洗澡,桑拧月却用尽浑身力气,努力往床里边躲了躲。
“你乖一点,我不动你了,就抱你去清洗一下……”
他从没这么鲁莽和放肆过,以至于她如今的情况看起来确实称不上好。看着桑拧月身上的青紫痕迹,沈廷钧心中难免愧疚。
他伸手来抱桑拧月,桑拧月难得的迟疑一下,可她对他还是有点信任的,只迟疑一瞬便果然不再挣扎反抗,而是任由他轻轻松松的将她抱进了内室中,替她沐浴净身,又将她塞进香软的被褥中。
被褥被重新更换过,应该是刚才沐浴时,素锦和素问进来将脏污的被褥拿走了。桑拧月完全顾不上羞耻赧然,许是习惯了,许是太过困倦,她头挨着枕头,整个人昏昏欲睡。
沈廷钧上了床时,她还没完全睡着,还有些昏沉的理智。她知道他将她紧紧的搂抱在怀中,但他身上温度过高,在夏夜挨着他睡并不舒服。可她实在是太困太困了,人也懒懒的不想动弹,也就依靠在他脖颈处,双手搭在他胸膛上,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在她睡着后,沈廷钧直勾勾的看着她安静的睡颜,看了许久许久。
他垂首吻她的红唇,轻声的呢喃着,“你多信我一分,我回京必给你一个交代。月儿,再信我一次。”
……
闵州城终于遥遥在望时,桑拧月再不复之前的安之若素,她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上午的日头太过炽热,绚丽的阳光肆意挥洒着热度和光亮,此时站在船头当真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可桑拧月从早起时就在这里站着了,她目光茫然而空洞,不知在想着什么悠远的问题,亦或是单纯在出神。
沈廷钧就站在她身侧,两人站在船头处,静静的看着安静的耸立在前方的闵州城池。
那里有富可敌国的商人巨贾,有妩媚可人的多情花娘,有朗朗天日下敢放肆行凶的法外狂徒,当然更有桑拧月苦苦追寻了十年的大哥。
桑拧月这一刻的心情不知该怎么形容,明明该欢喜的,可她近乡情怯,却不敢再往前踏足一步。
她茫然地说:“若是这次依旧寻不到我兄长,我该怎么办?”
“那就继续寻。”沈廷钧说,“已经找了十年了,何妨继续找下去?若他不在闵州,那肯定也在别的州府。你寻不到他,我来帮你寻。”
桑拧月茫然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她看着他,重复他的话,“你帮我寻?”
“我帮你寻。只要他还在大秦的版图上,我必定会把这个人给你找出来。”
桑拧月眼眶有些发热,胸口一颗心脏噗通乱跳。她看着他诚挚的模样,最起码这一刻他是真的疼宠她。那这就足够了。
桑拧月笑起来,“你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指不定我这趟行程非常顺利,一过来就能寻到我大哥了呢?”
沈廷钧轻笑一声,不和她争辩,究竟谁才是那个说丧气话的人。她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她高兴就好。
到了下船的时候,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沈廷钧有秘密落脚的地方,桑拧月却要第一时间去寻奶娘和王叔。
沈廷钧拉着她的手,直到要上马车了也没分开。他浓眉皱出个疙瘩,“我陪你去可好?”
桑拧月赶紧摇头,“你也有公干呢,你还是赶紧忙你的事情去吧。趁着你南下闵州的事情还没多少人知晓,你赶紧去查案。不然若让人发现你的行踪,你再做什么事儿就不方便了。”
沈廷钧想说,没什么不方便的,毕竟若真等他到了闵州才开始收集证据,那早晚了八百年了。但事情虽然都交代给下属了,可这时候他也确实该过问了。不然再晚些时候其余官员到了闵州,就会有些束手束脚。
也是因为考虑到这些,沈廷钧到底是不情不愿的放了桑拧月离开。但他还是在她进入车厢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问她,“晚上过来么?”
桑拧月立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她只思考了片刻就摇了摇头,“我不过去了,我想着,我近些时日应该都要忙着大哥的事情。”不管大哥能不能找到,总归她会从那个歹徒哪里得到不少讯息。届时若得到详细地址,她铁定直接寻大哥去了;而若是没有大哥的具体行踪,她免不了要继续追查。
所以,她是真忙,是真的没空去会情郎。
桑拧月心虚的看着沈廷钧,沈廷钧登时冷“呵”一声。此时他对那未见面的桑家长兄起了莫名的,非常非常大的敌意。
这都没露面,就把桑拧月的注意力全部抓走了。若真把这个人找出来,桑拧月眼中还能看的见他?
沈廷钧面色不善,桑拧月愈发心虚。可不能就是不能,情郎重要,可再重要也重要不过大哥。
也因此,桑拧月趁着沈廷钧出神的空档,赶紧甩开他的手坐上马车。这一连串的动作不可谓不利索,直把成林等人看的傻眼,更是直接把沈廷钧给气笑了。
而等他听见马车中传来桑拧月低低催促的声音,“李叔,快赶车,我们快走”时,更是气的胸口起伏不平。
若不是现实条件不允许,他是真想将桑拧月抓回来,摁在床上狠狠的收拾她两天。让她知道什么是好歹,什么人好用不好丢。
马车咕噜噜走动起来。
李叔看看身侧的侯爷,他也是有些心虚的。但是管他呢,姑娘都发话了,他不可能不听姑娘的。
李叔架着马车从沈廷钧身侧走了过去,此时他心里美滋滋的。
因为船只就那么大,姑娘和侯爷的事情他老人家自然也知道了。李叔没觉得这是姑娘主动——换做任何桑家人,都不会觉得,这事儿是桑拧月率先纠缠过去的。既然不是姑娘主动,那自然就是侯爷威逼了。再看看姑娘如今对侯爷避之不及的模样,可不更证实了,侯爷就是个表面正经的正人君子,其实私底下么,呵呵,不说也罢。
李叔脑补的欢快,却全然将两人开始同床共枕之前,那些含情脉脉的画面抛之脑后。他此时就吆喝着马儿,驱赶它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侯爷还想姑娘晚上去找他,他想得美呢。
目送桑拧月一行人远去后,成林捅捅成毅的后背,让他到主子跟前听差去。
他现在是戴罪之身,侯爷虽然没处罚他,但指不定什么时候主子一不顺心,就想起了他干的蠢事,继而把他一顿削……不行,想想就肉疼,他这些时日还是尽可能避着些主子吧。成毅收回了视线,冷冷的盯了成林一眼,随后朝沈廷钧那厢走去。
而成林接到成毅那个眼神,忍不住一哆嗦。该说不愧是跟了主子这么长时间了,成毅的眼神已经有了主子五成的威力,最起码他就挺发憷的。
桑拧月一行人看不见人影了,沈廷钧这边一行人也迅速消失在渡口处。
他们化整为零,最终不知去了何方。
跟踪的人自然全被他们甩掉了,但闵州城该知道消息的也都知道,有关盐税那桩案子,朝廷确实派人来查了。来者一行人俱都是京城口音,而为首之人仪表堂堂,龙章凤姿,面目冷峻,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若不出意外,这应该就是身兼大理寺卿的武安侯了。
闵州城顿时从上到下人人自危,大家也都老实起来。不管心里有再多盘算,此时也都猫着了。可不敢这时候出头,真要是一不小心落到这位手里,秋后问斩是最好的结局,斩立决才是常规操作。
大家都悄咪咪的藏了起来,那厢却有人家一听说是那位眼力不揉沙子的沈候过来查案了,当即高兴的拍案大笑。
常敏君看见夫君笑的那么魔幻,不由头疼的扶额,“你好歹也是个三品将军,就不能注重些形象。”
雷霜寒却顾自往太师椅上一躺,翘着个二郎腿乐的又哈哈大笑起来。
那猖狂又得意的笑声,把在院落中觅食的鸟雀全都吓得扑着翅膀忽闪闪飞走了,生恐动作晚一些,就会被这狂放的笑声震落下来,到时候被猫儿狗儿逮住了咬死了,那不是死的很冤枉。
鸟儿飞远了,丫鬟也躲远了,常敏君翻着白眼看丈夫,也恨不能甩袖子走人。
但这人容易得意忘形,需要她时刻提点着。不然就怕他太嘚瑟,回头夜里被人套了麻袋。
常敏君就没好气的劝道:“你就是笑,好歹也声音小点,我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雷霜寒闻言立马闭了嘴,然后看着自家夫人嫌弃的模样,他三两步窜过来,抱着自家夫人,在人脸上狠狠的啃了两口。嘴上那话却说的好听极了,“对不住了夫人,我太高兴了,夫人你肯定能理解我的心情吧,夫人你原谅我这次吧?哎呀夫人你这脸皮可太白净太香了。”
那大胡茬子蹭的常敏君白净的面皮陡然红了起来,可把常敏君给气坏了。她顿时柳眉一竖,径直拎起了雷霜寒的耳朵。
雷霜寒立马吱哇乱叫起来,明明一个正三品的大将军,此时却和孩童一样大呼小叫,闹得常敏君又想挠他了。
常敏君一个白眼翻过去,深恨自己之前以貌取人。初见时这人还未加冠,那时他可真是清秀俊美。她只看了他一眼,就忍不住动了芳心。结果谁知道结婚后这人是这么个胡闹的性子,胡闹也就算了,他还不修边幅。话说的好听,说是露出他本来面目后,肯定镇不住军营里那些小兵嘎子。于是,宁愿每天顶着一副大胡子脸出没。这倒确实有了威信,可这形象可真是寒碜。看在她眼中,也真是伤眼!
常敏君时常忍不住在心里呐喊:这到底是哪家的基因,怎么明明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可胡闹起来,那真是狗都嫌弃。
常敏君再再再一次,对自己夫君的出身起了兴趣。
是的,常敏君虽然和雷霜寒成亲十年,甚至连孩子都生了三个了,但至今她都不知道自家相公是个什么出身,自己婆家又是个什么门庭。
不是她不想探听,也不是她不好奇,纯粹是因为,当初自家相公被人救起时,将前程往事俱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就这个“雷”姓,还是因为他昏迷不醒时,一道惊雷恰好落在他身上。他痛呼了一声,结果惊动了恰好巡防到哪里的爹爹。爹爹将他救起来,得知他前程俱忘,便干脆以“雷”为姓,给他重新取了个姓名。
他名霜寒,这却是出自一句诗,就是那句赫赫有名的“一剑霜寒十四州”。由这句诗也可知,雷霜寒他擅长使剑。不过初始时他的剑多是花招,只能过家家罢了,但十年军旅生涯,雷霜寒能从一个寂寂无名之辈,火速爬到正三品威武将军的位置上,他那一手剑术,早已被磨炼的出神入化,也算是不辜负老丈人当年给他取此姓名的寄托了。
不说这些题外话,只说雷霜寒虽然不知出身,被常将军捡回来时,也确实命悬一线,看起来就是个悲惨的小可怜。但他命大啊。不仅顽强的扛过了各种伤痛成功活了下来,还讨的美人归,将常将军那个文武双全的宝贝女儿成功的娶做夫人。
常敏君在闵州可是颇负盛名的人物,一来她有个好爹,手中掌着闵州三十万水军;二来,她本人容貌品行俱佳,不管家里家外都使得;三来,她武艺高超——可别小看了这一点,许是在别的州府看来,女眷会武艺就显得粗鲁,以后会被婆家挑拣,更甚者会嫁不出去,但在闵州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
因为这边紧邻大海,更是倭寇常年进犯的重灾区。倭寇残暴嗜血,上岸后不管男女老幼一顿屠戮。这时候,若是家中的主妇是个武艺高超又定力十足的,那指不定能将整个家族都保全了。
鉴于这种种,常敏君在闵州实在是个香饽饽。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香饽饽,被万人求娶都看不上眼,最后竟然千挑万选了一个孤儿做夫婿。
就问这让人生气不生气?
这可太气人了。
偏偏雷霜寒虽然失忆了,但他气人的本事还在。谁给他气受,他不会忍下来,也不会动手打回去,他当场就找他夫人帮他出头,你就说这人无耻不无耻?
就比如雷霜寒的死敌王启河,这人出身好,父亲乃是闵州知州,主管闵州一地的行政要务,算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
这人因雷霜寒娶了自己心仪的姑娘,对雷霜寒愤怒已久。双方各自给对方使小绊子,连续十年都没消停。
不过前段时间那事儿可太凶险了,原来王启河伙同几个二代们贩卖私盐,还准备抢劫盐税充盈自己的荷包,可巧这事儿被雷霜寒抓到了正着。
本来这事儿雷霜寒也不敢声张,毕竟牵扯上盐税和私盐,那就不仅仅是掉几个脑袋就能完事的。他准备将这事儿告知自己的老丈人,等询问过老丈人的意见后再做处置。可熟料当时有人发现了他,并直接将他捅到了王启河跟前。
王启河到底不是一般人,既然被发现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这事儿捅了出来。
别误会,他不是自爆了他自己,更不是将贩卖私盐的同伙都捅出来。他是对他手下的副将下手了。直接给李杉扣了个大帽子不说,还明目张胆的来了个抓现行。
李杉直接被关进去了,这可不把雷霜寒气的暴怒了么?
既然都到这一步了,雷霜寒索性来了一把更狠的,就把他查到的所有证据托人递到京城去了。他还张罗了几个苦主,争取将这事儿闹到最大。果不其然,事涉盐税与私盐,朝廷直接派钦差过来了,而这钦差还是最最不会被收买,又眼明心利、简在帝心的武安侯。
雷霜寒再次抑制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就等着王启河挖好坑,直接把自己埋坟里去。
常敏君却不像他一样乐观,她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一来,钦差究竟是不是武安侯,这事目前还不能确定。即便来人真是武安侯,武安侯是否如同传言中那般公正严明也不好说。”
“二来,王启河虽愚笨张狂,王知州却精明老辣,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落到入狱的境地的。”
这虽然是实话,但就是有些不中听。最起码雷霜寒就挺不乐意听的,就见他哼哼着侧过身去,“说来说去,还不是你还念着那姓王的之前给你买过糖人,小时候对你好。”
常敏君直接拿起了墙角的鸡毛掸子,怒目瞪着雷霜寒,“你再敢给我胡言乱语一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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