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仰马翻的76号过年也没这么热闹过。

    “唉！真是没想到居然还要被录指纹，这不是拿我们当犯人了吗？日本人也没这么干过啊？”

    劳伦斯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对吴四宝抱怨着。

    “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雏儿！”吴四宝叼着烟，一脸不屑。

    “你说他是真不懂，还是故意折腾我们？”劳伦斯摸了摸唇上的两撇小胡子。

    “折腾我们有什么好处？”

    “这谁知道呢，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话叫新官上任三把火吗？”

    劳伦斯目光微闪，神态狡黠。

    劳伦斯很清楚76号内的派别，吴四宝明显是丁屠的心腹，而这位新来的天风则是李之群拉拢的人，他们刚好水火不相容。

    火上浇油会怎么样？

    他十分期待！

    果然，吴四宝瞪大了眼睛。

    “你说他是故意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嗨，我看着倒是不像。”

    李姐把手上的毛线球塞给吴四宝，“人家一来就送了糕点，中午还请了大家去天宝楼吃饭，哪个爱耍官威的这么破费？”

    “就是嘛，天风哥随和得很呢！”提到天风二字。

    乔曼双手握在一起，举在胸前，眼里快冒出小星星了。

    “瞅你那花痴的样儿！”吴四宝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李姐！你瞧他又欺负我……”

    “哎哟！”吴四宝随即被李姐的毛线针小小戳了一下，并在他耳畔悄悄地道：“我跟你怎么说的？又忘了？”

    吴四宝哭丧着脸，乖巧地选择了闭嘴。

    知道就算不来新领导也轮不到自己，别傻乎乎地给人当枪使。

    可有什么办法？

    自己就是当枪的命啊！

    劳伦斯看到这一幕很是惊奇。

    吴四宝这种酷爱把人活活折磨死的残暴之徒，唯独对这个离异的李红梅念念不忘，锲而不舍。

    是他过分痴情？

    还是李红梅对男人另有一套？

    “长得帅还真是天大的优势啊！”劳伦斯自说自话地笑了笑。

    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但他相信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

    吴四宝也不是傻子，他感觉出劳伦斯似乎看新来的副主任不顺眼，言辞间颇有挑唆之意。

    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个花花公子凭什么一来就耍帅？

    一来就获得女人们青睐？

    一来就折腾大家？

    嘴上不说，心里对天风是越发厌恶。

    驻扎在旁的日本宪兵队倒是乐得瞧热闹，幸灾乐祸地看着76号人人抱怨连天。

    丁屠很沉得住气，似乎等着事情慢慢发酵。

    倒是李之群看着实在是不像话，命人把天风再次叫到办公室。

    亲自关上房门，李之群叹了一口气，“天风啊！我知道你破案心切，但也不能胡来啊！”

    望着李之群办公桌上那盆生机勃勃的兰花，天风一脸真诚。

    “我怎么胡来啦？据我所知，武塞蒂奇指纹鉴定是比较先进的调查手段。”

    “你今儿挺忙的呀，还比对指纹？”

    “根据罗卡定律，两个物体相遇，必留痕迹！不是不存在，只是未被发现。”

    “以你的聪明，你觉得敌人会留下指纹这种痕迹吗？”李之群笑着转身从书桌边拿起喷水壶，认真地对着兰花喷洒起来。

    “不会！”

    天风回答得很干脆，“但我要乘机录入所有人的指纹！你们不是一口咬定我们内部有红党吗？以后再出现状况，难保敌人一定戴着手套，万一疏忽，或者事发突然没有戴手套，至少我们可以先从内部排查。”

    洒水的动作突然一滞，李之群心头紧绷起来。

    录入所有人指纹和监听所有人有什么区别？

    这可不好，非常不好！

    这一刻他甚至开始相信天风是心甘情愿当汉奸了。

    但，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他一直坚信天风是重庆方面的人，就算不是，天风与重庆也有斩不断的羁绊！

    什么驱虎吞狼？那是迷惑人的小手段，预备后路才是竭力留下他的根本原因！

    聪明人永远都知道：

    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他把水壶轻轻放下，微笑抬眸，“天风啊，没想到你的心思如此细腻，果然没有找错人，真是让我欣慰啊！但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一旦录入了指纹，敌人必然不会忘记戴手套，所以真的没必要。”

    天风双手一摊。

    “好吧，大哥说没必要那便是没必要！”眼珠子再次转向那盆兰花，神色古怪，“大哥喜欢兰花？”

    李之群坐回办公椅上，跷起了二郎腿。

    看着眼前鲜艳欲滴的兰花，傲然一笑，轻轻吟道：“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这无耻小人居然自比屈原屈大夫？着实可笑得紧！】

    脑中响起逸君的嘲讽，天风这才想到韩愈的《幽兰操》。

    心中也不免冷笑，口中却是一片唏嘘，“芳兰当户，不得不锄啊！大哥着实受委屈了。”

    李之群愣神之间，眼中闪过一丝伤逝，随即摆了摆手，“不说了，你是懂我的。”

    “报告李主任！”小特务站在门口敬礼，“食堂白案大师傅廖阿虎刚刚死亡，还在尸检中，目前得出的结论是服毒自尽。”

    李之群一愣，“服毒自尽？”

    “是的，他的牙齿内藏有氰化钾。”

    李之群淡淡一笑，“查清楚了再报。”

    “是！”

    天风坐在他的对面，鼻息中带出幽幽懒音，“看来不必再找什么内鬼了，已经心虚自杀了。”

    内鬼？

    只怕是个替死鬼吧！

    李之群心里跟明镜似的，笑道：“内鬼仍在！不妨将计就计，暗中调查，否则嚷嚷得越凶，只怕内鬼藏得越深。”

    天风也笑了，“哦？大哥可有良策？”

    他轻抚着兰花细长的叶子，不经意地道：“内鬼的事先放一放，你把凶手查到也算交差了。”

    天风瞪大了眼睛，“还查？我真的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了，再说我手下连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叫我怎么查？”

    李之群露出为难之色，“不是我不拨给你人，现在黄坤不在上海。”

    “我看那个吴四宝经验挺丰富的，要不叫他来帮帮我？”

    李之群摇了摇头小声道：“他是丁屠的心腹，一心惦记着你的位子呢！”说着把手里的打火机往桌上一丢，“哼！只要有我在，他这辈子也别想！”

    “哦？那劳伦斯又是谁的人？”天风总觉得这个人很不简单。

    李之群吸了一口烟，“他不好说，一直都是脚踩两只船，没有明确站队。不过整个76号都知道，他妹妹最近和丁屠打得火热。”

    天风突然想起令他忌惮的人，“对了，我看秦勇言谈举止非常沉稳……”

    李之群笑了，“他是黄坤的表弟，我们特务处成立之初就在了，黄坤被调走后才被重用，一直在抓经济案，正出外勤呢。”

    天风：看来76号非但不是铁板一块，简直是一盘散沙！

    【勾心斗角党派林立是一种传统。中国有，日本也有，人性如此谁也不可能免俗。我们要想方设法把水搅得更浑。】

    天风：那是，浑水才能摸鱼嘛。

    【不，是杀鱼！】

    天风：看起来这地方上上下下都是汉奸走狗，但还是会有抗日者隐匿其中吧？

    【砥砺奋进，各安天命。】

    天风：可是……

    【知道谍报工作的职业生命是什么吗？牺牲！唯有敢于牺牲才能无所畏惧，牺牲是必须的！】

    天风：这就是特工思维吗？唉……

    【是的，你要适应，适者生存。还有，无论是李还是丁必然会暗中查找内鬼，要小心行事。】

    “华剑雄是跟我们作对的吧？”

    一想起他，天风总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听天风提到华剑雄李之群有点笑不出来了，“这个人的确麻烦，他是汪佬的心腹，是来监督我们工作的，主要是监视你。”

    “我……”

    李之群一摆手，“无需担忧！我跟他打过招呼，你的背景不一般，他轻易动不了。”

    “唉，四面楚歌啊！”天风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我一个人手都没有，你叫我怎么查？”突然眼睛一亮，“要不，把那个黎辉拨给我呗？”

    “你认识黎辉？”李之群有点意外。

    “不认识，不过刚刚吃饭的时候，见他特别老实。”

    “他胆子太小，不堪大用啊！”李之群想了想，终于答应下来，“好吧，既然你开口了，就拨给你吧。”

    “哟？丁主任有事？”天风打开门刚准备回办公室，就见到丁屠正要过来敲门。

    “对，找你呢！”

    天风赶紧道：“刚刚李主任说了，不录入指纹啦。”

    “我料到了。”丁屠微笑道：“也是我没安排好，你经验不足，手边没人也不好查案，我打算把吴四宝暂借给你。”

    “真的？”天风又惊又喜，一把握住丁屠的手，“太感谢你啦，丁主任！”回头对李之群道：“真是及时雨啊！”

    身后的李之群也笑着附和，“那你要好好破案，不要辜负了丁主任的一片好意哦！”

    天风：逸君，你说丁屠什么意思？他是故意笼络我挑唆我和李之群的关系，还是把吴四宝派来搅局？

    【都有可能，关键看吴四宝怎么做了。】

    天风：这里还真没一个省油的灯！可是烟斗为什么不来联系我？他应该知道我缺人手啊！

    【你急什么？这点事儿算困难吗？】

    天风：究竟有没有烟斗这个人？

    【你是在怀疑我？还是在怀疑春风？】

    天风：唉！我是怀疑人生好啦吧？！

    尸检报告很快就出来了，洪三的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两小时，体内的没有任何消化物。

    说明还没有吃早餐。

    天风了解到76号的食堂也不提供早餐，只是每天给李之群和丁屠以及他们的家人提供一日三餐。

    对于普通特工只提供午餐和晚餐，如果加班或倒班需要自己买宵夜。

    难怪早餐抛尸到了食堂后院。

    一来早晨食堂不开门，后院更没人；二来那棵歪脖子树刚好通向围墙外面，方便抛尸。

    “你们说说下面该怎么办？”

    天风坐在办公椅上，支着脑袋，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的吴四宝和黎辉。

    “我听上峰安排。”吴四宝耷拉着眼皮，根本懒得看天风。

    果然，出工不出力啊，到时候破不了案子，丁屠可有话说了。

    天风笑眯眯地问道：“他为什么去圣保罗医院？有熟识的大夫？”

    黎辉老老实实回答道：“因为圣保罗医院和他家以及76号都在一条路上，他拔完牙可以直接过来。”

    天风用手指轻轻敲着办公桌，继续问:“那他家离76号有多远？”

    “咳咳咳，不超过两小时。”黎辉看了看吴四宝，又看了看天风，挣扎了一番，终于轻声道：“他有可能是死在家里，也可能是死在路上。”

    “先去他家里查！”天风一锤定音。

    三人来到又脏又乱的同福里。

    当天风看到小小的亭子间时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三人顺着狭窄的楼梯一步步往上爬。

    这次天风没有走在最前面，也没走在最后面，而是谨慎的选择了中间位置。

    老旧的木板每踩上一脚都会发出一声吱呀的声音，好像直接踩到了天风的心尖上，令他莫名一阵阵地心慌。

    亭子间的灯光隐隐透出，三人刚刚爬出楼梯口，似乎前方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寒芒乍起——

    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