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顷刻间，一个宽10米，长24米的巨幅海报，像洪水一样，从60米的高空向下倾倒，倒出一张巨大的脸，风吹鼓动，五官流动、变形，施工队花了2个小时，拉紧了四边的孔洞，将这张脸终于摆平了，底色是浅紫，主角是个明媚青春的少女，她怀抱着晶莹华丽的水晶鞋，卧在躺椅上，也卧在一个男人的胸怀里。

    像这样悬挂着这张巨幅海报的高楼，在BJ一共有156栋，这些海报像一根根浅紫色的银针，精心地插在这座城市的穴位上，此刻，这样的城市，总共有103个。

    103个城市的显示屏，广场的、商场的，电梯的，地铁的，大的小的，高级的，破旧的，只要是能播放的，都在这一刻重复着一样的话：

    缘因是你，爱情突发，3亿红包随喜，直播领取。

    视频是少女旋转着跌入爱人的怀抱，最后的一帧画面，和海报上的画面一个样。

    凡是在视频播放期间靠近广告屏幕的手机，轻敲两下背面，就会自动进入直播间。

    一位男主持人搭档一位女主持人，正在演播室为这场直播热场，画面循环播放的是一个叫陆月的女孩，这天早上从单元门口出发最终与另一位同伴上了一辆“垃圾车”，驶向地铁站的画面。这一路上，凡是有监控的角度，都贡献了自己的角度。

    “哇，真的不敢相信，就是这么平凡普通的一个女孩，一个上班要搭垃圾车的女孩，此时此刻正在经历着最华丽的变身”

    “估计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身价上千万了吧”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太诱人了！”

    “对！只要在表白环节接下水晶鞋，就能立即激活价值上千万的神秘产品代言权”

    “那她会接受表白么？”

    “这个我和你说，这个真不一定！”

    两个主持人请来了基因检测和心理学方面的专家，四个人就着陆月全面的资料，激烈的讨论着陆月会不会接受表白，得出的统一结论是：

    悬念巨大！

    同时主持人上架了有奖竞猜的虚拟筹码，赔率1：8，奖金池原始资金500万，如有获益将全部捐赠关爱畸形胎儿的公益组织。

    直播镜头后面，58张桌子按顺序摆满了即将上架的商品，工作人员在最后核对、调整；中控区的操作台与操作台之间连接着错综复杂的线路，大家带着耳麦，互相做着手势，点头，核对，又举笔划线，画圈。

    核对好的文件经由3个人签字、传递，来到了另一间大型会议室，里面坐满了来自各个商家品牌的代表，他们看起来一个个精神抖擞，像马上要上场的奥运健儿。

    文件再次被传递出去，在走廊穿行时，与满脸油彩，一身羽毛的28位舞者逆流相拥，拿着文件的人斜着半个身子，插进监控室问了两句话，满墙的监控显示器，中间一个最大的，是直播画面里的主持人继续说话：

    “人均20元的红包雨还有15分钟到达，观看直播的宝宝可以趁这段时间呢，在线组建自己的观看群，群组成员全部在线，红包即刻翻倍，在线时长满15分钟，红包！……”

    另一个主持人以及一大群工作人员齐声道：

    “再翻三倍！”

    监控室的门又关上，主持人的声音被截断，文件终于来到了它的目的地，男主角，沈岩溪的化妆间。

    化妆师已经开始为妆容进行收尾工作了，她们已经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待了四五个小时了，但是她们还要一直待命到夜间。

    沈岩溪今天一整天的形象都由她们负责。

    但是，实际能和沈岩溪说得上话的机会，也就是第一个妆容完成的间隙，就是现在。

    她们轻轻巧巧地拿出一张卡片，乖乖巧巧地请求签名，沈岩溪大方满足，女孩们受到了鼓励，又从包里变出了一叠卡片，还举起了相机。

    但随即麻利的又收起来了。

    “隔壁专门为化妆老师留了休息区”，一个平静又坚实的声音传来，两个女孩识趣的退下了。

    沈岩溪也转头望去，窗边盯着电脑，披着满背波浪卷发的那位姐姐，是他的得力助理，缘因公司29岁的运营总监，童夕谣的顶头上司——刁晨。

    从童夕谣发来“确认执行”的信息以后，刁晨就一直在盯数据。

    全国户外广告的落地完成率，各个社交媒体的关键词搜索量、直播间观看人数、性别占比、停留时间……

    无数个数据各自化身成曲线、圆环、彩色的点、简短的字，它们互相交错、批注，指示，有的攀升，有的下跌，有的跳跃……，看似千变万化，但几乎都在她的预料中，于是她仿佛觉得这些数据不是实时的，而是在她的控制中，她控制这些复杂的数据，就像控制自己的20根指头，她也不介意再多控制一根——赶走那两个惹老板分心的女孩。

    “沈总，目前数据表现不错，一切都在按计划推进”

    沈岩溪点点头，手里翻阅着陆月的资料，但是他的心思不在手上，刁晨看出原委，安慰道：

    “我再问问”

    沈岩溪马上合上资料，阻止：

    “没事，她不来就算了”

    刁晨还是又令自己长出了七八根趾头，分些神去联系自己远在国外上司，关心一位女士是否会莅临晚些的活动。

    策划会上的沈岩溪清楚明白的表示，不要请她，甚至干脆都不要让她知道，现在他又摆出这幅委屈犹豫的脸色，脸色摆给谁看？

    屋子里除了她，没有第三人，能办这事的，也只有她。

    刁晨的大脑分区处理着繁杂的事务，没有必要消耗内存去抱怨老板。

    距离直播正式开场还有半个小时，她发出派发红包的指令，系统在直播间主持人的倒数下，分发了第一波无门槛红包。

    所有已经在直播间组建“包间“观看的用户，不论成员人数多少，统一分发每人20元红包，领取人数超过1500w，直播间的“包间”组建超过了800w个，成员同时在线组群300多万个。

    这三个数据的曲线开始像三条眼镜蛇一样，一前两后的攀爬，并慢慢抬头……

    直播间，新坐下两位白衣白发，面容严肃的人。

    “接下来呢，我们请到了两位基因科学的专家，从基因学的角度为大家解答，为什么这两位年轻人会是灵魂伴侣，天生一对儿。”

    一位专家答：“灵魂伴侣虽然只提到了灵魂，但是物理层面如果不协调，做伴侣的第一关就过不了，所以我们在筛选基因的时候，先筛出在营养代谢，祖源成分匹配的人选，单只这两项，我们就可以得知两位在生活习惯、口味、运动、三观上的契合度。”

    “营养代谢我能猜到是两个人对营养物质的偏好相同，所以对食物的喜好上会一致，但是两个人三观是否契合，是如何从基因检测得知的呢？”主持人问。

    一个专家解释道；“比如陆月，她有40%的南方汉族血统，13%的壮族血统，以及8%的苗族血统，沈岩溪先生的血统也包含这三个族群，那么他们在面对抉择，矛盾进行利益取舍的时候，就会趋向有相同的意见，久而久之就会表现为三观一致。”

    另一个专家补充说：

    “祖源相近的人，面容也会相近，也就是说夫妻相其实是有科学依据的，恰巧证明了基因对择偶的影响作用。”

    男主持人接话道：

    “测个基因就能找到生活习惯相近，三观又符合的人，我觉得对我来说都已经足够了，但是我听专家的意思，缘因的这款基因检测产品能做的还不止这些？”

    “是的，满足这两个条件的男女，匹配概率也只有70%”专家接着说：

    “最后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基因里一部分叫做相容性复合体的基因群组，满足条件的男女，这个基因组的相似度越低，越容易互相吸引。这个基因群组与人体的免疫系统相关，这个位置的基因群组，男女相差越大，越容易生出免疫力强的下一代。”

    “太神奇了！”女主持人惊呼：“基因的意思我明白了，它既让你在相近的组群里找对象，但是呢，又不让你近亲结婚！”

    “是的”老专家点点头“这个基因组群的名字叫MHC，MHC差别率越高的两个人，身上的体味越是能互相吸引。”

    “我明白了，女朋友要是一直嫌弃男朋友身上的汗味，那就说明不是天生一对儿啊！”

    众人笑。

    “那么说了这么多，陆月和沈岩溪两位的最终匹配指数是多少呢？”

    “99%”两位专家异口同声。

    “太期待了，我们和正在线观看我们直播的1亿2千万粉丝宝宝们都非常的期待这一对儿准情侣的亮相啊！”

    “对的，还有5分钟我们的沈岩溪，沈公子就要突然现身这位女孩上班的工位旁，手捧水晶鞋向她表白了，所有的计划都是秘密进行的，女孩会不会答应也不得而知，他们两个究竟是不是天生一对也让人充满好奇，悬念巨大，我们拭目以待！”

    “陆月组回答”刁晨用对讲机呼唤负责陆月备播的小组。

    “陆月组一切正常，直播倒计时4分钟”童夕谣回复，她回头望了一眼陆月，又扎进繁忙紧张的人群中。

    陆月此时站在化妆间的一个小型升降台上，双手侧平举，一动也不动，她还在最后试妆。有的人弯在她的腰附近忙，有的人趴在她的脚附近忙，有的人对着她的脸忙，有的人对着她指手画脚得也很忙。陆月也很忙，她虽然不动，但是她一直在心里反复琢磨童夕谣在会议室跟她说的话，她在她耳边说

    “如果觉得不对，可以随时撤，我来担。”

    之前会议室里，在童夕谣的建议下，陆月签了假名字，直播过程有任何不对，她可以立即撤离，但她不明白什么会让她想马上撤离，童夕谣又能拿什么来担。

    试好的妆，卸掉了，工作人员簇拥着她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她就坐在了工位上。

    她穿着今早穿来的衣服，头发还是那个普通的马尾，打印机正在吐出资料，她就很自然地接过资料，上面是美馨通报的仓储客服300w出单错误的情况说明，还有汪经理让她了解的狐魅集团的资料。

    她再一抬头，所有工作人员不知什么时候全都不见了，空间里只是平日里再平常不过的场景，敲打键盘的声音，机箱工作的声音，高跟鞋在地毯上走近又走远的声音，某人在远处呼唤另一个人的声音，谈笑的声音，椅子吱嘎一声滚动的声音。

    空气里咖啡的香气，花卉的香气，夹杂着各种香水的尾调，还有这照旧寒得冰人的冷气。

    陆月低头看了看自己右手的食指，伤口已经全部愈合了，又或者说，好像从来没有受伤过。

    陆月已经极度紧张，她觉得自己的椅子都漂浮在空中了。

    办公区的空间像灌满了透明的滴胶，所有人的动作缓慢得像深海里的潜水员，打印机吐出的文件，压着空气降落着，一颗绿植的巨大叶子默默地朝大地鞠躬，返程的时候，又义无反顾地甩开叶尖上的一颗水珠。

    无数个灯管也不再稳定，它们集体像萤火虫的屁股一样，缓慢地呼着，吸着。

    一个明媚高大的男生，连同他身后的一群只有腿没有头的生物，像海啸一样向她涌了过来。

    一片白光冲过来，带白了整个世界，除了白，什么也没有，连上下的感觉也没有，连砰砰的心跳声也不再有，这样过了不知多久，视野里终于慢慢的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儿，小黑点儿弥漫散开，是一个人跪着的膝盖，再散开一些，是一双淡紫色的，晶莹璀璨的水晶鞋。

    陆月的大脑匹配到了标志，恢复了连接，她立即像排练时那样，满脸笑容的说道：

    “我愿意。”

    轰的一声，陆月回到了现实的世界，满室的彩片飞舞，她的椅子仿佛也应声坠地，满屋子振臂高呼的同事，办公区的天花板上不知什么时候安装了一整圈儿刺着白光的灯。

    陆月熟练地挽起旁边人的胳膊，另一只手臂抱住紫色的水晶鞋，露出3分害羞7分惊喜的笑容，冲向镜头，再不时抬头向上望，和配合她表演的工作人员眼神交互，但是这一次与她配合的不再是工作人员了，而是万千少女沉迷的偶像，沈岩溪。

    直播间里的两个主持人也激动不已，男主持人激动道：爱情和事业双丰收啊！我听到1千万入账的声音！

    女主持人眼泛泪花，说：只有男人在这个时候还在谈钱，我看到的是一个女生的幸福像一本书一样打开了第一页！

    好为她开心，我宣布我是陆月的娘家人！

    观看直播的用户大多数是年轻人，他们在直播界面里一会切到表白的画面，一会儿切到主持人的画面，每个画面又有不同的几位角度可以选择，直播在线人数继续攀升。缘因公司的基因检测产品的搜索量和下单量也开始攀升。

    陆月和沈岩溪被一群架着各种拍摄机器的人裹挟着，来到了灯火通明的直播间。

    候场只有短短的一分钟，陆月站在沈岩溪旁边，只到他的肩膀，她没感受过他这么高，自己站在旁边像他袖子上的飘带，她也没从这个角度看过他的脸，他的眉毛很特殊么？眼睛也只是人类的眼睛，鼻子挺拔着，但也只是人类的鼻子，但是为什么这些五官凑到一起就是那样的明媚，每一官都在争着抢着，仿佛要抓住她似的，仿佛每一官里都有一个神奇的故事，她想每一个都读一读。现在，这张脸又在冲着她笑……

    “在陆月换装的10分钟里呢，我们不仅要再次送出第二波，价值2000万的红包雨，还要请出神秘嘉宾，替我们提前测试一下这两位的默契度，岩溪，你期待么？”

    “我很期待”

    “陆月期待自己的新造型么？”

    陆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坐下了，她坐在了直播间的嘉宾席上，而且好像坐了很久了，她听到了“期待”，大脑又匹配了一个讯号，她马上答

    “我很期待”她随即被工作人员请到了别处。

    监控总控室，童夕谣死死盯着屏幕里的陆月，刁晨也在，但是站得远一些，刁晨注意到弹幕里吐槽陆月“土”、“路人脸”“不般配”的内容开始多了起来。

    谭丹波和秦子昂缩在直播等候区的一个角落里，他们一直关注着屏幕里的陆月，连他们也觉得，在光鲜帅气的沈岩溪旁，陆月确实太普通了，两个人根本没有cp感，陆月一脸懵的表情藏也藏不住，沈岩溪越是迷人，越是衬托着陆月又傻又土，她抱着水晶鞋，像抱着一个土筐在卖鸡蛋又找不到路，只会冲人傻笑的二丫头。

    “谭丹波、秦之昂上，5、4、3、2、1”童夕谣在对讲机里倒数。

    “欢迎陆月的两个好朋友，也是室友：谭丹波和秦子昂！”主持人鼓掌说道。

    在“备播”了6个小时之后，秦子昂终于陪着兴奋到扭曲的谭丹波，坐在了直播间的嘉宾席上，他看着眼前的这两位名嘴，和旁边的沈岩溪，感觉跟自己用VR眼镜看新闻的时候长的差不多，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首先呢，我想让两位好朋友，用3个关键词形容一下陆月，同时让岩溪也用3个形容词形容一下自己喜欢的女孩的特质，然后你们三个人同时亮题板，怎么样？……好，不要过多考虑，计时30秒，开始！”

    谭丹波选的三个词是：努力、善良、马虎，她觉得这就是真实的陆月，沈岩溪喜欢的也一定是真实的陆月，否则怎么可能是天生一对儿？

    秦子昂选的三个词是：温柔、善良、勤奋。这不是他眼里的陆月，但是他想眼下嘛，夸夸她，先帮她把沈公子拴住，有谁会不喜欢温柔善良又体贴的女孩呢？可是他说陆月体贴不太合适，那就换成勤奋吧。

    沈岩溪选的三个词是：聪明、优雅、包容。他老老实实地写出了自己心目中理想恋人的样子。

    “岩溪怎么一个词都没涉及性感漂亮啊？”男主持人故意打趣

    “如果是四个词的话是不是就能写了？”女主持人马上给沈岩溪铺路

    “对的，我只能把最最重要的往前写”沈岩溪借坡下驴。

    男主持人就接：“要是我写，两个词：性感、漂亮，三个词，性感、漂亮、不说话”

    “怎么讲”

    “不说话就不会吵架，不吵架就会天长地久啦”

    众人笑

    “那我们来看看这三个人的答案，如果他们两个是天生一对儿，那么三组关键词应该也属相同归类，初步可以把善良，归为包容的前期形态，努力和勤奋归为聪明的前期形态，但是这个马虎……，

    “对对，这个马虎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小谭，你能讲讲这个马虎么？”

    谭丹波一下愣住了，她感觉自己大意了，谁会主动喜欢马虎的女生，她感觉自己好心办了坏事，马上改口：

    “其实是时间太紧我瞎写的，就是有一次她把6看成了9，也不能算她的关键词，”

    监控室，童夕瑶在盯现场，她的副手，梁清玉也在盯，梁清玉听到谭丹波的这一句，把6看成9，立刻拿起对讲机，主持人从耳机里听到两个字：

    “深挖”

    童夕谣皱了下眉头，不做声。

    “6看成9，我们女生好像经常这样耶，岩溪会不会也觉得女生这样也有点可爱？”

    沈岩溪心想，你都说所有女生都这样了，我还能说不可爱么，于是他不置可否地笑笑，谭丹波看到的则是沈岩溪害羞的笑了笑，她心想，他果然喜欢马虎的女生，他俩果然是一对儿！

    女主持追问：“陆月平时除了把6看成9，还有别的么？”

    谭丹波就打开了话匣子：“陆月经常这样，而且你跟她打字，一次不能发一大段，她看了上句就漏下句，”

    秦子昂觉得不对，陆月的工作就是客服，回用户消息哪能看了上句漏下句？他忙补救：“主要是谭丹波平时废话太多，漏了三四句也不影响理解”

    “谁说的”谭丹波心想，我这帮陆月呢，你攻击我干什么？她又接：

    “有一次，你忘了？我们一起看一则笑话，我俩都笑不行了，她都还没看完，还得用手一个字一个字的指着念！”

    “还有呢？”男主持人做出充满好奇的样子。

    “还有就是她是个超级大路痴！到现在只熟悉从单元门走到地铁站的路线，要是出租车停在了别的入口，她就要多转好几圈儿，咱俩都去捞过她吧？”谭丹波看向秦子昂。

    秦子昂继续补救：我觉得陆月当时是装的，她主要是不想自己一个人提那么沉的东西……”

    这两个好朋友，一个砸墙，一个补墙，沈岩溪插空望一眼远处的刁晨，刁晨轻轻的摇摇头，沈岩溪的目光就淡了下去。

    “但是据我们所知陆月工作的公司是一家专门为高新技术产品做售后服务把关的第三方客服公司，大家可能有所不知，这份工作就是要不断的阅读海量的科技产品信息，才能准确、迅速的为大家提供那些重要的使用指导，包括必要的数据汇报和分析，陆月有这样的困扰还真是出乎意料啊。”

    男主持人说完，女主持又迅速把话尾接起：

    “现在距离陆月换装后的亮相还有不到一分钟了，更多的谜底和细节，我们还是有请我们的女主角亲自讲述吧！让我们一起倒计时，欢迎陆月出场！”

    “陆月组准备，20秒倒计时”刁晨低声通知。

    “收到”监控室的童夕谣转身奔向陆月的换装间，陆月换装间隙惊讶地瞥到显示器上的蛋蛋宝和秦仔，隐隐约约听到谭丹波说她马虎和不认路，但是场地十分吵杂，也听不太清具体内容，看到童夕谣来了，她还是像排练时候那样，把手交给了她，童夕谣要将陆月以唯一安全的角度，扶上高空的原木秋千。预演的时候，童夕谣握着的是工作人员的手，现在，她握着的是她的手：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是你的手很烫”

    沉默了一会儿，她就在沉默里，为她摆正角度，检查安全绳，陆月发现童夕谣一直在看她，看得她更慌，她已经够紧张的了，现在她又紧张，又窘迫，她想打破沉默，只好举起自己右手的食指

    “你看”

    她展示自己的食指，已经丝毫不见损伤了，但是手举起来才发现，是在抖的。

    童夕谣一惊，倒计时还有10秒。

    她拿出一个笔状的注射器，朝着陆月的胳膊按动了一下，立刻有一小团液体在强大的压力下由表皮渗入，并迅速被机体吸收，她抚住她的头，靠近她的耳朵：

    “现在是14:05分，效果只能持续10分钟，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童夕谣说完，离开升降装置，留下陆月一个人在那个黑暗的空间里等待降落

    陆月只感到自己的身体瞬间平静了下来，紧张慌乱的心境一扫而光，此刻的她内心是如此的平和、冷静，仿佛屹立在寂静无人的湖边，能听到湖底的鱼儿摆动尾巴的声音，她的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而且专注。

    她仅用了1秒钟的时间将周五晚上到现在的所有事情过了一遍脑子，眼下经历的这一切曾像一只庞大凶险的怪兽，让她战栗无措，现在的她，却摸到了这只怪兽的骨骼。她之前还不明白，为什么童夕谣让她用假名字签主合同，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当前的局势：

    1，局势不利，有危险，但具体什么危险尚不清楚。

    2，因为合同签的是假名，她已无法律困境，可随时撤离，但逃跑的后果是童夕谣受困。

    3，如果她选择留下应对，就要保持平和，冷静分析，随机应变，局势也许会有转机

    4，但是维持她冷静的时间只有10分钟。

    八个机位的直播摄像机全部就位，这一场精心策划的亮相开始了。

    这是一个能容纳1000人的复式宴会厅，直播席架设在礼台上，台下座位已全部撤走，此时整个会场全部熄灯，只留下踢脚线处暗暗的黄灯围了会场一周。

    古典柔美的钢琴声响起，追光点亮，会场里顷刻间纱幔翩飞，从离礼台最远的观众席上方缓缓降落一个原木秋千，追光的焦距变换，光线开始变得均匀柔和，照着秋千上坐着一个明眸俏丽的小姑娘，她穿着一条明黄色的吊带长裙，裙摆华丽翻飞，乌黑润泽的头发随意又不失精巧地挽成两条麻花辫，俏皮地垂在两肩。

    一群全息映像的鸟儿呜啦啦飞到她身边，她因而露出一排可爱洁白的牙，映着她的红唇更加娇嫩可爱，鸟儿绕着她飞，她就自然地边走边转着圈，裙摆像云彩一样托衬着她，走到礼台的跟前，沈岩溪已在台阶处等候，他伸手，她就搭上手，另一只手轻提裙摆，来到台上的嘉宾席位。

    “导演注意主画面切换”

    “中控组注意调整检测产品的库存”

    缘因公司的检测产品已经卖空2次了，刁晨关注着数据，非常满意，又分心提醒起直播摄像团队，

    梁清玉冷眼看着这一幕，陆月突如起来的落落大方让她有些疑惑，但是很快归因于负责妆造的“映美”美妆公司，这家公司的目的就是打造陆月前后的颜值差，明天陆月乱糟糟的素颜脸和刚才完美的造型就会被做成对比图出现在各个美妆博主的主图里。

    陆月身上用过的各种产品也会和检测产品一样，卖到脱销。

    难怪映美公司不惜出价2000万买下包下陆月的妆造。

    梁清玉深吸一口气，希望自己家产品的计划也能顺利进行，她所在的公司“清玉科技”可是付出了2400万的血本，她为了保障计划顺利，甚至说动刁晨让她成为总指挥的副手，就是为了行动万无一失，今天这一局，胜败在此一举了，她势在必得。

    陆月上场以后，并没有看到蛋蛋宝和秦仔，他俩在她的秋千开始下降以后，就被早早请了下去。

    一番赞美客套后，主持人的话一直往基因缺陷上引。

    “所以你并不知道自己有阅读方面的问题是么？好像有个基因缺陷就叫“阅读障碍”女主持人的第一个问题问了陆月，第二个问题又转向男主持人，并不给陆月开口的机会。

    陆月决定不抢话。

    “我看陆月的基因检测说明上显示的是，她有重度的阅读障碍，像平时看书啊，读信息啊，在她看起来，字都是跳动的，还会上下颠倒”男主持人翻开陆月的检测报告，像在翻看一本杂志。

    “陆月、岩溪，你们能拿着这个卡片，告诉我们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男主持人递过来的卡片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铅字，没有空格没有行间距，这是陆月最不能忍受的一种文字的排列方式。现在，她虽然思路很清晰，但是阅读的问题依然存在，她望着这一团密集符号，感觉它们像一坨黑色的线虫一样交织在一起，扭动着纤细的身躯。

    沈岩溪先开口了“我这张上面是古兰经上的一个寓言小故事”

    “陆月你的呢？”

    “告诉我们你看到了什么就好”

    陆月瞥了一眼黑暗中的电子时钟

    14:08:56

    她一眨眼，电子钟代表的时间停止了，数字不再变动，此刻，她像一只与敌人对峙的豹子。

    她已知，她在经历一场盛大的直播，这个直播就是一个放大镜，现在主持人三句话不离她的“阅读理解障碍”，就是要放大和曝光这个障碍，这样做有两个效果，1，世人都会知道她有这个重度缺陷，现公司也会知道，这绝对不是好事，如果公司今后淘汰她，还会有其他公司愿意要一个有阅读障碍的客服么？不一定。2，世人都会明白什么叫阅读障碍，有这个问题的人一定不止她一个。那么对方就是想要卖解药。疑点是：如果这个药真的有效果，对方需要费尽心机拉自己下水么。那么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解药”一定是骗钱的幌子，不是以正规药品的形式面世，所以才需要补充轰动性，和信服力，需要自己配合。那么，如果不配合会怎样？

    陆月决定见机行事，她又眨了一下眼睛，时间继续流淌。她端坐着，坦诚的把卡片往桌上一放，回复道：

    “小姐姐难倒我了，我确实看不太清楚，如果想看清楚，我需要用手指这样一个一个的指着念”

    大楼的某一处，陆月的上司，汪经理也在关注着直播，他有些不可思议，带了陆月这么多年，他只知道她学习新内容有些慢，根本不知道她竟然有这么大的缺陷。

    “真是这样？”男主持人继续引导：“那平日工作、学习岂不是有很大的阻力？”

    “而且，ACY集团的面试出了名的难，是VR全环境模拟的，你是怎么通过的呢？”

    突然，陆月像被人用针戳了溃疡一样，疼痛从内心一闪而过，但她没有慌张，而是接过话，缓缓说道：“地心引力对于很多微小的生命来说，也是阻力，但其实这些阻力如果能克服的话，也可以成为支撑力，人就能站起来，就像一家家公司，一栋栋大楼，都是克服了各种阻力才收获了成就，我这点小小阻力，不值一提。姐姐你觉得呢？”陆月在话尾把话头抛给女主持，她就是赌她不会追问关于面试的事。

    童夕谣在底下暗暗为陆月叫好，主持人为了引出产品，明明想聚焦阅读障碍的悲惨，她却把自己的缺陷说成了一种励志的人生，真是聪明的姑娘！

    “我很感动”女主持人面容动情地接话：“真的，我们刚才一直在说这个小姑娘有多平凡又有多幸运，但其实每个人背后可能都会有一些别人想不到的伤痛，尤其是孩子。”

    “是的”男主持人拿出一份文件展示给镜头，直播画面立刻出现相关说明数据的动画：

    “我这里有一份调查报告，每100个孩子里面，就有20个孩子有阅读障碍，而当代的基因技术不仅能及时的查出您的孩子是否携带相关致病基因，而且如果孩子不幸已经出现了阅读障碍，现在已经有科技可以有效缓解了”

    “陆月，你看这是什么？”女主持人果然开始带货了，她将一个腕带一样的东西展示在陆月面前，不由分说，给她带上了。

    “现在你再看试试？是不是好多了？”

    陆月再看卡片，发现还是一样的，只是两个主持人殷切的眼神把她堵到了小路的尽头。

    如果不配合会怎样？她想

    10分钟只剩下了1分钟，陆月的头已经开始觉得发昏发沉。

    “好像是有一点儿作用，但还是用手指着念更快一点”陆月决定面上肯定：这样不至于谈崩；实则否定：手指谁没有，能指着念的，都不必买你的东西。

    “陆月说的对，是作用很大耶！”女主持人也兴冲冲带起一个，看起了沈岩溪的卡片。陆月想，我什么时候说作用很大了。

    “这款产品就是清玉科技公司出品的神童1号助学腕带。”男主持人开始介绍起了产品，点亮了台下的梁清玉的眼神。

    “真好，我们顺带着还为无数的小朋友们带去了学习的助推器！现在我们的孩子普遍都是10年本科学程的，学习时间压缩了，学习压力增大了，如果孩子恰好有阅读障碍，真的是输在了我们对这个基因缺陷的无知啊！有相关疑惑的爸爸妈妈记得拍下我们的免费咨询产品，会有一线专家亲自为您解答哦！”

    “还真是很有趣，因为我听说过，相处非常融洽的情侣他们在某些技能上就是会互补的”

    “对，比如岩溪阅读很快，陆月呢，恰巧是有阅读障碍。”

    “以后读睡前故事的活儿肯定是岩溪的了”

    两个人笑成一团，沈岩溪对这样硬来的玩笑十分厌恶，陆月也尴尬地笑着，她撇了一眼电子时钟，10分钟已经过去了，她果然开始有了异样的感觉，之前轻盈透彻的思绪状态不见了，身体仿佛一下子涌进了一股有一股浑浑噩噩的浊气，眼睛和耳朵接受到的信号开始杂乱无章，心脏开始不由控制地砰砰狂跳。

    但是她记得10分钟前她想清楚的事情。

    “岩溪可不可以透露下，第一次约会计划怎么安排？我们都好好奇啊！”

    按照编排，沈岩溪应该回复的话是：“第一次约会我想要带陆月去参观一下缘因公司基因检测的实验大楼”

    但是两位主持人、刁晨、童夕谣、梁清玉以及近1000位幕后的工作人员都没有想到，沈岩溪此时望着面露疲惫的陆月，和她楚楚可怜的脸庞，却说了句：

    “如果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我现在想带我的女朋友下场休息一下，今天的直播就到这结束吧”

    说着，他站起身，牵起陆月的手，贴身保镖开道，他带着她穿过黑压压的幕后人群，擦过童夕谣的肩膀，擦过梁清玉惊讶到脱臼的下巴，就这么带着陆月离开了，他们离开这个直播大厅，就像不耐烦地刷走一条吵闹做作的视频。

    全直播厅的人都呆若木人，两位身经百战的主持人足足1分钟说不出话来，女主持人面部的肌肉一会堆上去准备笑，一会儿又塌下来看台本，男主持人则面如呆鸡，眼睛瞪得圆圆，嘴吧闭得紧紧。还有至少三家品牌商的产品，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植入到对话中，而这三个甲方，一个都不会饶了他们。

    刁晨慌了神，她们千算万算，谁能算到，最后撩摊子的，竟是自家的CEO，那个呼风唤雨，来去自如的该死的沈岩溪！

    “刁总，晚上7点的新闻发布会还开么？”负责对接记者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的问。

    “听天由命吧”刁晨在心里默默的回道，但是她却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耳麦对讲机一甩，把整个厅的团队甩在了身后，自己离开了。

    只有蛋蛋宝参透了这一切，她不知被安排在了哪个隐蔽的角落，她兴奋的喊声响彻整个大厅：

    “这是真爱啊～！”——爱啊～爱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