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一个饥瘦的灾民，在雪地上烤着什么。

    那是一只野兔。

    灾民的眼睑下，还带着两道猩红的血迹，在不久前，他还是寒巫教的教徒。

    但突然有一天，他脑海中的混沌之声，随着一声惨叫消失了，他的理智，又重新占据了脑海。

    我不能再杀人了，或许我不该……做出那样的事，我再也不会那样做了。

    他回想起身为教徒时的所作所为，摇了摇头，感到一阵反胃。

    或许老天，给了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让我活下去？

    运气不错，他在森林中，抓到了一只野兔。

    又可以对付几日了。

    或许很快，等冬天过去，冰雪消融，我可以活下去，我种庄稼很厉害，到时候，新房子，新婆娘……都会有的。

    他想着。

    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对自己说。

    但就在这时，天色一变，他察觉到，飘落在自己手边的雪花，变得不一样了，透露出一种妖异的红色，他瞳孔一缩，一些不好的记忆，重新灌入脑海内。

    他身体一颤，望向天空。

    血色的星辉，凝聚出一个繁杂的图案，赤色的光芒，照射在皮肤上——

    好疼！

    他对着自己说道，他感到自己的一切都在消逝，霎时间——意识、性命、令狐，一切都被剥离，粉碎，拖往高空！

    原地，只留下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倒在熊熊燃烧的火堆旁。

    ……

    踏天七步柯祥明，他愕然看着手中的逆命旗，被火焰燃成灰烬。

    天空中，吞吐云气的紫色巨蟒军势，破碎了。

    霜天盟义军内，较为瘦弱的义军，眼中的精气神刹那间均被剥离而去，他们的身体，在寒风中一颤，眨眼间便倒下了大半！

    “这是——怎么回事！？”

    他愕然到，但他额头上蜷起的硬眉，重新压了回去，他指挥着还能行动的武林义军，将快要支撑不住的灾民带入营帐内。

    不管怎么说……这场战争，我们不能输。

    永宁州，不能在这样昏庸无道的乱政下，坚持更久了。

    不管脱离了大烜，重新掌管这里的又是何人，但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自救。

    然而，一抹红光，取代了天上皎洁的月色。

    洒在了整片营帐间。

    柯祥明一愣，愕然地抬头看去，那妖异血红的星辰，映入他的眼帘。

    他感到浑身的灵魂，都开始剧烈地灼烧起来！

    即使竭尽全力，以他完全能位列风云天榜的实力，却依然难以抗拒这诡异力量的拖拽！

    最后一刻，他愕然地环视四周。

    所有的霜天盟士兵，无论是灾民还是武者，同样无一幸免，他们像一片又一片的麦穗，在红光的照耀下，像醉酒一样，头重脚轻地倒在地上！

    他们的双手，无助地向空中抓握，逐渐僵直，然后无力地垂落在雪地上。

    突如其来的死亡，难以阻挡地蔓延。

    而在更远的地方，隔着平原相望的，属于平叛将军洪光劭的大烜军队中，也同样传出焦急的呼叫——

    那位被派来平叛的将军，以及数千精英龙啸突骑，也同样死在了这个红光漫天的夜晚！

    ……

    前方，息兵城，温度再次骤降，雪花纷然飘落。

    墨殇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手臂之上，但那片雪花，却不再是洁净的纯白色，而是呈现出一种……幽暗的血色。

    雪花融化了，在手臂上，留下一抹黯淡腥臭的血迹。

    “天地泣血，化而为冰。”

    易无极忽然说道，他的眼角，显得有些湿润，声线颤抖着，“哀魂遍野，煞气冲宵……大戮阵图，灾兆登阶，这到底死了多少人？”

    息兵城的上空，看不到之前，再看不到此前，三军交战的军魂。

    众人向前走去，踏过红色血污与雪水混杂的泥土，战场之上，尽皆是隆起的白色丘包，就像一个又一个无声的陵墓！

    众人沉默无声，他们知道，那些红雪覆盖之下，是无数死去的尸体。

    在平原之上，两片军营隔着雪地相望，大多数的营帐，都倾倒在一旁，雪地上痕迹杂乱。

    这是幸存者，肝胆俱裂地逃离所留下的。

    兵器与盔甲，散落在阵营间，悄无声息，毫无生气。

    墨止澜掀开营帐，躲在营帐中的士兵，也难以逃避大戮阵法的袭掠。

    尸体躺倒在其中，满面痛苦，血目圆睁。

    浑身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口，但他们，仍然死在了那里，没有丝毫反抗的机会！

    再向前走，霜天盟与永宁州驻军所在的地方，更加尸横遍野。

    身穿各色服装，背负着各式兵器的武者，都死在了雪地里，暗红的雪花飘落，腥臭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

    整片永宁山河，都好似走向了死亡，陷入了没有生机的鬼蜮！

    “那片血红的星光，不止照射着我们，也同样拂过整个永宁州……

    大戮天阵，榨取着整个永宁州的生气，无论是因饥寒而死的人，还是因纷争、战火而死的人，都成为了它的养料。”

    易无极的声音，透着一股冷意。

    北风呼啸着，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又像是天地在哭泣。

    “殇可以保住我们二人，但其他人，那些武者、士兵、灾民……显然并没有这个能力。

    皇帝，真的以千万生魂……作为了大阵的祭品。”

    “我使用判天剑，是不是真的错了……”

    墨止澜的眼中，更是浮现出剧烈鲜明的悲痛之色，他的语调中，透露着自责，每见到一个死在雪地中的武者，他身上的悲意，就更盛一筹。

    “如果我没有使用判天剑，没有用它来号令武林，是不是……这些为了大义的武者，就不会死去。

    我本想用它来减少杀戮，照应天志，但现在……却成了屠杀者的帮手。”

    “止澜，你知道的吧，这不是你的错。”

    墨殇说道，但即使是他，此时此刻，心中也不禁浮现出一种复杂的情感，他想起数千年前，人类部族的族长黎，以及拥护着他的族民们。

    他想起领袖一声令下，所有的族民拿起木矛，视死如归地向着死亡冲锋，没有一人抗拒和退缩。

    “虽然我可能没资格这样说，但我只是觉得……人类，不该是这样的，人王，也不该是这样的，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

    墨殇说道，他捏紧身后的“赐死”长剑，眼中红芒微闪。

    “该去京城了。”

    一边，夕照会顾寻牵来几匹战马，它们是从一边的森林中找来的，在霜天盟义军全军覆没后，散落的战马，四散而逃。

    但已经没有人，在意这些马匹的事了。

    “这一次，我们可能没有援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