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承嗣眼前一花。

    他看到锅内炖着一个白花花的婴儿。

    他看到有四肢细长的东西从灶台底下爬出来。

    他看到早已死去的人身上的蛆虫都“活了”，组成小山在地上蠕动爬行。

    他看到两个流星从天空直降到这间屋子上，他们穿破屋顶，让房子内部爆发出炽热的白光。

    他仔细想看清光内有什么，刺目的光芒让他的瞳孔缩到最小，他看到青黑色的光芒，无色的错落几何体和点点零星的黑色雾气。当他再想仔细看的时候他的眼球发出难以忍受的刺痛，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在一阵天旋地转后高萍叫醒了他。

    “承嗣？你怎么了？”

    董承嗣晃了晃脑袋，从窗外透进来的冰冷的水汽让他清醒了一点：“我没事。”

    “老天呐，你的眼睛！”

    高萍惊讶地看到董承嗣的眼睛已经是一片红色，好像下一刻就会有血流出来。

    董承嗣用手摸了摸，记得高萍高呼：“别动别动，当心瞎了。”

    他抬起手一看果然有些，除了影响部分视野之外没有别的不适。他喘息了一下说：“我没事，咱出去歇着吧。”

    董承嗣搬了两块砖坐在墙根下，这个过程中他还在回想刚刚看到的画面，思索其中的含义。

    彼时雨下的正大，潮湿的叫人坐立不安。在水汽中，董承嗣看到有个黑衣服的人站在门口。

    那人穿着厚重的大衣和宽大的帽子，完完整整地遮住了身体和头部，让人怀疑他是怎么看清路的，他站在一块很小的屋檐下，衣服湿了大半。

    “他什么时候来的？”董承嗣问道。

    “跟咱一样来避雨的吧。”高萍说，“大哥，来这边吧，那边能淋着！”

    对方没有回答，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高萍拧起眉，嘟囔了一句“怪人”就不再理他了。她掖了掖女儿的小被子，又摸了摸董承嗣的后背确认都是干爽的才放心。

    此时，穿厚大衣的人一步步挪了过来。

    高萍注意到他穿着十分巨大的皮鞋，裤腿拖到地上，大半都沾湿了。她有点害怕的往旁边靠了靠，董承嗣走过去站在他们中间。

    娇娇发出不舒服的嘤咛，高萍掩起口鼻，董承嗣也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臭味，好像置身在茅坑里一样。

    挖大粪的吧这个人。

    他和高萍都不约而同地这么想。

    这场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当灿烂的阳光照耀进来的时候他们也该走了。

    临走前他们望了眼依然站在墙角处的大衣男，他一动不动好像雕塑一样，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知是不是错觉，董承嗣总觉得那宽大的衣帽下面有视线射到他身上。

    ……

    雨后的土地非常泥泞难走，董承嗣护在高萍身边唯恐她摔倒。

    因为下雨耽搁了时间，他们走到下个村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

    远远地就能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

    高萍说：“有人在扭秧歌呢。时间还早，咱们去看看。我们娇娇还没看过扭秧歌的呢！”

    杨淑娇早就被吵醒了，正好奇地观察着外面的世界。

    “刚下完雨就扭啊，也不怕摔泥坑里去。”董承嗣无可无不可，跟着高萍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秧歌场地没他想的那么不堪，反而是一片平整的水泥地，红花绿袄的男男女女踩着红高桥，粉扇子，骑着毛驴拿着鞭子兴高采烈的扭着。

    “这是有人结婚呢？”高萍的声音被锣鼓淹没听不真切。

    董承嗣紧贴着她喊道：“可是结婚不都是中午吗？”

    高萍矮下身跟他说：“咱们那块地方是头婚中午，二婚下晚的，这边不讲究这些。”

    “可这也没离着多远啊。”

    音乐节奏陡然加快，秧歌队的步伐也更癫狂了。

    扇子摇出了虚影，跑毛驴的年轻女人几乎要把毛驴摇飞出去，拿着鞭子的男人紧贴着她，鞭尾一下下抽到女人和毛驴的屁股上，女人娇羞地跑开，男人又追上去，拉拉扯扯，好像训斥，又好像在调情。

    他们转了一圈又回来，忽然，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呼。他们说：“哟，过来了过来了。”

    “你看这小媳妇。”

    “来来来！”

    董承嗣眼看着跑毛驴的小媳妇伸出粉嫩的玉手划过自己的下巴，惊得向后一仰。这女人跑开后掩嘴轻笑，被身后的男人不轻不重地打了下屁股。

    围观的男人遗憾地发出叹息。

    “嗐，个小孩。”

    “这娘们想要孩子了吧？”

    “听说还没结婚呢。”

    躲到高萍身后的董承嗣忍着麻嗖嗖的头皮清醒现在的自己只是个八岁的男孩，他但凡是个成年男人的提醒刚才可能已经破功了。

    不，他现在就差点破功了。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身上的异常压下去，如果没忍住，当着所有人的面抽高几十公分那乐子可就大了。

    这个女人有点来头，她是故意冲我来的。她看出我是谁了？不对，就算加上还年幼的开霁我的身份目前应该只有四个人知道才对！

    不行，得找个机会会会她！

    “承嗣，走了。”

    “啊？哦。”董承嗣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高萍走了。他回头看着那个俏丽美艳的女人，他有预感，不久后他们会再次见面的。

    ……

    “砰砰砰”

    高萍用力拍了几下门。

    “娘，是我，萍！”

    门内没有回应。

    “不会没在家吧。”董承嗣说道。

    “不会的。”

    果然，过了一会，有人慢慢吞吞地开门了。一个脸上的褶子几乎要耷拉到地上的老太探出头，看着高萍：“你怎么来了？”

    “我来家住几天。”

    老太垮起脸，这使她的眼更加细长，嘴唇突出，看上去更加不好相处：“被婆家赶出来了吧？啊，这就是那没屁眼的丫头？快拿走快拿走，你不嫌晦气俺们还嫌晦气呢！”

    任凭老太怎么驱赶，高萍就拉着董承嗣的手硬往门里钻，一边钻一边说：“孩子已经给治好了。我住几天就走。”

    “治好了？别拉虚话！动手术要特别多钱呢！”

    “我找的活神仙！”高萍高声喊道，“不信你看。”已经挤进门的高萍站在天井里揭开女儿的小被给老太看。

    李老太低头一瞅，惊讶道：“哎呀呀，真是奇了，哪来的大夫，花了多少啊？这小子又是谁？”

    高萍拉着董承嗣：“就是他救的娇娇，无家可归我就收养了。行了，别看了冻着孩子。我明天就去厂里试试能不能找着工作，我最多住一个礼拜，找着工作就给你补伙食费，找不着我就从哪来回哪去行了吧！”

    李老太拉着她不让她走：“你得告诉我是哪位活神仙治好的孩子，花了多少钱，给了什么东西……”

    “没花钱，什么都没给，我人都没看着，怎么，咱家有人病了？”

    “没有。防患于未然嘛。”

    “不知道，人活神仙不让说。人家也不指着这个赚钱！我就住西屋了，我自己收拾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