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他乡遇故知”
雷战雷鸣雷声三个好侄儿被罚闭门思过,这是翌日用早膳时,桑拧月才从大嫂嘴里得知的消息。
这天的早膳只有姑嫂两人一道用,桌子上显得特别清净。
桑拂月与谢庭芳、杜志毅听说是天将亮了才歇下,而那三个侄儿……
常敏君没替孩子们瞒着,将他们昨晚上打的小算盘说给桑拧月听。桑拧月边听边忍俊不禁的笑,燕窝羹都吃不到嘴里了。
不过笑过一阵,桑拧月又忍不住替侄儿们求情,“他们只是嘴上一说,不会真那么胡闹的。”至于她会不会给钱,那真说不准。要是孩子们真来求了,还可怜巴巴的,她如何能忍下心不给?
常敏君看出了桑拧月的心思,就嗔她一眼,“他们是不是胡闹我还不清楚?不治治他们,他们都快上天了。家里的欠债收回来了,家底确实丰厚。可即便咱们家底再厚实,也不能让孩子们那么胡闹。拧拧我可给你说啊,你可不能纵着他们三个。都说慈母多败儿,你是嫡亲的姑母,你可得绷紧了弦儿,将他们三个看的紧紧的。”
桑拧月心虚的“嗯”了一声,让她看紧三个侄儿,她,她尽量吧。
桑拂月直到午膳后才起身,常敏君听闻另外两个贵客也醒了,赶紧让人送去清淡易克化的饭菜。
饭后三人又重新在花厅聚首,这次就说起了要在晋州多留一些时间的事情。
不管是谢庭芳还是杜志毅,都有意祭拜过桑父桑母再离去。也好在他们这么些年在任职上俱都兢兢业业,如今写信回去,与上司和山长多告几日假,想来也是会允许的。
两人毫无负担的在桑宅留了下来。
时间一转几日,这些天桑拂月带着两个好友,先是将父母的坟茔休憩一新,之后又将家中的书肆重新开了起来。
桑家早先的不动产,除了一部分被人以各种手段占了去,还有一部分早在当年出事时,就被李叔等人当机立断关了门。
这些年因为用钱的缘故,有些铺子低价出手了,有些转租了出去,还有的则一直保持关门状态。
如今既然家里的事情逐渐上了轨道,桑拂月就想着将家中的生意继续做起来。
要说做生意,首先想到开书肆。桑家在这上边经验足,且不管是李叔还是王叔,也都是经营的老手。且家中藏书丰厚,足以支持几个铺子的正常运转。
桑拂月带着两个好友忙碌起这事儿,而这时候清儿距离晋州已经越来越近了。
从京城沿运河南下,一路经渝州、河州、沧州、徽州,最后转往晋州。
而就在客船停泊在晋州和徽州的交界时,在清儿近乡情怯,满腹愁肠时,当天晚上他从船舱中走出来,想去甲板上透透气,却不料就看到不远处的那艘客船上,竟从船舱中走出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清儿瞪大了双眼,又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可那人熟悉的眉眼依旧,且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那人抬起了淡漠威严的眉眼,直直的看向他。
清儿张口结舌,“侯,侯爷。”
……
沈廷钧的行程一直很繁忙,先是处理盐税一案,随后孙老将军叛国案也转交到他手上。
两桩大案,一桩攸关几百万两的盐税,一桩关系着一个老将军的名誉清白。
他忙得脱不开身,每天都有许多卷宗要看,许多案件细节要梳理,许多官员要见。常常从三更天起身,直接就忙到子时深夜。
然这种忙碌对于他已然是常态,是以并不觉得疲惫。
只是以往并不会分心,这些时日他每每夜深却总会恍惚。猛一抬头就对着一个方向出神,心里有着自己也不曾发觉的空虚寂寥。
素问与素英的来信出了问题,沈廷钧初始并未察觉。但随着时日愈久,随着信上的内容每日不变的重复,沈廷钧心中渐渐存疑。
他从未小看过雷霜寒,也从不觉得素问和素英真能瞒过雷霜寒的耳目。她们俩人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儿,沈廷钧的心中渐渐有所悟。
然那些时日实在忙得分身无暇。两个案子齐头并进,即便游刃有余如沈廷钧,也有些头大。熟料一直没有进展的盐税案,竟是在孙老将军身上找到突破口。
那一日孙烃差点被人谋害,也是那一次差点丧命,孙老将军吐了口。
事情竟是牵连到王知州。
而叛国的不止是孙将军,王知州竟也隐晦的参与其中,给倭寇提供多种便利。他们两人联手,想逼走常老将军,更甚者给常家扣一顶摘不掉的污帽子。以达到扫走障碍、扩大权力的目的。两人有共同的敌人,也有共同的利益,双方一拍即合,这些年来陆续进行着合作。
查到了王知州,再往深处挖,自然挖到了王启河。找到了王启河,盐税案不攻自破。
案件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但总共不过半月时间,接连破了两桩大案,这个进展不可谓不快,功劳也不可谓不大。
也是破案之日,沈廷钧收到了从京城来的飞鸽传书。
留在京城柳树胡同的门下,俱已被雷霜寒的人暗自扣押。
这个消息传来,沈廷钧心中再无侥幸。他也已经清楚,他在桑拧月身边安插了人手的事情,雷霜寒必定已经心知肚明。
雷霜寒不可能不做出防范,那这些时日从晋州来的书信,那些消息的真假……怕是没有一丁点为真。
沈廷钧沉默了一宿,不知这事情桑拧月有无参与到其中,她的态度又是如何。
终究是不死心,他再次遣人秘密去往晋州。
熟料,本是随性的一次安排,竟得到了一个让他当场失色的消息。
这也是沈廷钧将两桩案件移交到随行钦差手中,让他们善后的原因。
当然,不管是刑部、督察院,亦或是大理寺的那些官员,他们不知道侯爷如此安排的深意何在,只以为是侯爷体恤属下,也要给他们一些功劳挣。
出来就是为了挣前程的,这现成的功劳放在手中,众人不要才是傻子。
也因此,他们感恩戴德,积极表现。对于侯爷要替陛下巡视南方各州府的河道,因此要缺席一些日子,他们也都打包票让侯爷放心去。等侯爷归来之日,他们必定将所有后续都料理妥当,届时就可以直接押解犯人回京了。
沈廷钧就这般离开了闵州,客船彻夜不息在河面上急驶,短短三天就到了晋州和徽州的交界处。
也就在他对着书本出神时,成毅过来在他耳边禀报了什么。沈廷钧当即眉眼沉沉,他放下手中的书本,闲庭信步一样走出了呆了三日之久的舱房。
……
再说清儿见到对面船上那人当真是沈候,表情又喜又惊。
喜的是,他乡遇故知,且这个故知还对自己有大恩,且稳重可靠,位高权重……那就不用担心沿途会遇到水匪了。
虽然大哥派遣了许多人手护持他,但这还是清儿第一次离开姐姐出远门,心中的忐忑不言而喻。
他这一路上,都在担心会不会遇见水匪劫道,会不会身边这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只是假装是大哥身边的护卫,他们表面上要护送他去晋州,其实不定是大哥的仇家派来的人,要拿他威胁大哥?
他一路上都提心呆胆,可身边毫无可依靠的人选。唯一能靠得住是素心姐姐,也只是个女流之辈,还需要他多照顾……可以说,清儿这一路都紧绷着身上的那根弦儿,就连晚上睡觉,都恨不能睁着一只眼。就真的很担心,睡前还在客船上,等第二天醒来,不是在土匪窝,就是在某个狗大户家中的地牢里。
他真的很心累,而这种心累,随着距离晋州越来越近,他的心也提的越高。
一方面他近乡情怯;另一方面,若是敌方真有什么算计,怕是很快就要下手了。
就在这种战战兢兢中,突然看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熟人。清儿惊喜的如同久旱逢甘霖,真是恨不能当即吼上一嗓子。
当然,即便现在没有吼出声,但清儿的动静也惊动了原本在船舱中休息的诸人。
雷霜寒身边的几个护卫率先跑了出来,他们按着后腰处的腰刀,警惕的看着河面上的动静。直至看到沈廷钧——沈候他们自然是没见过的。又见沈廷钧身边随侍的两人,俱都是练家子的模样,而沈候更是仪表贵重,威仪凛然,这明显一瞧就不是善茬。
众人在得罪与不能得罪间徘徊,也就是这时候,素心也匆匆的从船舱里跑了出来。
她先是看到清儿好好的,提着的心就放下了一些。继而扭头就看见不远处船头处站着的侯爷,那一刻素心双目圆瞪,浑身瑟缩不已,她脱口而出一句“侯爷”!继而想起自家大少爷将侯爷安排在姑娘身边的人手,全都扣押关到不知道哪里去了,素心顿时心虚惶恐的不得了。她仓皇的抓住清儿的袖子,牙齿磨的咯吱作响,可却再也说不出其余的话。
然夜晚安静,河面上更是只有河风徐徐吹动的声音,素心刚才那句破了音的“侯爷”虽然音量不高,但也逃不过几个行伍出身的护卫的耳目。
侯爷?闵州倒是有个沈候,不知眼前这位又是那个侯爷?
几人用眼神示意清儿,想让清儿代为解惑。奈何清儿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得救了”的兴奋,根本没看见他们的眉眼暗示。
不过,也不用他们再暗示清儿了,因为下一刻清儿就直接给出了他们答案。
就听清儿眉开眼笑的大声问说,“侯爷,您不是在闵州审案么,怎么跑到这边河道上了?再往前就是晋州了,侯爷您也要去晋州么?晋州是我老家,如今我兄姐都在晋州等着我。侯爷你路过晋州要不要去我家喝杯茶,歇歇脚?”
他身后那几个汉子听到清儿这话,面上露出恍然之色。还真是那位沈候!只是,沈候不是在审案么?如今跑到晋州,是案子的新证人证据在晋州,还是说,案子已经审完了,沈候另有公事,这才到晋州这边来?
众人心中有些想法,但他们肯定不会说出来。又因为雷霜寒之前为避家丑,所以派他们往京城去时,虽然让他们将柳树胡同那宅子中,所有会武的丫鬟仆役都扣押起来。但他们也只是以为,八成是奴大欺主,让将军的弟妹们受了委屈,他们全然没想到别的地方,自然也就不觉得,那些丫鬟仆役和沈候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这些前情,自然也就是不知道将军和侯爷之间有过节。这就导致,这些护卫们对着沈廷钧时模样很是恭敬,而在清儿要过去沈廷钧船上,给沈候见礼叙旧时,他们也丝毫不觉得不妥,反倒是兴致勃勃的拿了搭板来放在越来越靠近的两船中间,然后亲自护送清儿少爷到了对面船上。
护卫们对沈廷钧的态度恭敬又讨好,反观素心,现在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藏起来,好让谁也找不到她。
明明她也没做亏心事,但是,但是,大少爷可是把侯爷放在姑娘身边的人都扣押了啊……
素心想劝清儿留下开不了口,想跟过去,又实在畏惧侯爷的冷眉冷眼与满身威仪。
最后,她决定要怂一些。反正侯爷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即便和大少爷有仇,肯定也不会迁怒到小少爷身上。再来,小少爷身边还跟着人呢,真若是有什么不妥,她一个弱女子在跟前帮不上忙不说,还尽添乱,那还不如不去的好。
素心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然后目送清儿随同沈候进了那边客船上的舱房。
她耐心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清儿出来。正准备再继续等等,熟料侯爷身边那个眉眼带笑,瞧着有些不正经的护卫,对着她招招手“唉”了一声。
素心不看不听不问,捂着耳朵快跑进了自己居住的舱房。
徒留下成林尴尬的举着手停顿在半空中,半晌后,才讪讪的摸摸鼻子嘟囔一句,“我这长得也不吓人啊,怎么就把她吓跑了?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丫鬟倒是等我把话说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