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府衙大牢，隋家三口已经被关在这里两天了。

    狱卒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亲自面见了汪长武，将隋家入狱的消息告诉了汪长武。

    可是到现在，隋家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动静。

    隋文彬的心渐渐坠了下去。

    晌午十分，一名狱卒打着哈欠将青菜和粗面馒头从缝隙处递了进去。

    老三爬起来接饭菜，却被狱卒用筷子将他打在一边。

    看到这情景老大心中一动，走过去慢慢接过饭菜盒，这次狱卒没打他们，而是打着哈欠拎着饭菜盒接着送饭。

    果然，粗面馒头里夹着一张小纸条。

    老大认识字，他借着监狱小窗透进来的光悄悄看了看纸条，然后将纸条蘸了点菜汤塞进嘴里，就着粗面馒头一块吃了下去。

    “爹，汪长武让咱们稍安勿躁，不管对方说什么都答应，就是别答应那么痛快，要是有可能的话，就多套套对方的话。还有，要告诉对方李钰这个人。”

    “李钰？”

    老大点点头，十分笃定道：“对，信中说的就是这个名字。”

    隋文彬沉吟片刻，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点点头小声道：“我有点明白了，我就说叶大人和汪先生绝非薄情寡义之人，这背后水太深太深了！你我按照汪先生说的做便是了。”

    未时初，管营带着狱卒走进大牢，同时提审隋家三人。

    隋文彬和老大对视一眼，顿感事情不太妙。

    下午不升堂，这是各府衙的规矩。那现在这个时辰被提审，就是升的私堂！

    隋家被带上堂，依然是那天抓他们入狱的推官高坐堂上。

    这推官姓宋，每天就喜往嘴里灌黄汤。

    他中午喝了不少，晕晕乎乎一拍惊堂木喝道：“隋文彬，你不经报备擅做硬弓，射杀倭国武士、风夷大将军部将河田龟皮，按东华律，当斩。”

    推官见隋家三人面无表情跪在堂下，打了个酒嗝道：“但是本官念在你隋家本就是做弓世家，射杀河田又签了生死状在先，所以为你与倭国风夷大将军部将打了个商量。”

    “大人，什么商量？”

    “做出那把弓，并且将制作硬弓的技术传授给倭国武士。府衙便不追究你们的责任，隋文彬，这可是本官为你们争取来的最后的机会。”

    “大人，隋家弓祖训上明确记载着，制弓出售可以，制弓技艺不能外传。”

    “那本官可要治你罪了，来人啊，给我先打二十大板。”推官恼恨隋文彬的态度，又觉得自己丢了人，抓起一只签子扔在地上。

    几个衙役将隋文彬拎起来按在刑椅上，四条板子用力拍在隋文彬的屁股上。

    隋家世代制弓，有硬气功的功夫在身上。二十大板下去，隋文彬喊的比过年杀的年猪都响，其实屁事都没有。

    “隋文彬，你答应不答应？”

    隋文彬咬着牙摇头道：“不答应。”

    “来啊，将隋家两个小子拖上来给我打。”

    就这样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宋推官脑门都快气出脑淤血了，也没能折服隋家。

    这时候有人轻咳一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推官一见此人连忙起身行礼道：“通判大人。”

    通判冷哼一声道：“本官告诉过你多少次，隋家是制弓世家，世代忠良，南京城和金陵城守军都曾采购过隋家的硬弓，你怎的如此无礼？居然还用刑？滚下去！”

    推官连个屁都没敢放，低着头离开了大堂。

    “隋文彬，本官知道你与倭人签了生死状，谁也不能用这个来治你的罪。”通判亲自从高堂上走下来，和颜悦色的将隋文彬扶起，命令衙役将枷锁去掉。

    “草民岂敢让大人动手，多谢大人多谢大人。”隋家三口一脸惊惶，高高在上的金陵府通判，此刻竟然如此平易近人。

    “隋文彬，本官就给你交个底吧。”

    通判背着手居高临下。“倭国的两位武士要去南京城上表，你用你隋家制弓的工艺和成品，换了隋家的平安，外加纹银两千两。”

    他微微弯下腰，眉眼间的笑容逐渐变冷：“隋文彬，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这次有本官从中斡旋，你若是还不从的话，我相信金陵城再没人能救了你。府衙库房的账册上写过，去年金陵外城虎贲军采购硬弓，总额才不过两千两，刨去物料用工成本，你隋家一年不过赚了三五百两银子。现在能保平安，又有了两千两纹银，今后在金陵城若有事，本官也能护你一二。”

    隋文彬想了想抱拳道：“大人，草民不是不知好歹之人，我愿意奉上这硬弓的制作工艺和成品，只是这硬弓有几个关键部件，是出自李钰之手，没有李钰，我也做不出这弓。”

    “李钰？李钰。。”通判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只是他一时没想起来。

    “无妨，只要你答应下来，告诉我李钰现在在何处，本官立刻兑现承诺，放你们回家你看如何？”

    “大人，草民真是被折腾拍了，只求大人能找倭人与我立下这硬弓买卖教授的字据，若是倭人不跟我立字据，大人，隋家一家三口宁可死在牢里，也不敢与倭人合作。”

    这倒是在情理之中，金陵城的百姓都知道倭人阴险狡诈反复无常，平日里如果有什么牵连的事，都要立字据。更不要说隋家已经吃过一次这么大的亏了。

    “去将倭国的武士找来。”通判随口吩咐衙役，没一会，两个穿着特殊服饰，挎着倭刀的矮子趿拉趿拉走进大堂。

    双方当着通判的面立下了字据，字据上清清楚楚写着隋家将硬弓（复合弓）的技艺全部毫无保留教给倭人，李钰掌握的一部分技术由通判李大人负责要来。

    作为交换条件，倭人不得再追究隋家射杀倭国武士河田的事，并支付两千两纹银。隋家在一个月之内，交付制造工艺达标的成品复合弓。

    担保人的位置，李通判大大方方的用了自己的印章，然后双方按了手印各自保留一份。

    两个倭人能说东华朝的汉话，但是却看不懂东华朝的汉文，隋文彬注意到教习先生为他们翻译到李钰这个名字的时候，两个倭人先是有些惊疑不定的对视了一眼，然后几乎同时露出震惊的神情。

    “好了，这件事就算圆满解决了。”

    通判十分满意，笑眯眯的坐在高堂上说道：“隋家自去做弓，以一个月为限，那李钰的事情，本官现在就去天香院协调。两位倭国武士不可再寻衅隋家，否则本官便按东华律一视同仁处置。”

    隋文彬从金陵府衙出来立刻回到家，好在隋家祖传的库房大铁门上了千机锁。这种繁复的锁具乃精铁所制，库房的围墙又是青石垒砌，缝隙处用糯米汁、石灰和黏土熬制成的三合土填充，除非用大炮轰，否则人工挖撬几天都没用。

    隋文彬见铁门锁具上和青石上都有打砸的痕迹，忍不住轻蔑笑道：“这些倭鬼就会下三滥的手段，我隋家不仅会制弓，机关暗器这些东西也不是倭鬼能砸开的。”

    另外一边，倭人与通判李大人和推官一起前往天香院。

    府衙升堂过案全都在上午，所以沈知府到了时辰立刻下班打道回府回家补觉，故意给通判和推官留出操作的空间和时间。

    通判平日根本就不关注天香院的后院，只知道天香院在府衙办了夜间施工的手续，后院大面积施工建造大医院和快活楼。

    他根本就不知道天香院后院入口出口，早已经被天统司探手把控。

    他们来到天香院，龟奴立刻找来汪长武。

    汪长武与通判见礼，通判说明来意，汪长武唤过家丁，让他去传李钰过来前院。

    果然上钩了，汪长武心中暗笑，脸上却一本正经道：“李大人，这李钰患有失心疯，若是一会有言语不当之处冲撞了大人，大人可不要见怪。他在南京城的时候，就曾经用热茶泼过工部尚书大人。”

    汪长武和叶童都不知罗三炮这个海盗头子就是罗老太爷的亲三儿子。

    但是在制定全盘计划之前，李钰听说叶童要去打海盗，就跟叶童说了自己曾经用火器炸瞎了一个海盗头子眼睛的事。

    叶童在船上就听海盗和老头说起岛主是一只眼，再结合李钰说的话，便知道这李钰当年炸的便是罗三炮。

    所以计划中便有用李钰为诱饵，钓罗三炮来报仇的一环。

    若是罗三炮不来，便还按照原计划继续执行，打尽海盗，从海盗嘴里抠出水师，倭人。

    若是罗三炮来了，天香院早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到那时罗三炮插翅难飞。

    只不过叶童现在知晓了罗三炮居然跟某位王爷和北方匈奴勾结的信息，这个信息还没来得及传出去。

    “李钰。。失心疯。。”

    通判猛然想起李钰是谁了，他有些好奇的问道：“汪先生说的，可是那南京城钦天监李祖白之子李钰么？”

    汪长武点点头道：“大人，正是南京城的李钰。其父与我有故，今次天香院后院建造大医院和快活楼便将此人接回来，做些工程类的活。”

    汪长武说这话时，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观察着倭人的反应，果然如汪长武所料，两个倭人神情严肃，恨不得竖起耳朵将全部消息都记住。

    没一会，李钰便被家丁带来。

    通判背着手摆出一副官威道：“李钰，那复合弓的部件，隋家工匠说在你这里，你可愿意交给本官？”

    李钰看着很正常，他看了看通判问道：“你是谁？”

    “金陵府通判。”

    “那复合弓的部件，我为何要给你？”

    通判脸色一沉刚要发怒，却被汪长武悄悄拽了一下。

    “大人，这李钰有失心疯，您若是这么跟他说话，他一定不会给您的。看我的。”

    汪长武转过头趴在李钰耳边悄悄说了两句，李钰双眼猛地睁大，胆怯的看了一眼汪长武点了点头道：“只要隋家弓做成了，我愿意将部件装于弓上完成复合弓。”

    说完这话，也不等汪长武和通判说话，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两个倭人犹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拦住李钰离开。

    “大人成了。”

    汪长武笑呵呵的抱拳道：“只要隋家将那硬弓做出来，李钰便将部件拿出来装上，我听李钰说过那复合弓的精妙，隋家改良的硬弓和李钰造出的部件缺一不可。”

    “先生跟李钰说了什么？”

    汪长武捻着胡须笑道：“在下说若是不拿出来也行，老夫便送他回南京城。他在南京城的研习院失火，就因为里面大部分研究的材料手卷都没抢救出来，所以才受了刺激得了失心疯。他害怕回南京那个伤心地，所以便答应了。”

    汪长武一边说一边观察两个倭人的表情，这两个倭人明显不太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所有的心事几乎都能从变化的表情中判断出来。

    “汪先生，这李钰住在天香院后院吗？”

    汪长武点点头对倭人说道：“是的，他有失心疯所以尚未婚配，便住在这天香院后院。平日里怕他发疯，所以单独给他配了一个杂院，就在后院临河最破的那一栋。旁人都不去那地方，他也落个清净。”

    等通判他们离开，李钰从外面走进来。

    “先生，烧毁我研习院的可否能确定了？”

    汪长武点点头：“错不了，瞎了一只眼的海盗就他一个。”

    李钰浑身哆嗦双目尽赤，他咬着牙恨声说道：“罗三炮毁了我研习院，此仇不共戴天！”

    “稍安勿躁，李钰，你既然跟了叶大人做事，那便要听大人统一安排，万万不可为了私仇坏了大人全盘计划。”

    汪长武特意提了叶童的官职，对李钰正色道：“此刻叶大人独处险境，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我们做事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先生请放心，在下一定配合着叶大人的大计划，诛杀此獠！”

    此时，一匹镖局的快马已经从金陵城发出，目的地便是镇海府出海的码头。

    消息将被送上每日前来打探消息、运送补给的海盗船，传给三炮岛的罗三炮。

    此次的消息是倭人传过去的，内容很简单：在金陵天香院发现李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