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感觉到好运将至，但秦昊觉得自己该回去了。

    他在时间长河的下游已经停留了一整天，每时每刻都在消耗元神的力量，虽然还达不到疲劳的程度，但也没必要非要累了才休息。

    反正锚点就在这里，想来随时可以。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罗希这姑娘既勤奋又自闭，不是宅在宿舍里听歌打坐，就是去图书馆自修或健身室撸铁，一点也没有外出的欲望。

    这让秦昊想要看看外面世界变化的希望无法达成。

    当然，他完全可以要求罗希带上玉牌出去逛一圈。

    但他没有这么做，原因是——

    作为长辈，谁会不喜欢勤奋上进的孩子呢？

    ——啧，要是我那傻女也有这么自觉就好了。

    看着别人家的孩子，秦昊不自觉地冒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虎爸心态。

    在金人身下留下一个口信，秦昊元神脱出玉牌，回到了时间长河的上游。

    为了尽量减少对世界线的干扰，他并没有直接返回出发的时间点，而是顺应时间的流速，选择回到已经在圣域一隅静坐了二十四小时的肉身中。

    睁眼后，秦昊又看到了雷玉音。

    “真是意外又不意外的相遇呢。”

    “的确，毕竟圣域也不是很大。”

    雷玉音点头接上了他的话，随后话锋一转。

    “但这一次，总不会是真气化形了吧？”

    “这一次是元神出窍哦。”

    秦昊的坦然让雷玉音有种从背后伸手去拍熟人肩膀，却被闪开了的感觉。

    “我上次也没说，我不会元神出窍。

    “但您说您不修仙。”

    “狭隘了不是？谁说不修仙，就不能元神出窍的？”

    雷玉音说不出话来了。

    武道和修仙能是一回事？就连同为施法者职业的炼气士和魔法师，玩的套路都大不一样啊！

    秦昊也没有继续解释，境界不到，说了白说，只会徒然扰乱心志。

    于是，他切换了话题。

    “三度相逢，两次都劳烦仙子为我护法。不知道，秦某人有什么可以回报的地方？”

    雷玉音沉默着，但感觉和先前的无语不一样，似乎是在思考如何措辞。

    秦昊很有耐心地等着。

    未曾料到，最后竟是对面优姿玉貌的雷玉音腹中先起响声。她微红着脸颊，坦然承认：“我修为尚浅，仍未能摆脱对尘食的依赖，让您见笑了。”

    秦昊哪会在意这种事，不如说这反而让他对雷玉音多了几分亲切感。

    “那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好了。”

    顿了一下，他想到自己和雷玉音都是初来乍到，圣域哪家的饭菜好吃也不知道，遂又提议。

    “或者，雷仙子是愿愿意尝尝我的手艺？”

    “您还擅长料理人间烟火？”

    雷玉音扫了他的双手一眼。

    “略懂一二。”

    “那就有劳了。”

    雷玉音很好奇眼前这位貌俊朗，举止神秘的男子，能做出什么样的菜肴。

    结果让她大吃一惊。

    虽然这一惊不至于让她震惊到爆衣入幻，但也着实让她吃撑到了。

    “想不到，阁下还有仙厨的手艺。”

    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雷玉音赞不绝口。

    “不过是拿天地元气洗炼了一遍食材，最大化地去芜存精而已。”秦昊微觉奇怪，“这种小技巧，对武者有些为难，但对于炼气士来说应该很容易才对，只要有感应期的修为就可以做到。”

    雷玉音露出微妙的神色：“看来您真的很不了解炼气士的处境，我现在才相信您的确是一位武者了。”

    “喔，愿闻其详。”

    “这得从始皇帝筑长城以镇山河，锁四海卫护浮世说起了。”

    雷玉音挺直腰板，肃容正色，开始为秦昊解释，始皇帝干的这两件大事对炼气士有什么影响。

    “四海结界内调风雨、外拒邪祟，是惠及普罗大众的好事。但对于我们修行者来说，可就是极大的……限制。”

    “因为结界内的天地元气不再与外界互动，而是自成循环，所以很难得到补充是吗？”

    “正是如此。”雷玉音轻轻拍了下桌子，“想来你晋升天位，也是近些年的事吧？”

    秦昊只是微笑。

    雷玉音当他是默认了，轻喟一声：“武者修炼，打熬筋骨，炼化气血，只要不求拔地参天，对天地元气需求就不大。但我们炼气士就不一样了，炼气九层，除了前两层外，从第三层起就要感应天地，再往后凝煞炼罡，对天地元气的依赖极大。始皇帝这么一作法，粥少僧多，谁舍得拿宝贵的天地元气来洗练食材？谁敢？师父不打断手逐出山门才怪了。”

    ——哼，我当然知道，我就是故意的。

    ——侠者以武犯禁，但好歹学武还能把一身本事卖给帝王家，好好利用，武者也能成为安民济世的利器。

    ——但你们这些炼气士，就是只会把米吃贵的寄生虫了。

    ——不事生产不说，还大量消耗天材地宝。说什么成仙飞升，其实就是吃光喝干，拍拍屁股就跑的欺世盗名之辈。留下满桌空碗，一地狼藉，对人世有何裨益？

    秦昊一边在心中吐槽，一边盘算该怎么给大汉政府提个醒，早早出台政策，重新给炼气士套上节约和节制的缰绳。

    然而，雷玉音接下来的话就让他意识到，炼气士中也不乏有识之士。

    “如今，四海结界因前朝末代皇帝的倒行逆施而出现了一处缺漏，外界的天地元气不断涌入。这对我辈而言固然是好事，但同时也导致人间乱象丛生、邪祟蠢动，实在让人看不过眼。”

    “看不过眼，那就把眼睛闭上好了。”

    秦昊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插嘴。

    雷玉音先是点了点头：“的确有门内前辈和其他同道这么建议，虽然他们的说法比你好听，但意思一样。”继而又摇摇头，“但是，掌门和大多数新生代都觉得这种做法不好。”

    “为什么觉得不好？”秦昊问，“这不是自颛顼绝地天通后，炼气士们的常规做法吗？”

    “因为就连你这种天位强者，都很看不惯炼气士这种自扫门前雪的做法啊！”雷玉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始皇帝当年筑长城、锁四海，固然主要是为了护国保民，但谁又能否认，他没有顺带制裁我辈的心思呢？”

    一瞬间，秦昊还以为对方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但再听下去，就知道雷玉音只是有感而发。

    “事实上，这一千年来，炼气士中有不少人复盘，推测始皇帝为什么要那么做？能不能有更好的做法？然后就发现，其实那位陛下不是没有其它的选择，但他偏偏选择了这两套方案。更令人不解的是，在对本土的炼气士暗加限制的同时，始皇帝又给予来自异邦的黑妖精一族极大的优待。要知道，占黑妖精职业人口大头的魔法师，也是消耗天地元气的大户啊！”

    “的确如此。”秦昊装模作样地思考，“始皇帝那样厚此薄彼，总不可能是因为黑妖精一族大半是美女吧？”

    “那位陛下岂是好色之徒。”雷玉音连连摆手，“不管正史还是野史，他老人家可都是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的铁血钢男。就连在话本评词里，都没人编排他的风流逸事。他怎么可能只看黑妖精长得漂亮，就给那么多好处。”

    “不看脸，那看什么？”秦昊饶有兴味地反问。

    “当然是看能力。”雷玉音斩钉截铁地回答，“更重要的是，是不是能为他所用。”

    ——答对了，但只是及格。

    ——满分答案是“能不能为‘人’所用”。

    秦昊在心里悄悄地批卷。

    不过，能想到这一步也算不错了。

    “所以，这和你出使圣域有什么关系？”

    嘴上是这么问，但秦昊已经能猜到答案了。

    “大秦虽亡，但始皇帝只是退位隐居。”雷玉音露出一丝苦笑，“虽然过去一年，没有他老人家半点消息，但谁又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去把四海结界的窟隆补上？如果不想发生那种事，炼气士就必须让那位看到，我们这些人也是很厉害的，可以帮他做很多事情。”

    秦昊拍了拍手，赞道：“能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不错了。那你来黑妖精，是想打听始皇帝的下落，还是想请她们转禀消息？”

    “都不是。口头上的归顺，又怎能比得上实际行动的证明。”

    雷玉音伸手比划一圈，揭开了最终的谜底。

    “我们昆仑，想和圣域联合办学，培养人才。”

    “听上去是件大好事，但听你之前的口风，应该是被拒绝了？”

    “嗯，圣域不想被新朝误会。”

    ——误会？

    秦昊先是不解，再一转念，明白了。

    “莎朵黛思教长，是不想黑妖精一族被当成复辟派啊！”

    “正是如此。”

    雷玉音承认了。

    秦昊默然。

    昆仑的年轻一辈，的确是有想法。

    可惜思路有点岔，只想着让始皇帝看到，却没把新朝政府放在眼里，也没把群众需求放在心里。

    说白了，这是由于他们自觉与众不同的心态，以及渴望得到始皇帝的认可的慕强心理之间的冲突所导致的。

    结果，黑妖精那边的路线推不动，那这位三番两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秦昊心中一动，看向雷玉音：“请问，莎朵黛思教长是怎么向你介绍我的？”

    雷玉音眼露笑意：“她说您是大秦的最后一位圣域观察员。”

    草！

    破案了！

    那个黑皮老妖精！

    居然把锅甩到我这边来！

    秦昊好气又好笑。

    莎朵黛思肯定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大秦都亡国一年了，自己却拿着有传国玉玺认证标志的敕牒来上任，那肯定是会引发一些猜测的。

    所以，她们是把我当成了隐居不出的始皇帝的耳目？

    那雷玉音刚才说那么多，其实还是想通过我来传话，让始皇帝明白炼气士，或者说，至少是明白昆仑的立场。

    “行，我听到了。”

    秦昊端起茶杯，冲雷玉音举了举。

    后者目的达成，起身肃拜回礼，然后飘然而去。

    秦昊捧着茶杯想了想，觉得促成这事儿不难，无非是换个传话对象，把活儿丢给碧罗蒂就完了。

    想明白了，他刚放下茶杯，突然间人影一闪，餐桌对面又有人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