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死斗场距离诺登边缘还有相当一截距离，即便是伊莫一路狂奔，仍然花了不少时间。

    不知怎地，伊莫罕见地从这个与圣杯融为一体的身躯中，感觉到了疲惫之意。

    啊，真不是个好兆头啊。

    总觉得还有什么事会发生。

    毕竟，豺狼小屋的那些人又去哪里了呢？

    当伊莫来到距离三个街区的地方时，他远远地看到了五个用轻装甲武装的污染者。

    他们呈小队形式，死死地把守住巷子口，不让任何人通行。

    伊莫与他们之间留着较宽的空间，如果伊莫想直接动手，一定会先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伊莫试图绕行，可无论他怎么游走，以己方据点为中心的一个矩形范围，都有敌人封锁。

    事实上，留在大本营的人并不多，但只要唐纳德还在那里，这就够了。

    希望他已经从地道撤离了，不过万一呢？

    想罢，伊莫迎着其中五人走上前去。

    “喂，那边的人，快走开。”

    最前面手持长戟的男人眼见一个陌生人突然靠近，立马大喝道。

    “别激动，我只是想问你们点事。”

    伊莫一脸微笑，双手举起，作出人畜无害的模样。

    显然，那人压根不买账，眼神一冷，立刻将戟尖对准了伊莫，阻止他靠近。

    “最后警告你一次。”男人沉声道。

    伊莫没理会他，趁此观察后方的四人。

    那个虎背狼腰的家伙，满手骨刺，浑身阴冷的气息，一看就是负责侧翼突袭的角色。还有那个河童样的男人，手里那是团什么？粘液吗？

    更后方，一个人两手空空，额头生着一只可怖的血红眼睛，另一人同样“两手空空”——因为他的两只手完全被长满疮斑的腐肉巨弩取代，凸出的骨头像是作为弩箭搭在弩上。

    伊莫想到了在死斗场中对上的那三人，相比之下，面前的这五人组似乎有更加细腻合理的分工，让人一目了然。

    毫无征兆的，先前还好话好说的长戟男瞬间暴起，抡起长戟就朝伊莫扫来，几乎是同一时刻，骨刺男也扑向伊莫的身后。

    这是认为自己不敢硬接？

    伊莫眼神一动，敏锐地察觉到那扫来的长戟上黏着一层薄薄的膜。

    是那个河童男的能力。

    什么时候做到的？

    伊莫身子倾斜，朝骨刺男的另一个方向倒身跳出。

    长戟男大吼道：“跟上去！”

    见状，骨刺男再次提速，想要硬生生追上去，却发现两人间的距离还在拉大。

    这家伙，倒着跑怎么还能比我快？！

    骨刺男满脸错愕。

    伊莫表示非常轻松。

    但如果可以的话，不想和他们对战。

    伊莫的长袍下，隐藏着浮动的黑色颗粒，当他刚刚释放这些东西时，明显感觉到了体内的异样。

    就像……就像什么东西缺了一块似的。

    就这一迟疑，突然，伊莫注意到后方那人的血色瞳孔炸开一道刺眼的红光，他的队友们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

    糟了，这……

    伊莫下意识想停下脚步，巨弩男的手臂忽然传来“卡啦”的上膛声，只见一道黑影刹那间袭来。

    轰！

    空气像是被引爆，撕裂一切的嘶吼直接吹翻了伊莫的刘海。

    嗖！

    舍弃匕首瞬间出鞘，分毫不差地劈在射来的弩箭上，然而巨大的冲势仍然掀翻了伊莫，后者在地上滚了几圈，重新站立。

    看上去很狼狈，实际上毫发无损。

    这个威力……

    伊莫扭头望向弩箭变向后的方向，那里本来有一间完好的房子，但现在……能够透过缝隙看到对面了。

    几堵墙直接被射穿。

    伊莫感觉自己的手臂在微微地震颤。

    爆发出惊天一箭的那人，此刻有一只手臂完全瘫软下来，面部肌肉因剧痛在不断抽搐。

    然而，最让几人面色难看的还不是因为此击落空——

    “这家伙，没有受我的能力影响！！！怎么可能？！”

    血眼男看着伊莫完成了整个闪避过程，满脸不可思议。

    “别管那么多了，这是强敌，攻击不能停！”长戟男面色也不好看，“斯丁加！再来一箭！这次一定要中！”

    话音未落，他和骨刺男再次从两个方向扑向伊莫，没有丝毫犹豫。

    远处的河童男也开始朝伊莫丢着那堆恶心的黏液，落地时，冒出腐蚀的嘶嘶声。

    不能被牵着鼻子走啊。

    伊莫轻叹一声，长袍骤然飘起，隐藏的黑色颗眨眼间形成两只巨大的手掌，直接隔空抓住了劈来的长戟。

    长戟男瞠目结舌，眼睁睁地看着长戟融成几截。

    下一秒，骨刺男也被黑雾手掌一巴掌扇飞，砸在垮塌的墙壁中，不知生死。

    长戟男想要做出反应，然而那把被黑色浸染的骨质匕首已经近在咫尺，身体完全不听他的使唤。

    他盯着伊莫的方向，两眼已经近乎失焦，张大的嘴巴，最终，化为一句仰天大喊：

    “快走！！！”

    锋利的刃尖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洞穿了他最脆弱的部位——喉咙。

    残留的尾音瞬间被血涌给淹没。

    你的速度，不够快啊。

    嗖！

    又一支弩箭破空而来。

    伊莫随意地看了一眼，本可以用黑雾手掌挡下，最终却没有行动。

    无他，那支箭完完全全地偏离了方向，直接从他的身侧射过。

    发出攻击的那人，此刻已经完全瘫倒在了血眼男的身上，满脸苍白，失去了意识。

    “你！！！”

    血眼男快要崩溃了，惊恐地盯着面前这个让自己能力无效的男人。

    他的身躯相比巨弩男瘦弱了不止一圈，但他并没有抛下队友，死活都要把他拉着向后退。

    刚跑了几步的河童男又掉头回来，一只手帮忙，一只手搓着恶心的毒液球，色厉内荏地虚张声势。

    见伊莫操控着黑雾手掌靠近，河童男差点哭出来：“至少给我们个痛快吧。”

    “我——”

    伊莫的话还没说完，一只黑色拳头从天而降，直接将三人砸进了地里，活生生地变成三个血肉模糊的肉饼。

    “不用跟他们废话，都是些为虎作伥的叛徒。”

    呼呼呼！！！

    一个接一个的黑色巨人从破开的建筑后赶过来，伟岸的身形配合爆炸般的肌肉，就像那面容狰狞的野兽军队。

    近距离观察下，伊莫才这发现，他们身上那些黏稠的恶心烂泥，都是血液变异后的板结形态，而肉瘤，更是长久受到冲击的证明。

    实力越强，体型越大，如一只气球，你能承载的空气越多，释放的冲击也就越强。

    当这些不合理的力量释放出来后，反而会再次强化他们的身体。

    至于超越极限会怎样——

    boom！

    “都回来了吗？”

    伊莫平静地问道，除了完成他的任务，他没有任何增加阵营归属感的想法。

    他有预感，他们这方可能并不如自吹自擂的那般光鲜亮丽。

    “迪普会在那边待命。我们总人数就极少，三十多。”

    说完，一拳砸死三人的领头者招了招手，似乎是示意大家分开行动。

    最外围，突然有人沉声道：“不用了……他们已经找上门来了。”

    当然了，刚才的声音那么大……

    五个，十个，十五个……一个个标准编制的小队从道路两头出现，伊莫还看到了猫脸人和绿皮壮汉的身影。

    不过，根据站位来看，那两人的小队显然也是中游的那一批次。

    几个觅死者眼神迅速交流一番，短暂把所有人分成了两批，怒喝一声，迎着赫尔默的手下们就冲了上去。

    当混战打响的那一刻，成堆的招式像是子弹般四处倾斜，不要钱地朝黑色巨人身上招呼，炸开一片片恶心的污浊，不过，这对巨人来说不痛不痒，反倒周围的建筑被摧残得“百花凋零”。

    上百号人穿插交战，场面一度十分混乱，然而，伊莫发现赫尔默的手下在有意识地将觅死者们打散，变成小队一对一挑战的模式。

    “我来！”

    猫脸男发出刺耳的尖啸，主动从背后对一个觅死者发起袭击，五道寒光凛凛的爪子劈在其背部，却如金属碰撞，只冒出火花。

    当他还悬在空中时，觅死者像多力贡那样，手臂呈诡异的扭曲，毫不合理地一拳向身后砸去。

    可绿皮壮汉早有准备，精壮的身体猛地撞上那条手臂，硬生生将其平衡破坏。

    “快！！”

    绿皮壮汉的喊叫声未止，地面上突然生出几只臃肿肥大的触手，直接缠绕住觅死者的腰部和扭曲的手臂，一把将他拉向地面。

    轰！

    庞大的身躯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觅死者挣扎地想要站起，就在这时，一道散发寂灭气息的黑暗射线瞬间射向了他的头部，情急之下，他脖子猛地扭转90°，才堪堪躲了过去，可是一只耳朵已然被贯穿。

    这发攻击，早在猫脸男行动前就开始蓄力。

    见状，绿皮壮汉毫不掩饰地大骂：“靠！”

    “我糙你——吼！！！”

    觅死者面容痛苦，人语被嘶吼声取代，身体急速膨胀，翻身一巴掌拍向绿皮壮汉，可一团透明气体骤然在两人间炸开，直接将绿皮壮汉震开一截，觅死者的攻击落空。

    伊莫越看越惊奇，不禁暗自咂舌。

    真就是“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吗？

    不，应该是说……

    这群人的战斗配合，根本就是为他们设计的。

    赫尔默的打击对象，自始至终都是他们这些“黑球”。

    “伊莫，快来帮忙！！！我进去找老大！”

    先前的那个领头者也被这群训练有素的人折磨得不行，转头一看伊莫还在原地观战，气不打一处来，顿时大喊道。

    他被重点关照，身边围了两支小队。

    伊莫呵呵一笑，两手放在嘴巴作出大喊的样子：“没事！我进去也一样。”

    “哈？！”

    “你们加油！”

    伊莫冷笑一声，直接钻进巷子，往据点赶。

    要知道，他现在还是面具伪装下，结果直接就被叫出真名。

    伊莫并不觉得这群处心积虑都要反抗的有识之士会忽视这个细节。

    这人仅仅只是想逼他参战罢了。

    根据伊莫不断地琢磨，豺狼小屋和这些人的差别除了可以用理念来解释，其实还有一种吧？

    仇恨。

    正如唐纳德最初带他来到据点时，那少年兄妹两人的模样——

    那时，仇恨的种子已然埋下。

    呼——

    奇怪的风声突然吹起。

    啪嗒。

    伊莫停下步伐。

    “既然来了，就别躲了。”

    身披黑袍的萨隆从垃圾箱后走出。

    萨隆沉声道：“你发现了？”

    “你最初跟着我，还是在迪普带我去据点的路上吧？当时那阵风声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不过也没细想。后来你再次出现，我还是根据这个风声找到你的……”

    顿了顿，伊莫冷声道：“所以，只有你，知道这个地方的据点。”

    萨隆表情未变，不置可否，只是耸了耸肩。

    忽然，伊莫心神一动，猛地转身，“舍弃”匕首瞬间指向后方。

    来人顿时停下来，赶忙举起手示意自己是无辜的，一脸讨好的笑容。

    “又见面了哈。”

    一头金发，风流倜傥的卡文迪许笑嘻嘻地道。

    伊莫也笑起来，笑得很危险，武器也没有放下：“你们就一定认为是我会进到第二死斗场中？”

    “你在说什么？听不懂。”

    “去杀了迪普吗？”

    “啊啊啊？说什么啊？”

    “还要装傻吗？赫尔默隐藏的同伴？”

    闻言，卡文迪许的笑容逐渐收敛，像是换了个人：“我不是他的同伴。至于你说的迪普，我没有杀他，但是那些人，我必须带走。”

    伊莫没说话，冷冷地盯着卡文迪许，半晌才道：“真是好手段啊。所有人都以为你和赫尔默是死敌，结果，最先和他纠缠原来是你啊？”

    当伊莫看见卡文迪许出现在这个位置时，有些问题瞬间豁然开朗。

    为何卡文迪许刺杀赫尔默多年都未得手？为何在赫尔默的森严把守下，死斗场中竟然总有人能被救出？

    完全是这两人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罢了。

    但是——

    这两人演戏给谁看？那些被救出的人又去了哪里？

    而且，这么说的话，自始至终，赫尔默都知道那个所谓的穆伊先生是伊莫伪装的。

    他完全是从伊莫的视角，在他的农田那里说出了那些话。

    可是，为什么？

    卡文迪许沉默了一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和他本人只见过一面。”

    伊莫微微蹙眉：你骗小孩子呢？

    这时，一道女声从卡文迪许身后响起。

    “他说的没错，他们之间的联系是通过我来进行的。”

    又是熟悉的人……

    伊莫透过卡文迪许的肩膀看去。

    一身红裙的艾薇儿，面容如画般精致，仿佛一个血贵妇，沐浴在血色天穹下，款款而来。

    艾薇儿清冷一笑，知性大方地鞠了一躬。

    “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应该，算是赫尔默的秘书？”

    说实话，即便是早有预料的伊莫，也没想到她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下来。

    这个态度，好像就是在说她本就是赫尔默那方的人一样。

    伊莫深吸一口气：“……隐藏得还真好呢。”

    哪怕是在唐纳德的记录中，也没显示出他对此有过怀疑。

    “我之所以隐藏，只是为了帮助赫尔默大人他完成理想罢了。”

    理想？你们也有理想？！

    伊莫差点笑出声来。

    他们不过是贵族用来控制城市的人形工具罢了，一直以来也是兢兢业业地这么干的，现在却大谈理想？

    似乎是看出了伊莫神情中的嘲讽，艾薇儿立刻皱眉道：“你知道赫尔默大人他让多少流民吃饱穿暖吗？据不完全统计，我们麾下一共有三万人，其中包含正式成员和其家人。赫尔默大人每年要花掉总收入的一半去培育粮食，最终，这些收获有80%供给到粮食供给处。不然你以为是谁在给那些流民提供食物？那些平民贵族早就不负责这些了。”

    伊莫淡淡道：“有统计过因此而死的流民人数吗？”

    令伊莫意外的是，艾薇儿点了点头：“每年，平均四万人。”

    “你觉得很少？”

    “很多。”

    “那你是怎么一脸正义地说出这番话的。”

    艾薇儿涨红了脸，刚要说什么反驳，卡文迪许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让开。

    卡文迪许就这样微笑着看向伊莫：“你认为什么是正义？骑士精神吗？”

    “你要这么说也没错。至少，不能用一方的牺牲换来另一方的幸福……”

    说着说着，伊莫突然有些哽住。

    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涌入了脑海，在他眼前流转，化为一个大石头，堵在了他的嗓子眼。

    然后，他就说不出来了。

    卡文迪许微微睁大了眼：“我似乎明白了赫尔默为什么那么评价你了。”

    “……怎么评价我的？”

    “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

    伊莫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暗下去。

    “你啊，就像是身体上已经接受了这一切，但大脑里出奇的……有文明意识呢。”

    伊莫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卡文迪许忽然神秘一笑：“不过，我便能理解为什么赫尔默这么看重你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已经是一张被墨弄脏的画卷的话，我们正需要另一张干净的白纸，开始新的创汇。而那张白纸，还需要有足够的抗污性。”

    “你就很适合嘛。”

    就在话题突然陷入终结的这一刻，远方的高楼突然传来一声炸响，只见那个通体被藤条覆盖的烂尾楼，开始倾倒。

    卡文迪许喃喃一声：“看来，没时间说那么多了。”

    伊莫咬了咬嘴唇，仍旧保持缄默，直接朝烂尾楼奔去。

    见状，艾薇儿刚想跟上，直接被卡文迪许拦了下来。

    “你有你的任务。”

    “……好。”

    艾薇儿满脸不甘，但也只能目送着他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