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美惠应该是挺不过今年了，丁一去见她的时候，她已经油尽灯枯。

    她看了丁一许久，时而露出苦笑，时而又有些怆然，直到丁一以为她快睡着时，才缓缓道：“忝忝，的确是明家的孩子。”

    她嘴角有一丝苦涩：“当年我先生在外生下了她，她的母亲难产去世了，我先生便将她当作弃婴收养，还做了DNA检测，自导自演了一出戏。”

    她苦涩地牵扯起嘴角：“他说忝忝是领养的，我便装作信以为真，他还以为我真信了他这狗屁不通的鬼话，只是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死了，不然我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不过我也无所谓，只不过是一个女婴罢了，交给下人养大，就如同养了一只宠物一样，忝忝可能还真觉得我就是她的养母，哈哈哈，我忍了十几年，一直将她抚养长大，直到他病重，我才找到那个女人的前夫。”

    “他当年便是这样骗我的，我也便做个DNA检测报告将忝忝送走，当我告诉他，忝忝的亲生父亲找来了时，你不知道他的表情有多么好笑。”老太太似乎真的十分高兴一般，脸上的笑容将眼角的皮肤皱到一起：“我就是要让他尝尝我当年的滋味，明明知道是谎话，却不得不笑着接受！装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太太又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而后那苍老的头微微垂着，半响才轻轻叹了口气：“他死了，她最爱的女儿也死了，而我，也快死了。”

    那双暗淡浑浊的眼珠望向丁一：“我不知道明强将股份转给了忝忝，就差那点股份，如今我们拿不到明家的控制权，我，对不起忝忝，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我却用她来报复明强，逞一时之快。”

    老太太咳嗽了几声，明琛赶紧递上了茶杯，老太太伸手接过，牵连着手上的点滴一直晃悠。

    老太太喝了口参茶，似乎轻松很多：“但是，我不后悔，我就是要让他最心爱女人的女儿流离失所，绝不会让她的血脉进明家的大门。”

    这个答案，忝忝等了好久，丁一也寻了好久。

    如今知道了结果，丁一却觉得根本没有寻找的必要。

    当年房美惠见到丁一的第一眼，也不过是问忝忝可有留下什么东西，知不知道忝忝的股份藏在哪里。

    丁一涉世未深，哪怕在房美惠的威逼利诱下，也只是摇头。

    房美惠便把丁一赶走，再也不曾见过。

    而后，明琛横空出世在丁一身边，她渡过了快乐而虚假的两年。

    终究，明琛也不过是想从丁一身上，探听忝忝留下的一切而已。

    丁一浑然不觉地将自己内心的痛苦袒露给了身边的爱人，而爱人却只想知道她曾经的朋友有没有给她说过什么指向万贯家财的线索。

    忝忝，你当年想知道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结果？

    你说你的父亲很疼你，你说虽然家里人对你有隔阂，但是你一直日子过得很开心。

    你说母亲虽然严厉，但也是爱你的。

    你说你宁愿那把你找回来的男人就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也不愿意知道是母亲故意要赶走你。

    你说你每次挨打的时候，都想着也许有一天父母会像电视里一样出现，来把自己救走。

    你应该想像不到，其实你的母亲一直就计划着此事，想要把你永远赶出明家。

    那个在你身上出拳的男人，确实不是你的父亲，他不过是将对你母亲的不满宣泄到了你的身上。

    他们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伤害你的父亲，因为你的父亲和母亲，曾经伤害过她和他。

    老太太这晚情绪起伏挺大，话还没说完已经累了。

    挥了挥手，就自顾自地顺着床沿躺了下去，她老了，而且命不久矣。

    想要为忝忝控诉的心情，已经如同这患病的老者一样，无所谓了。

    再有不甘，忝忝已经走了。

    不管老太太是不是承认自己做错了，忝忝也不可能回来。

    丁一起身告辞，再也不想和明家扯上关系。

    “贺阳。”王婉见贺阳似乎在发呆，加重了音量。

    贺阳的确是在走神，立马被惊吓到似地举起了手：“在。”

    王婉不禁轻笑出声：“你收拾一下，下午跟着丁经理去德国出差。”

    “出差？”贺阳立马站了起来。

    王婉被他吓了一跳：“对，袁总说让你跟着去学习。”

    贺阳根本没听到后面这些话，只是拿着本子按捺住一上午终于能见到丁一的喜悦敲响了丁一的办公室的门。

    昨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丁一今早来感觉就阴气沉沉的，而且黑眼圈很重，就连贺阳泡的花茶也不怎么喝，贺阳想进去看看却不知找什么理由，正好现在就去汇报！

    幸好丁一早已经习惯了袁勤这样的安排，这次的项目是初始阶段，那边的同事已经弄了个大概，丁一去理顺了就可以回国。

    在机场等待的时候，丁一的电话响了，不同于以往，这次她盯着手机看了许久才接起来。

    接起来以后，她的脸色就变了，说了几句话挂断以后，便低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师傅，怎么了？”

    丁一噌地站起来，眼神里有一丝慌乱：“你先飞过去，我明天再飞过来。”

    她说完拿起行李就开始往外走，到了机场外，准备将行李放上的士，旁边一双有力的手就将行李提了上去。

    是贺阳。

    丁一略微皱眉：“不是让你先去吗？”

    “我先去也没什么用，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我得跟着你。”

    丁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颤，也不再要求贺阳先走了，幸好有贺阳在，不然以她的状态也没办法开车。

    目的地是B市的一个老旧小区，下了车，丁一径直走了过去，贺阳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随着越走越清晰的吹拉弹唱的声音，贺阳明白到，这是白事，难不成是师傅的哪位亲人过世了？

    远远地便看到一个中年女人朝这边打量，似乎在确定了是丁一后，那位妆容朴素的女子便走了过来，眼睛有些湿润：“小丁，你外婆是在睡梦中走的，没有受到痛苦，你不用难过。”

    丁一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谢柳姨，这些年外婆麻烦您了，以后有什么事您尽管开口。”

    柳玉梅擦了擦眼角的泪：“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她说完悄悄看了看灯火通明的院子：“小丁，你小心一些，你父亲刚因为道士收费在里面发了一通脾气，现在正在气头上。”

    丁一低头抿了抿唇，似乎鼓足了勇气似地点点头，便朝那已经离开了近十年的家走去。

    逃了十年，现在怎么也得回来看一眼外婆了。

    贺阳盯着丁一的背影，她为了赶飞机，下身穿了一条牛仔裤，上身穿了一件宽松的卫衣，好像还是一个学生模样。

    她朝着那人声鼎沸处走去，脚步坚定着，后背直挺着，仿佛带着一把冲出困境的利刃。

    她一步步朝着那喧嚣之处走去，平平静静的，似乎早就该走过去。

    周围的老邻居陆陆续续认出了丁一，这个已经消失在这个片区十年的女孩。

    “是一一？”

    “一一回来了？”

    “康康妈，是一一回来了。”

    “惠珍，你女儿回来了！”

    在众人的叫嚷中，那塑料棚里走出一个面容年轻却有些疲惫的中年女人，在看到丁一时，脸上表情复杂，一下冲到丁一面前。

    “一一，你回来了？你爸……”

    林惠珍的话还没说完，棚子里就冲出一个个子矮小的男人，一脸褶皱，挺着个圆肚子，耸拉着眼皮的小眼睛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整个人面露着凶相。

    他一把推开林慧珍，就扬手给了丁一一巴掌，。

    丁一身子一个趔趄，却一句话都没有说，一个动作都没有。

    贺阳被这阵势吓傻了，立马就去抱住了男子的手，正想质问他怎么打人，便听男人骂骂咧咧：“养你这个女儿有什么用？消失那么多年，现在知道回来了？”

    贺阳一听便愣在了原地，这，这是丁一的父亲？

    而丁一根本没看这个男人一眼，而是直直往灵堂走去。

    “妈的，你这个婊子，这么多年都去哪里了，还晓得回来……”男子满嘴污言秽语，甚至又要情绪激动地朝丁一扇去，这么一个老头，贺阳甚至觉得抱一只手都难。

    周围的人也纷纷围了上来：“丁勇，今天什么日子，你怎么能在老人面前这样。”

    “孩子回来了就好，不要和她计较。”

    “现在发什么脾气，也不看看多少人在。”

    男人这才骂骂咧咧地被人拉着去到一旁。

    贺阳目瞪口呆，好不容易才抚平情绪，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