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院偏僻肃静，偶尔还有老鼠小猫窜来窜去打闹嬉戏。

    这里是天香院堆放杂物的院子，平日里根本没人来这面，现在叶童藏身在此，正好可以避人耳目。

    两名探手远远的坐在树下，明面上是监管不远处河面的卸货小船，实际上是看着杂院大门防止有人误入。

    这时候正好一艘载着油料的小船不知卸到哪里，两名探手的注意力便全都集中在了那边。

    趁着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猫着腰躲在膝盖高的草丛中迅速向杂院大门跑去。

    ‘吱’的一声，不上油的院门发出晦涩的响声，两名探手猛然转身对视了一眼，抽出横刀袖箭一前一后摸了过去。

    “什么人！”两个探手低吼一声猛然跃入院子，就看见一个小丫头梳着好看的头发，站在院子里正仰头与二楼窗口的叶童对视。

    “大人。。。”两名探手羞愧难当，抱拳单膝跪倒请罪。

    “没事没事，你俩不要声张关上门下去吧。你俩长这么凶别吓到孩子。”叶童有些发愁，抓起桌子上的糕点匆匆下了楼。

    “嘿嘿嘿，晴萱小丫头还真是聪明，怎么知道叶童哥哥藏在这里啊？”叶童和颜悦色递给小丫头一个美味的糕点，小丫头两只手背在身后不接，小嘴撅着眼泪汪汪的望着叶童。

    她因为没了妈妈过度悲伤得了失语症，至今依然不见好转，所以叶童对这个小丫头格外的疼爱。

    “晴萱是不是生哥哥的气啦？不是哥哥不赔你玩，是哥哥现在有重要的事要做。”叶童将晴萱眼角的泪水擦掉，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笑道：“不过晴萱真是聪明，居然能找到哥哥，可比那些漂亮姐姐厉害多了。”

    小丫头得了叶童的夸奖，情绪才逐渐转好，她从叶童的脖子上下来，得意的指了指自己然后伸出五根手指。

    “咦？晴萱五岁？那你还骗哥哥说自己七岁。”叶童笑呵呵的刮了刮小丫头的脸蛋道：“真是个机灵鬼。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叶童故意提出这种复杂的问题，想逼着周晴萱开口说话表达。

    小丫头咿咿呀呀比划了半天，就是说不出话来。

    “嗯，哥哥明白了。晴萱乖，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哥哥藏在这里。这些天啊，哥哥在做好多重要的事，做完了，就可以带着晴萱出去玩了好不好？”

    周晴萱摇摇头，转身跑进了小楼。她爬上桌子蘸足了墨用毛笔写了一行清修的小字。

    “晴萱的字比哥哥写的好多了。”叶童夸奖了一句拿起纸看了一下然后笑着点点头：“晴萱是看那大将军家的两个公子监工，也想监工是吗？可是晴萱太小了才五岁，不能做那活计呀。”

    叶童见周晴萱小脸瞬间又要晴转多云，连忙神秘兮兮的说道：“不过我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得晴萱这般聪明伶俐才能胜任。”

    周晴萱大眼睛瞪得溜圆，将耳朵放在叶童的嘴边听着。

    “咱们院新来的一个花魁天雅姑娘你知道吧？晴萱这几日多与她在一起观察她都干什么，等我能出去的时候告诉我好不好？”

    叶童神情严肃，拍了拍桌子上厚厚的天统司密信：“晴萱，这个任务要保密，不能说与任何人听，更不能被天雅姑娘发现。你若完成任务，哥哥忙完这一阵，给你唱歌听。”

    周晴萱严肃的点点头，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目送周晴萱溜出院子，叶童才擦了擦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这小丫头鬼精灵，比大将军家的两个大魔王都不好糊弄，让她去黏着天雅花魁去吧。

    “大人，这是您要的广西省树种图略。”一名探手捧着一叠刚刚从金陵府府衙借来的图略放在桌子上。

    “有橡胶树的吗？”

    探手点点头：“有，但不是特别多。咱们天统司的弟兄算算时辰，应该是已经带着飞奴进了广西省地界，飞奴这几日飞回来，大人可下令给广西那边，将详细的图略资料带回来给大人参研。”

    等探手下去之后，叶童从这些图略资料中找到关于橡胶树的相关资料。

    东华朝橡胶树的分布大部分都在广西省，有一个天统司行走银牌统管云贵川和广西，这件事最后还得落在同僚身上来落实。

    叶童脑海里记得天然橡胶要想最后做成橡胶轮胎，需要向橡胶中加入炭黑。这东西木炭和石油炼制过程中都能获取，就是纯度不够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时代也没有后世那种动辄十几吨几十吨的东西，如果能研究出橡胶轮胎，主要目的还是提高机动性和舒适性。

    如果召集能工巧匠集思广益，弄出橡胶底的军靴或者农鞋，那么对于军队和农工可以算是巨大的利好消息了。

    如果研究力度再大一些，利用橡胶的延展性柔软性弄出热气球甚至飞艇，那岂不就是天下无敌了么。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尤其是在这个基础科研基础人才几乎没有的时代，步子迈大了就容易扯到蛋。

    还得把专业的工匠人才队伍拉起来才是王道。

    叶童正在绞尽脑汁努力研究学习，楼下院子里传来汪长武和王妈妈的声音。

    叶童一看这两个人跟斗鸡一样的架势就乐了，他慢悠悠的倒了两碗茶水放到座位上笑道：“我说你俩这是干嘛呀？有什么事好好说呗，至于这样天天打来打去的么。”

    这时候七叔也慢慢走了上来，他腿脚不好走得慢，见到叶童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七叔！嘿嘿，身体挺好的哈？”叶童亲自给七叔搬了一把椅子，吓得七叔不知所措，一直到叶童将他按在椅子上菜反应过来。

    “叶。。公子，可不能这样，若是让人看见，会骂我这个下人不懂规矩。”七叔见叶童还要给自己倒茶，连忙起身抢过茶壶。

    “嗨七叔，你怎么老跟我这么见外。”

    叶童有些有些不高兴道：“这不是没有外人么？再说有外人能怎么样？谁还敢在我面前瞎哔哔？七叔，这俩人怎么回事？”叶童见汪长武和王妈妈两个人气哼哼谁也不说话便问七叔。

    七叔挠挠头对叶童说道：“刚才外面来了有二十几个姑娘投奔天香院。汪先生见有的姑娘哭的可怜，便说若不想再入青楼可以到后院做工，今后有了技术培训学校，还可以学养家糊口光大门楣的技术。”

    七叔悄悄看了看王妈妈越来越不好看的脸色，及时住了嘴。

    “那二十几个姑娘，有多少听了你的话想从良的？”

    “嘿嘿，叶公子。那二十四个姑娘听我这么一说，全都想从良。”

    汪长武得意的白了王妈妈一眼道：“不用今后，现在后园各项都开始缺人手了。我琢磨着这些姑娘若是有从良的意愿，正好可以放在后园做工。也算是知根知底的姑娘，没想到这老鸨子立刻就跟我翻了脸。”

    “我呸！你个老不死的！”王妈妈气得一嘴口水都喷在了汪长武脸上。

    她指着汪长武的鼻子骂道：“好不容易有其它青楼的姑娘来投奔天香院，你这老不死的一句话就把她们给‘忽悠’去做了女工！我天香院招兵买马都准备与其它青楼背水一战了，你却在这挖我墙角！你个老不死的我撞死你！”

    王妈妈说到这，低着头一头撞向汪长武。

    汪长武还在咧嘴得意的笑着，猝不及防被体格健壮的老鸨子撞了个四仰八叉。

    “哎呦老鸨子发疯了，叶公子救我！”好汉不吃眼前亏，汪长武瘦小灵活不敢与老鸨子拼蛮力，爬起来便绕着圆桌跑，等老鸨子快抓到他的时候一低头哧溜钻进圆桌下面。

    “你给我滚出来！老娘今天一定把你那玩意切了喂狗！你个老不死的岁数大玩不了姑娘，就蛊惑那些姑娘做女工！若是那些姑娘从良，拿不出赎金就让你个老不死的拿。造孽啊！造孽啊！”

    “王妈妈你等会再揍他。”叶童拦住王妈妈，有些不解的问道：“我有一事不明，想问问王妈妈。”

    见王妈妈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叶童问道：“青楼的女子难道还愿意从良么？从良做工又苦又累，可远不如接待恩客赚的多啊。”

    叶童的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就连王妈妈都沉默了。

    “公子有所不知，咱们东华朝大的风月场里，很多都是被罢黜被刑罚官员家的女眷。她们被教司坊接收调教以后卖入民间青楼，有一部分有钱的员外郎就喜欢落寞官家的女儿家眷。还有一部分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幼年便被卖入了青楼，有些穷苦人家的姑娘娘子，实在过不下去也会进入青楼。”

    听完王妈妈遮遮掩掩断断续续的话，叶童暗自感慨自己还是对这个朝代缺少透彻的了解。

    相较于后世，这个时代女人对于贞洁对于家庭传统，有着根深蒂固的执念。

    她们就如同一根根无依无靠的飘萍，只能随波逐流一直到死。

    叶童唱的那首《萱草花》，不知道勾动了多少青楼卖笑女子心底最脆弱敏感的心事。

    姑娘们被天香院出的这首歌勾动了心思，却没想到投奔来居然还可以正大光明名正言顺的做女工学技艺，这就相当于脱离了贱籍苦海从此洗尽铅华，就算无人娶不能过那相夫教子的寻常日子，也总好过青楼卖笑最后一身脏病孤老终死。

    等王妈妈陆陆续续说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叶童也觉得头疼。

    他不是神，也根本无法扭转这个朝代青楼风月场的习俗风气。

    正如王妈妈所说，这个口子一旦开了。那些投奔而来的姑娘纷纷要求从良怎么办？王妈妈赔了赎身的银子，引来了其它风月场的怒火，最后还没接收到姑娘壮大天香院，她日后要是信佛了这种事估计能做出来。

    “王妈妈，咱们可不可以这样。”

    叶童沉思片刻说道：“这些公子员外流连风月，喜欢的不就是嫩的漂亮的多才多艺的吗？若是年岁大的，既卖不上价钱还浪费胭脂水粉，年轻的时候该给天香院赚的钱也赚了，到老了是不是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王妈妈听叶童这么说顿时瞪大了眼睛犹豫道：“公子这么说倒是没错，可。。可我妹妹信佛，让我做出那些青楼扫姑娘们出门如弃草芥，妈妈我也做不出来啊！”

    这老鸨子还算有些良心，就是居然把老子想的这么心狠手辣却是不该。

    叶童摇头笑了笑道：“妈妈你会意错了，我的意思是等姑娘们到了一定年纪，如果她们自己愿意的话，就可以转行做女工或者其它技术工种。反正我那些产业缺工人缺的厉害，用这些老姑娘知根知底我还放心。或者你们约定一个银子数量，妈妈为她们赎身的钱需要归还，归还之后再赚了多少钱就可以商量着转行。”

    “这。。这我岂不是亏了很多？”

    叶童摇摇头道：“妈妈这话说的对也不对。你确实从一个姑娘身上赚的少了，但我若是通过杂志，将天香院对姑娘赎金和活计的事宣传出去，你猜整个金陵城青楼的姑娘和穷苦人家的姑娘们，心里会不会记住天香院？”

    叶童见王妈妈这个财迷有些意动，又继续说道：“一个小小的天香院算个球，等我那快活楼开起来，妈妈就知道赚大钱的可不止是让姑娘们卖身。况且快活楼的产业，妈妈你可是有股份的。妈妈救我有恩，今后若是吴大人同意，其它的生意我也可以酌情给妈妈分些股份。”

    叶童眼睁睁看着王妈妈双眼放光，瞳孔都变成了银子的形状，就知道这事成了。

    却没想到王妈妈忽然说了一句道：“有叶公子的面子，妈妈吃了亏也不会说什么的。不过咱们得把话说清楚，姑娘们得了花柳病、梅疮秽疮，妈妈可不给她们拿钱治，天香院不是善堂，我不能赔了那么多钱又搭着诊金。”

    “得病的姑娘很多吗？”叶童好奇的问道。

    “姑娘们年轻的时候还好。就是。。等到年纪稍微大一些的时候，这些脏病很多姑娘都会得。”

    “妈妈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啊？公子你。。要去那种地方？”汪长武王妈妈和七叔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