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品家丁

第一百四十五章:埋刺

    在李钰的督造和指导下,天香院后院的各项工程进展十分顺利。

    王三的酿酒也进行到了蒸馏的步骤,巨大的蒸馏器里放着已经发酵好的高粱,这些讲过酒曲充分搅拌发酵的高粱,散发着一股特殊的香气。

    蒸馏器下的烧柴熊熊燃烧,很快蒸馏器上便冒出了带着刺鼻气味的白雾。

    王三也是第一次酿造这种高度白酒,他用罐子接了一流无色的酒放在嘴里喝了一小口,一股辛辣至极的味道直冲脑门。

    王三记得叶童说过的头溜酒二溜酒的事,知道每一段蒸馏过程出来的酒度数都不尽相同。

    大虎他们十几个汉子拿着小葫芦瓢舀了白酒尝了尝,都觉得开始十分辛辣难喝,但是等喝上几口之后,味道反而觉得好了不少。

    “好东西,喝两口觉得浑身舒坦。解乏,活血!”大虎赞道,他恋恋不舍的将葫芦瓢里的酒倒回酒桶,二虎可是十分郑重的警告过他,不可贪杯。

    李钰的关注点并不在这边,他在跟吹制琉璃的匠人们研发叶童所说的能代替明瓦的玻璃。

    千里镜这种东西,对于李钰来说完全就是小儿科,这种并不十分复杂的凹凸镜原理,李钰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弄明白了。

    但是水晶造价太高而且透光性也不如玻璃,所以李钰这几天一直在跟琉璃匠人们按照叶童说的材料,进行配比烧制。

    之前用柴火的温度明显不够,后来石炭到了,李钰又根据叶童手记上的内容制造了风箱向其中注入大量的空气,配比和烧制才渐渐摸索出来经验。

    有了大虎这些壮汉,注风的风箱被拉成了满负荷。

    看着釉砂(石英砂)、石灰、长石和纯碱在高温下渐渐融化成透明的液态,李钰亲自取了石棍用力搅拌起来。液态玻璃在搅拌形成的作用力下,一点点将其中的气泡都鼓了出来。

    四个时辰之后,玻璃液终于成形了。

    因为保密需要,所以玻璃这项技术只有李钰和几位制造琉璃的工匠了解。

    望着玻璃液,李钰擦了擦汗骄傲的笑了。

    这时候,有探手来到李钰身边,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李钰抬眼望向已经灯火辉煌的天香院,扬起一个冷冷的微笑。

    罗三炮穿着胡人常穿的华美袍子,戴着一顶宽檐帽将眼睛的部位巧妙的挡住,大大方方坐在天香院大堂听曲。

    他这些年在海上劫掠了不少金银财宝,再加上有罗家的暗中资助,坐在天香院大堂挥金如土,很快便吸引了姑娘们的注意。

    看着老鸨子黏了上来,罗三炮笑眯眯的将一片金叶子塞进了老鸨子的胸口。

    “老鸨子,把姑娘都叫出来,就说我三爷有赏。”

    他此次来带了二十多个心腹弟兄,这些海盗平日里除了抢掠来的良家可以玩上一阵之外,哪见过这么多漂亮的姑娘。

    老鸨子见此情景,连忙引着罗三炮等众人来到一间宽敞的雅室。

    “老鸨子,后面是什么地方?怎么一会火光一会浓烟的?”

    “嗨,我这有个先生姓汪,他从南京城接来的一个叫李钰的匠人,在后面鼓捣的。我也不懂,叶大人遇刺身死,这些人一个个都不给我好脸色,但是人家买了地还有护院看着,我也不知道到底在干什么。”

    这时候一个家丁端着酒桶走了进来,‘不小心’酒桶磕在了门槛上洒出了不少酒。

    “对不住公子,小的走错房间了。”那家丁拎着桶一边赔礼道歉一边向外退。

    “毛手毛脚的东西,再这样就滚!”王妈妈眼睛一瞪骂道。

    “等会!”罗三炮和众兄弟闻到酒味,招手让家丁过来问道:“这是什么酒?怎么会有这么辛辣的酒香味?”

    “公子,这酒叫白酒。是后院刚刚酿出来的,好像度数很高,一般人喝一大碗就醉了。”那家丁恭谨的说道。

    “放你娘的屁呢!”三炮岛二当家的咧着一张缺了好几颗牙的嘴哈哈大笑道:“老子这酒量号称千杯不醉,你给我打一碗我尝尝。”

    “这。。公子,小的听酿酒的说这酒太烈,一般人不能喝。”

    “去你娘了个屁的,赶紧倒来我尝尝。”

    老鸨子眼睛一瞪:“谁招你进来的天香院?公子要喝酒,你就赶紧给倒上!”

    “是是,小的现在就倒。”

    细瓷碗倒上明晃晃的白酒,散发着诱人的浓烈香气。

    这桶里装的是没经过任何陈化的头溜酒,酒精度高达七十多度接近八十度,别说江南之地的人和海盗们没喝过,就算喝习惯了高度白酒的人,这种酒喝进去也会很快醉倒。

    海盗们不知厉害,纷纷拿起大碗倒进嘴里。

    “这他娘的。。。这是什么酒!这酒太辣了!妈的!”

    “公子,小的就说这酒太烈了。。”家丁小声嘟囔了一句,一下便引起了众海盗的彪悍之气。

    二十几个海盗骂骂咧咧,纷纷扬起大碗将白酒喝了进去。

    果然不出所料,只一会功夫,二十多个人都醉倒了。

    “你们都下去吧。”老鸨子将姑娘们清出雅室,对家丁说道:“谢大宝,这罗三炮的口音你可学会了?”

    “哈哈哈,这有什么难的,只要我听了一遍的声音,都能学得惟妙惟肖。”那家丁说这话的时候,居然与罗三炮的声音一模一样。

    这时候,汪长武带着几个探手从外面走进来,朝老鸨子点点头道:“这齐开老头配的蒙汗药能管一个时辰,等药劲快过的时候,你让姑娘们进来的时候机灵点。”

    老鸨子狠狠白了汪长武一眼,扭着屁股走出了雅室。

    几个探手从怀中掏出白纸,抓着罗三炮的左右手拇指食指蘸上朱泥,然后按在白纸上。

    等取完了指纹,便有探手用湿巾仔细将罗三炮手上的朱泥擦干净。

    就这样如法炮制,很快二十多个海盗的指纹便采集完成了。

    接下来,探手又将海盗们随身携带的物件都拿出来查看了一番。

    “咦?这是。。淡巴菰?”汪长武看到罗三炮身上的盒子里装着烟卷,立刻拿起来仔细查看了起来。

    “先生,这淡巴菰可有什么不妥么?”

    汪长武眯着眼睛仔细想了想道:“范百户,这东西是南洋那边传过来的,据我说知,金陵城只有张员外家有这个东西,张员外与罗员外家交好,所以我也见到过罗家老太爷抽这个东西。”

    金陵城有三个百户,这位姓范的百户被专门抽调出来,带着天统司的探手暗桩保护天香院前后院和李钰汪长武。

    听到汪长武的话,范百户微微皱了皱眉道:“先生是怀疑张家和罗家与三炮岛有密切来往?”

    “不止如此,这海盗头子,可是姓罗啊!”

    范百户点点头:“明白了,我便找兄弟暗中跟着罗三炮,看看他这几日在金陵城的行踪。”

    汪长武摇摇头道:“范百户,这件事还是交给荣门的黑子他们办吧。万一是罗三炮他们故意设的调虎离山之计,天统司守着天香院前后左右,就不会有事。”

    范百户钦佩的朝汪长武抱拳道:“先生心思缜密,叶大人要我天统司首要任务是守住李钰的安全,确实不该抽调人手去跟这件事。”

    三炮岛二当家是第一个醒的。

    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四周,看到那个家丁正抱着桶在角落的锦墩上睡的香,忍不住骂骂咧咧道:“娘了个逼的,这酒怎么这么有劲。要是弄回到岛上喝点御寒,那可是真带劲。”

    他将罗三炮摇醒,又将众弟兄弄醒,最后踢醒了家丁,给了他一锭银子,将酒留了下来。

    姑娘们再次被招进来,嘻嘻哈哈很快便与众海盗闹成一团。

    酒自然是已经换过的没有蒙汗药的酒,那家丁离开之后,并没有发现异常的罗三炮捏着下巴对二当家说道:“今晚弟兄们都找娘们尽情玩吧,不过不要惹事,我得先全盘合计合计怎么动手何时动手。”

    罗三炮戴上宽檐帽从天香院离开,赶在宵禁开始之前,从侧面的角门悄悄进了罗家大宅。

    黑子和二蛋小七穿着一身夜行衣,如同幽灵般跟了进去。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罗家的宅子他们之前偷过信,所以十分熟练的摸到了罗老太爷住的后宅。

    二蛋放哨,小七在最外面随时准备接应。黑子摸到窗根儿下,瞬间与阴影融为一体。

    “老三,现在风声这么紧,你怎么还进城了?”后宅书房里,响起了罗家老太爷的声音。

    “李钰在天香院,我要杀李钰。”

    “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啊!天统司叶童被杀,现在满城天统司都跟疯狗一般,若是被他们抓住了蛛丝马迹,那可就麻烦了。”

    “是啊三弟,你再忍忍。等时机到了你再动手不迟。”

    黑子听到罗员外的声音,终于确定了罗三炮还真就是罗家的老三,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落草为寇。

    黑子嗅了嗅鼻子,闻到了淡巴菰的味道。他用力捏了捏鼻子,把忽然想打的喷嚏捏掉。就听里面罗三炮说道:“你们要我忍到什么时候?万一他听到风声再跑回南京城,我岂不是错过了杀他的最好时机?”

    “三弟,我安排倭鬼屠了城西骊山脚下王家庄三十多口人,不就是为了栽赃给这李钰,替你报仇吗?”黑子听到这话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凝神听着。

    “现在天统司的探手暗桩跟疯狗一样四处咬人,你且再等等,我已经安排了王家庄的人来金陵告状了。村长保正拦不下他们,让他们指认李钰带人去杀的人,你只要在海岛上杀几个劫掠过来的人,带到金陵城就行了。”

    “三郎,不要意气用事。”罗老太爷的声音响起:“三郎以后是要上朝堂的官人,万万不能因为私仇坏了大计。”

    “是啊三弟,相比手刃仇人,这么做才是最稳妥的。今后若真有人查起来,那也是倭鬼干的。”

    “我怎么听说上次在天香院坠楼的苦主儿,这几天在告咱们家和关家呢?”

    “爹,这件事我知道,两个连衙门口都不知道往哪开的百姓,待下次遇见打断他们的腿就不敢告了。”

    三个人又聊了一会,罗老太爷便开始打起了哈欠。

    “三郎今夜就宿在这吧,明早出城回去等消息。李钰必死,不过要让他死的查不到咱们。”

    黑子悄悄从罗家的宅子出来,躲着巡夜的衙役回到了天香院。

    第二天一早,罗三炮悄悄去了西柳街,与倭人见了面,然后带着二十多个兄弟坐着罗家的马车离开了金陵城。

    山人从三炮岛回到码头,直接马不停蹄一路狂奔回到了金陵。

    各方悄悄将情报重新整合汇总了一下,然后按照叶童的意图,重新制定了一个新的计划。

    埋在地下的腐烂水果跟预想的一样,与大米汁充分混合发酵。

    汪长武已经指挥女工,将许许多多发霉的水果与大米汁混合,埋在地下发酵。

    开始老鸨子还气得骂骂咧咧心疼的直拍胸脯,后来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任由汪长武折腾了。

    山人几乎不眠不休,从金陵出了城对上了暗号,再次坐上罗三炮的海盗船前往三炮岛。

    天统司探手得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江浙省水师总兵章力和水师副将江千平,近日便要便装上岛面见罗三炮。

    总兵与副将都见过百济世子,若是在岛上相遇那便是无解的死局。

    所以无论如何,山人也要将叶童在水师上岛之前带出去。

    “罗岛主,这是五万两银票。还请罗岛主按事先约定,将暹罗王子交还于在下。”南京城礼部主事客气的将怀中厚厚一叠银票双手递给旁边的喽喽,那喽喽贪婪的看了一眼银票,将银票交给罗三炮。

    罗三炮拿着银票站起来咧咧嘴刚要说话,山人在一旁忽然高声说道:“素闻三爷义薄云天一言九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难怪民间对三炮岛对三爷您爱戴敬仰。”

    罗三炮想要临时加码的话,被山人这几句抢白弄得愣是没说出口。

    他有些失神的望着山人,过了好半晌才挥挥手说了一句放人。

    “三哥,小弟有几句话要说。”叶童冷冷的看了山人和两位礼部主事一眼,走到罗三炮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嘿嘿,今日我给的是世子的面子。要不然的话,这赎金我也要人我也不想放。”

    罗三炮听完叶童的话,瞪着一只眼睛笑嘻嘻的对山人说道:“世子与你们一同回南京城,来呀,给我写封信给南京城的官老爷,就说我罗三炮是给世子面子放的人。”

    “多谢三哥成全。”叶童得意的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两位主事和山人道:“本世子无意与各位大人结怨,只是因为有使命在身,还请各位大人谅解。这功劳,本世子要一份也不过分。”

    山人装出一副十分惆怅的神情摇头叹息道:“罢了罢了,世子若是日后进京朝圣,还请为我们美言一二。”

    山人说完这句话,又朝罗三炮拱拱手道:“三爷您义薄云天,可。。可终究是远离京师庙堂,三爷您要防着点被人算计啊!”

    罗三炮眯着眼睛盯着一脸泰然的山人看了半天,忽然狞笑道:“娘的,给我砍了他!”

    两个喽喽从山人身后欺身而上,揪住山人的长袍就往外拖。

    还没等叶童说话,穿官袍的老五喽喽说道:“住手!除了大当家二当家留下,你们都下去。”

    “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说的好了送你们上岸,说的不好就扔海里喂鱼。”老五慢条斯理的用锋利的匕首削了一条火腿塞进嘴里,他的眼神在三个人中扫来扫去,最后指着一个主事说道:“你,就你,你说说怎么回事!”

    “这。。。好汉,下官。。在下不过就是个在陪都礼部主客清吏司的主事,这。。这些事,我说不太明白。”

    “那就把你先拉出去扔海里喂鱼吧。”老五张嘴刚要喊喽喽,那主事连忙抱拳道:“师爷勿燥,在下不是不说,而是。。。而是在下说了,怕三爷和师爷您们觉得在下说谎,在挑拨离间。”

    “你当我们都是猪头?听不出来真假?”老五将油腻腻的匕首在官袍上蹭了蹭,猛地抬起手闪过一道寒光,那匕首嘭的一声钉在主事身旁的原木柱子上。

    那主事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半天才爬起来说道:“世子本应去南京陪都礼部上表演礼,礼部将表文送至京师礼部,再由皇上定夺世子是否可去京师上表获封。”

    老五摩挲着官服上的白鹤想了想点点头道:“你他娘的想说什么?”

    主事低头抱拳道:“我们是奉了京师礼部尚书大人的命令,联系到三爷要保暹罗王子,那世子上岛是为何?”

    “本世子上岛自然是有重要的事联系三哥。”

    主事点点头道:“我只问世子您一个问题,京师南京礼部花了五万两银子,不顾朝廷体面来岛上要保暹罗王子性命,世子您直接抢了这功劳,您觉得京师南京的礼部会甘心吗?”

    礼部主事说到这,抬起头正色道:“三爷师爷,官场虽然不及战场明刀明枪杀人见血,可官场处处陷阱步步暗箭,各部大人同气连枝杀人不见血。世子想要这功劳拿去便是,我们三人的目的是保住暹罗王子的性命而已。”

    罗三炮和老五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作答。

    不得不承认,这话就算是挑拨离间也确实有道理。

    朝廷放下尊严体面,花了五万两银子买暹罗王子平安,最后却被世子抢了功劳,这岂不是狠狠打了京师南京礼部的脸么?

    只不过两个海盗头子怎么也想不到,不仅这世子是假的,就连南京城礼部主事,都是假的。

    不是他们不多疑,而是这个时代的官场尊卑和皇权威严,限制了他们的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