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青霖看着青华说道。她的眼睛还是像往常一样清澈明亮，仿佛平静无波的湖面，但又与以往有所不同，似乎暗流涌动。

    “不，”青华摇摇头，反驳道，“我不是。”

    “但你迟早也要走。”

    青华沉默了下来，看起来他似乎无法反驳青霖这番话。

    青霖眉梢掠过喜色，向前踏出一步，但在此时青华又开口道：

    “至少不是现在。”

    青霖停下脚步，湖面微风浮动吹起点点涟漪，片刻后重归平静。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值得我留恋的人和事，还有许多我未完成的东西。我想……至少等这些都完成了。”青华顿了片刻，似乎在想一个合理的说辞，只是最后吐出的字却显得有些突兀和怪异。

    “只是这样？”青霖死死盯着青华的眼睛，试图从那双始终平静的眸子中看到一些异样的情绪，只是未能如愿。

    青华感到有些疑惑，从小到大，他与自己的这位同胞妹一直保持着极高的默契，但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完全了解她。

    “因为她也在这里吧。”湖面难以察觉的泛过一层水浪，依然显得平静如常，但湖面之下却已经翻腾起来，一股积蓄已久的力量似乎随时都要爆发。

    青华愣了片刻，但当他看到青霖那双眸子突然明白了什么，他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随后坦荡回复道：“是的。”

    青霖身体一颤，面色微怔，尽管已有心理预期，但等到对面真说出口时才发现在感情面前一切所谓的准备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就像一张面积很大的纸，自以为做好了万全准备却依然被一块石头轻松击穿。

    “呲啦”，随后是“嘭！”

    那是一块巨石，足以直击湖水之底使其剧烈翻腾的伤心石。

    “皇兄，”青霖看上去是那么平静，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她的声音还是如百灵鸟那样空灵动人，但掺杂了几分难言的威严，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凤凰翱翔而去，她接着说道，“可是她终究已经死了。”

    青华挑了挑眉，神情微变，露出一抹不悦，但什么话都没说。

    “我说的是事实。”青霖目光躲闪，脸上的威严感一扫而空，那只孤傲的凤凰似乎真的飞离了这里，只留下了一个担心自己做错了事的小女孩。

    “你不应该被一个亡魂束缚在过去，无论是谁都应该向前看，你也不例外。”沉默了一段时间后青霖上前一小步这样说道。

    青华神情复杂地看着青霖，他注意到那双依然清澈明亮的眼睛已不再保持宁和平静——或者说他从未见到青霖如此炽烈的眼神。尽管她的神情与言语都保持了想当的克制，但眼睛中蕴含着的猛烈情感却仿佛凶猛的岩浆河，剧烈地翻腾着仿佛下一刻就喷涌出来。

    坦白说青华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该如何与这样的青霖相处。

    故作怒态，将其一顿呵斥然后转身离去？不可能，因为她是青霖，以前青华从未如此做，以后也不会这么做。

    接受她的情感，无视尘世的看法双宿双飞？这更不可能，因为他是青华，他可以不在乎世人的看法，但终究过不了心底的那道坎。

    又是沉默良久，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一如既往却又不同寻常。

    一只骄傲华丽的凤凰、一名倾国倾城的女子、一个情感真挚的求爱者，这三个形象在青华的眼前仿佛走马灯般闪烁，但又共同指向同一个本体，对青华来说她是如此熟悉，可对她们却又如此陌生。直到某一刻心底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这三个形象最终合而为一，化作那个熟悉的“她”，那一声为——“皇兄！”

    于是一眼度一人，一念思一生。

    没有骄傲的凤凰、没有陌生的美女、没有炽烈的求爱者，一切仿佛回到过去二十余年中的某个时刻，又仿佛只是返璞归真、滤过了一切外在的此时此刻。

    青华微笑着，像是往常一样伸出自己的右手探了探，似乎要摸摸青霖的脑袋。

    青霖迷惑、继而喜悦，又主动上前小半步主动将脑袋迎上去，这时她又意识到什么，继而恼怒。

    青华没有理会妹妹的变化，摸了摸脑袋后便准备缩回手。青霖不愿，于是伸手拉住了青华的手，她抬起头，眼里有一团火。

    可是青华只是看着她并摇了摇头，微笑依旧。

    于是青霖身躯微震，手也颤抖着，只是依然不愿意松开。

    她是世界上与青华最有默契的人，不需要言语，仅凭眼神交流便能理会对方的意思。

    本该如此。

    青霖眼中的火熄灭，骄傲的凤凰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似乎只能收拢双翅。她又变回了那个皇宫里的女孩，青华最亲爱、最重要的……皇妹。

    不该如此。

    凤凰从来不畏惧困难，自然不会退缩，哪怕毫无希望、哪怕粉身碎骨、哪怕再无法回头……哪怕有再多个应该放弃的理由，可只要有一个理由便足以让她搏上一切——我不同意！

    于是青霖已经松开并垂下的手再次向前伸去，只一臂之遥，她轻易地抱住了青华，并紧紧地拥住了他的腰，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表达自己最炽热的感情以及最振聋发聩的反对：

    隐藏并放弃这段看似错误的感情似乎最为理智，可不该如此！只是做你的皇妹固然很好，可我不同意！

    青华迟疑了片刻，随后也拥住了青霖——就像以往一样。他轻轻地拍打着青霖的后背，等待着怀中人的下一次发言。

    青霖开口，却无言。

    泪水夺眶而出，打湿了青华的胸膛，她嘴里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并最终汇编成“呜咽”声。她紧紧地拥着自己皇兄的腰，肆意发泄着无助的情绪，就像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翅膀的雏鸟。

    凤凰也会落泪。

    ……

    ……

    “你究竟为何还不愿意离开这里？只是因为一个亡魂？”哭了一场后青霖又恢复了活力，她看起来骄傲而自信，紧接着说道，“我不觉得在你心里她比我还重要。”

    青华看着她微笑不语。

    青霖头一次觉得皇兄的笑是那么讨厌，她略微放低了语气，道：“我是说……不是那个方面的意思。”

    “哪个方面？”青华立即追问道。

    这下可让青霖难堪起来。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给自己的话又打了补丁：“也许一样重要？她毕竟已经……不在了。”

    青华笑而不语。

    青霖“刷”的一下从脖颈直红到耳根，她感觉自己丢脸丢到家了，居然自取其辱。于是她瞪了青华一眼，但开口时语气却怎么都凶不起来：“那就稍微比我强一点点啦，也只有她比我强那一点点……是吧！”

    青华没有反驳。

    青霖舒了一口气，待脸上的潮红褪去这才又开口道：“所以，皇兄的答案是什么？”

    “责任。”青华叹了口气道。

    “责任？”青霖不解。

    “总之我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这件事……”青华有些犹豫，表情更是显得不自然。

    “那皇兄做完这件事后就要来找我……或者我来找你！”青霖注意到青华的异常，不让他把话说完。

    “恐怕不能做到。”青华摇了摇头，还是说出了口。

    不能，不是不愿。一字之差，天差万别。

    “皇兄，你究竟要做什么？”青霖的话有点发颤，她头一次感到了害怕。

    青华不答。

    青霖还想说什么，却被青华抬手阻止，他看着青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陌生的世界照顾好自己。”

    青霖的双眸一瞬间失去了神采，就像两潭没有了活力的死水。

    “我会替皇兄打探好信息的，到时候皇兄就可以省心些啦。”青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但却发颤个不停。

    “嗯，辛苦你了。”不管是否是疏忽了青霖这句话中暗藏的小心机，但青华应了下来，他伸出手去想摸摸青霖的脑袋，却不料青霖动作比他还快一步。

    青霖在他的侧脸留下一个吻，然后飞快地退开，这次她的脸红得远比上次厉害，乃至双眼都红通通的。

    “只要你抵达那个世界，无论身处何处我都会找到你。”

    青华愣在了原地，他没想到青霖会这么做，等到他反应过来时，眼前已经没有了青霖的身影。

    良久他才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想在我面前哭第二次吗？真是个倔强的孩子。”

    “但我又何尝不是呢？”

    清风扫过苍穹，惹得满天叶舞。其中点点水雾，抬头，却不见云雨将至，只一日悬空，晴空万里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