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

150 见红

    周家众人登门,让桑拧月和清儿如临大敌。然而,这在有权有势的桑拂月眼中,真就是拂开几只癞蛤蟆那么简单的事情。

    当天晚上用膳时,桑拂月将他对周家的处置一说,然后问一对弟妹,“大哥这样处置,是不是太轻了?”

    太轻了么?他们没觉得的啊。

    桑拧月和清儿对视一眼,两人不觉得大哥对周家的处置轻了,就是觉得吧,大哥这样把人圈在自家里,还让人给父母磕头请罪什么的,这办法实在太损了。

    这也就是大哥了,换另一个人,绝对想不出这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法子。

    桑拧月和清儿同时摇头,桑拂月却忍不住“啧”了一声,“还是轻了。想想之前你们在周家,吃用可都是自己花钱,如今他们来了咱们府里,我还得管他们一家子吃喝。不过谁让我善良呢,一天给他们一顿饭,撑不着也饿不死就好。”

    清儿努力忍着笑,“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外人知道了,会不会说大哥的闲话?”

    “说就让他们说,反正我一个武夫,他们就是说了我也可以不听。再来,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他们做了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行了,就这样吧,你们俩别为这事儿烦心了。”

    说不让桑拧月和清儿因为周家的人烦心,但是桑拂月又忍不住说起周家那两儿媳妇。

    那妯里俩倒是真没欺负过桑拧月和清儿,毕竟住的远,平常也没什么接触的机会。

    再来,周母不是个善茬儿,她自己脾气大,可想而知找儿媳妇绝不会找那些掐尖要强脾性硬的。周家这两个儿媳妇,都是按照大家闺秀的模板找的。脾气是真好,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懦弱胆小。

    总归他们在府里都过的谨小慎微的,哪里还有本事去欺辱桑拧月和清儿?顶天了也就是在周母和周宝璐哪里受了气,碰到他们后讥嘲几句,或是给个白眼。而后过几天,又会因为之前的举动不妥当,而觉得对他们有愧,就让人给姐弟俩送些吃用的东西来。

    反正不能说是什么好人,但也绝对称不上是坏人。就是千千万万个凡夫俗子中的一员罢了。

    桑拂月说起他将那两个女人放了,桑拧月和清儿都颔首。他们和这两个表嫂还真没多大恩怨,放了也就放了吧。不过就这样放他们回去,到时候周秉坤过来问他们要人怎么办?

    桑拂月一听妹妹这话,就说,“周秉坤啊,他来要人我就要给啊?那也是我嫡嫡亲的舅舅舅母,他们替我照拂弟妹,我给他们养老,这说出去怎么了?外人不定还得夸我知恩图报呢。”

    雷战三兄弟突然有些不认识“知恩图报”这个成语了,三个小家伙一边猛往嘴里扒饭,一边看一眼亲爹,再看一眼亲爹。

    要说无耻,那还得是他们亲爹无耻。他们以前倒也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只是亲爹能无耻到这个境界,也实在是刷新了他们的认知下限。总之,你爹不亏是你爹。在亲爹面前,他们还是太嫩了,不得不甘拜下风。

    ***

    转天就是桑父桑母十一周年忌的正日子了。

    因为请帖早早就分发了出去,客人们俱都早早登门。

    然而,除了桑拂月和清儿亲自去请的诸多亲长来了之外,还来了许多晋州的乡绅耆老,以及曾经受过桑家恩惠的读书人和平头百姓。

    除此外,晋州的官员也来了绝大部分。

    知州大人打头,他身旁还跟着通判大人等人,众人虽穿着常服,但手中都拿着祭奠用的东西,态度也很是郑重客气。有此这种场面,一些旁观的人看见了,也不得不重新掂量一下桑家如今的重量了。

    眼瞅着吉时将到,谁也没想到,就在此时,又来了一个重量级人物。

    沈廷钧过来了!

    沈候自然没有请帖,但如今这种情况下,沈廷钧登门,桑拂月虽然将后槽牙磨得咯吱作响,但也不得不装出热情的样子,亲自出门去迎接大名鼎鼎的沈候。

    知州大人等人,也凑热闹似的跟着出门迎接。

    一边往外走,知州大人还打趣似的说,“听闻之前沈候来晋州巡视河道,就曾给将军下帖来府里拜访。将军与侯爷是在闵州认识的吧?这位侯爷可好接触?”

    其实知州真正想问的是,桑将军与沈候的关系是否亲厚?

    但是官场里的人,你贸然打听别人关系亲不亲厚,这不犯忌讳么。

    像是知州这样问话就比较妥当,他不直接问你关系亲厚与否,而是问你这位侯爷可好接触?

    若是好接触,那自然证明两人关系还可以;若是说不好接触,那不用说,自然是两人关系有些恶劣。

    但想来两人关系应是好的,若不然沈候不至于才到了晋州,就去桑宅拜访。且据探听消息的下人事后来回报说,沈候是直到夜深时,才从桑宅离开的。

    这两点似乎都说明,桑拂月与这位沈候,关系亲厚。但两人见面不久,就又有人传出,当日沈候在桑宅与桑将军打了一架,以至于桑将军直到夫人与公子们入族谱的正日子,面上都淤青红肿。

    这似乎又证明着,两人关系不仅不亲厚,反倒还坏的狠。

    流言种种,连知州大人一时间都分不清这两人到底是亲厚,还是交恶了。

    所以这才有了此番的试探。

    但是,桑拂月也不是青瓜蛋子,知州大人想问他打探消息,那也要看他想不想说。

    就听桑拂月说,“侯爷威仪隆重,乃陛下的心腹股肱。不管怎么说,咱们礼让三分总是对的。”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说着话的功夫,几人已经到了大门前。沈廷钧深邃的面孔上双眸平静无波,倒是桑拂月,龇牙露出个冷笑,很快又换成虚伪的热情。

    沈廷钧被请进去,前来恭迎谄媚的人不计其数。然而他的注意力却全不在这上边,只想着那个跪在灵前的孱弱身影,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如今天气愈冷,加上昨天一场大雨,今天温度直降。她已经穿上了夹袄,玲珑的身段掩在宽松的衣物下,倒是看不出肚子有多大。

    但是,沈廷钧算了下日子,拧拧怀孕该是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胎已经坐稳了,但是她身体孱弱,一直跪在蒲团上,身体如何吃得消?

    沈廷钧的视线若有似无的看过去,桑拂月又不是眼瞎,还能不知道沈廷钧这是在看谁。

    桑拂月微微挪动身子,直接挡住了沈廷钧的视线。沈廷钧漠视着他,桑拂月就呵呵笑。

    搞的就跟他心疼拧拧,他们不心疼似的。

    那是他嫡嫡亲的妹妹,而且还怀着身孕,他沈廷钧不舍得妹妹劳累,他这亲兄长就舍得是不是?

    不过是拗不过拧拧罢了。

    眼瞅着吉时也到了,桑拂月便没再多说什么,只让人将准备好的香火纸烛都拿上来,让铜杆唢呐等老送葬人准备就绪……

    不说这边桑拂月忙忙叨叨,只说桑拧月所在的地方,今天也汇聚了不少女眷。

    这些女眷大多是陪着自家夫婿过来的,进了桑家之后,自然是由常敏君和桑拧月招待。

    原本众人还在劝说桑拧月,让她不要过度伤心。如今大少爷出息了,做父母的就是在地下看到这一幕也会欢心。

    正劝说的热闹,结果就进来一位威仪隆重、气势逼人、雍容冷峻的沈候。

    众人的声音当即停了下来。

    片刻后,又传来细细碎碎的细语声,“……听说早些年与前妻和离,至今没有续娶。一直久闻大名,没想到今日得见,竟是这般了不得的人物。”

    “……权势地位都有了,还年纪轻轻就颇受帝王重用,也不知道多少人家上赶着想要结亲……”

    “……眼光高呢,不知道最后能挑个什么样的……”

    桑拧月循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就发现沈廷钧被大哥挡的严严实实。

    她心中有些失落,忍不住又瞅了一眼,结果依旧没看到。不由落寞的垂下头,继续念着经书给父母烧纸钱。

    吉时到了,该行祭礼了。

    晋州的祭礼繁琐且隆重,九九八十一叩,有时候那些孝子身体孱弱些,都走不完全程。

    但这些对桑拂月来说全然不是事儿。

    且因为父母是因他而去,他没能给父母安葬,甚至这些年将他们忘得干干净净,直至如今才正儿八经的祭拜……他心中的愧疚如洪水决堤、山河倾覆。别说只是八十一个头了,就是八百一十个头,桑拂月也会认真的一一叩完。

    祭礼冗长又无聊,但不管别人如何,桑家三姐弟却都眼含热泪,恭敬且虔诚的完成了所有叩拜。

    再之后是亲长和乡绅耆老门,平头百姓们……

    值得一提的是,轮到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祭拜时,或许是因沈廷钧位高权重,就连知州大人都退居一射之地。因而,桑家人祭拜完,第一个上前的外姓人,就是沈廷钧。

    桑拂月即便心里不畅快,但绝不会在父母祭礼上闹出不妥来。

    虽然他黑着张脸,但在沈廷钧礼毕时,桑拂月还是诚诚恳恳的回了一礼。

    祭礼直到申时才结束,之后还要去祖坟上祭拜,将早先订好的纸扎全部烧给亡人。来回一趟折腾下来,等众人再次回到桑府时,天都要黑了。

    其实在晋州这边的传统风俗中,只有三年祭和十年祭较为隆重。三年祭要除孝,祭礼每家都要办。十年祭就看各家的情况了。有那乡绅大户,或是官宦世家,出于种种考量会办十年祭,但一般的平头百姓,都只是简单办过三年就算完事。

    办十一周年祭的根本没有,即便是在一些讲究人家,这些不特殊的祭年,也不过是一家人简单祭奠罢了。

    然而,桑家的情况又不同。所以,这即便是十一周年祭,办的其实如同十周年一样隆重。

    不过,这种祭年也最折腾人就是了。

    大多数人也都是早上吃一餐就出门了,下一餐直接顶到日落。大部分都饿的奄奄一息,有的回程的路上都恨不能晕死过去。

    桑家准备的还算齐全,在祭礼正式开始前,其实给众人上过一次茶点。但即便是如此,等再次回到桑家,众人也都累的人仰马翻。

    桑拧月实在撑不住了,回来后就去房里躺着了。

    她休息了一会儿,还想起身帮嫂嫂待客,但才一起身,就被奶娘急吼吼的摁在了床上,“姑娘,快别起来了,您身上见红了。”

    “见红?”

    桑拧月懂得见红是什么意思,但她怀着身孕,身上怎么会见红?

    奶娘没空和她解释这么多,喊了素锦来赶紧给她清洗换衣。果然,换下来的小衣裳红艳艳的,完全没法要了。

    与此同时,桑拧月也感觉小腹坠坠的疼,她难受的狠,忍不住呜咽一声,要往下蹲。

    好在素心在身后抱住了她,三人手脚麻利的给她换好干净衣衫,然后奶娘叮嘱素心去请大夫来。

    桑拧月吓得小脸煞白,奶娘见状赶紧安抚她,“没大事,喝两幅安胎药应该就好了。肯定是今天累着了,才会见红的。姑娘放心,不会出事的。”

    桑拧月魂不守舍的“嗯”了一声,无助的往外看。

    很快素心就请了大夫来,这大夫也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确诊他怀孕的老大夫。

    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想法,桑拂月到了晋州后也没将人打发走,而是和这老大夫商量后,又加了些银子,让老大夫多看护她两个月。等他们回闵州时,再顺道送老大夫回去。

    这么好的事儿——关键是银钱给的特别特别丰厚,老大夫再次心动同意,给家里人去了信后,便安心的住在了桑宅。

    老大夫急吼吼赶来,其实对桑拧月如今的身体状况早有预估。果然,诊脉过后,情况与他所料不差什么。

    桑拧月纯粹是今天太劳累了,加上悲伤过度,这才导致见红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喝两幅安胎药就好。不过鉴于她是孕妇,身体之前也亏空的厉害,老大夫就好言叮嘱她,万事还是得以自己的身体为重,再不敢这么糟蹋身子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