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对这地方恶心至极，扭头便走，走到后边甚至小跑了起来。

    她害怕，害怕又被困在这里，害怕将这里的一切带到自己生活的地方。

    贺阳很是机灵，迅速地爬上了车。

    “要不还是我来开吧？”

    丁一摇摇头：“我要去见个人。”

    十几年了，这个县城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是老城区却也还是那样。

    丁一开着车，穿越了半个城市，来到了城东。

    这是一片快要拆迁的棚户区，丁一下了车，乘着朦胧的晨光顺着小巷走了进去。

    走过拐七拐八的巷子，丁一站在一个巷口，直愣愣地盯着那排才亮起灯光的小屋。

    没一会儿，一个屋子里走出了一个端着痰盂的女人，正是柳姨。

    她看见丁一似乎有些惊喜，而后又朝旁边的屋子看了看，眼里又是心疼。

    她上前拉住丁一的手：“小丁，你怎么来了？”

    丁一强扯出一个笑：“柳姨，我要走了，这些年辛苦你了。”

    柳玉梅摇摇头：“孩子，我不辛苦，是辛苦你了。”

    她很早就认识丁一了，因为住她隔壁的女孩和丁一是好朋友。

    只是可惜隔壁的女孩子……，哎，都是可怜的小孩。

    后来丁一找上门让自己帮着照顾她的姥姥，价钱出得也很高，虽然那家人有时候实在是难以相处，不过老太太着实可怜，得了老年痴呆，谁都不记得了。

    这近十年，丁一也只有与自己见第一面时回来过，丁一偶尔问一下外婆的情况，工资是每个月都按时打到帐上。

    虽然她觉得丁一做得太绝，不至于连父母都不见，不过在那个家里呆得越久，她就越理解丁一。

    那个非必要不联系的号码也是以莫须有的名字存在手机。

    柳玉梅拉过丁一的手，牵着丁一往外走：“那边的房子早就换人住了，你该往前走，就往前走，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好姐妹，她不希望你一直惦记着这个地方的。”

    柳玉梅送丁一穿过长长的巷子，丁一一如往常的沉默，整个空空的小巷只有柳玉梅碎碎念的声音。

    贺阳默默地听着两人的只言片语，艰难地在脑海中拼凑这些年的故事。

    丁一看着这条在晨光中已经清晰可见的深巷，想起十几年前那个淡笑着的女孩从不让自己送她到家里。

    忝忝从没告诉丁一她住在哪儿，可她一个女孩子，穿这么黑暗的胡同，丁一总是是担心，所以总是悄悄跟着。

    丁一看着脚下肮脏的地板，那时候的忝忝，她不像个公主，但丁一却总想当她的骑士。她和她有很相似的经历，但是，丁一却更心疼她一些，因为她还有外婆，而忝忝却谁都没有。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普通的清晨，丁一又去接她的时候，小巷子里挤满了人，外面停着好几辆警车，丁一直觉出了事却怎么也找不着她。

    听人说，她家里发生了命案。

    听人说，那个男人喝醉了，对她起了不轨之心，她用酒瓶子把男人砸死了，砸得面目全非。

    听人说，她下手极狠，手里的洋酒瓶砸坏了好几个，力竭却依旧不停手，把男人的脸砸得稀巴烂。

    警察将她带走了，她还来不及给丁一留下只言片语。

    而后，她就在看守所里自杀了，用毛巾绞死了自己，毅然决然的。

    再后来明琛把她的骨灰接走了，只在遗物领取单上留下了一个德国的地址，那也是丁一一直想去德国的原因。

    丁一已经近两天没合眼了，可是当贺阳在飞机上醒来的时候，丁一依旧对着电脑看着图纸。

    这个女人是不知道困吗？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贺阳莫名地有点怒意。

    可是看着她带着红血丝的眼睛，他却开不了口让她休息。

    这是一个长期出差的项目，起码要在德国呆一个月，德国的分公司在这面为他们俩租了一个两居室，离办公地点很近。

    这是一个新项目，第一天与德方会谈得很顺利，丁一进屋后就一直没有出来。

    她太困了，之前也很困，但却睡不着，如今身体的疲惫打败了精神上的不甘，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贺阳一直睡眠极好，这几天却因为丁一的事情会半夜醒来，今夜突然醒来了后，他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梦半醒中却听到了丁一的尖叫。

    他从床上弹了起来，直奔丁一的房间，一脚踹开了门，房间内床头灯昏昏暗暗地照亮丁一在床上哭泣挣扎的身躯。

    她闭着眼，嘴里吱哇乱叫，是做噩梦了。

    他扑过去抱住丁一，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没事了，丁一你醒一醒。”

    丁一在他怀里挣扎，似乎很久才反映过来，他的怀抱是真实的世界。

    丁一木然地盯着贺阳看了许久，突然抱住他嚎啕大哭起来。

    这些天，贺阳见了好多个面的丁一，暴躁的丁一，碎碎念的丁一，爱回忆的丁一，陷在回忆里无法出来的丁一。

    他抱着她，听着她的哭声，只觉得想要帮她承受她的痛苦。

    她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陷在那般的回忆的，苦苦受到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丁一清醒了，她发现自己像个八爪鱼一般挂在贺阳身上。

    “不好意思。”丁一有些窘迫，她不是第一次这样犯癔症，但是以往家里都没有人，她总是一个人在混乱的梦里惊醒。

    贺阳干咳了一声：“我去给你拿点喝的。”

    他打开冰箱，这些德国佬，竟然连矿泉水也没准备，全是德国黑啤。

    看着冰箱里密密麻麻的啤酒，他突然想起丁一茶几上的啤酒和地上的一堆空酒罐。

    她之所以喝那么多酒，怕也是因为在夜晚被往事干扰，睡不了好觉吧。

    贺阳心里一紧，又觉得有些心疼。

    他想了想，抱了一打啤酒进屋：“要喝酒吗？明天的会在下午。”

    丁一点点头，今夜若是不喝酒，自己怕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静静地喝着酒，贺阳不时偷看丁一的侧颜。

    她穿着素色的T恤，头发有些凌乱微曲地散在肩颈处，小小的鼻尖微微地翘着，因为梦中的挣扎，有些泛红。

    他突然胆子大了很多：“师傅，你做梦梦到了什么？”

    丁一没想到贺阳会发问，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贺阳心里有些发怵，赶紧解释道：“上次你生病时，也是这种状态，在梦里大哭大叫的，感觉很是难受。”

    也让人感到很是心疼。

    丁一笑了笑，刚下肚的酒精似乎起了作用，：“我总会把以前挨打的事情梦一遍，还会梦到我的朋友，我好像也没有太多朋友。”

    她语调很轻，仿佛说的这些都很轻松。

    贺阳不想惹丁一伤心，赶紧岔开了话题：“听说你曾经在德国呆了两年？”

    “嗯，我大学的时候导师给我争取的机会，我也很想来这边找人。”

    “那你，那你找到你想找的人了吗？”

    “找到了，或者说是他来找我的。”

    “来找你的？”

    丁一笑着点点头：“我一直以为是我在找他们，但是其实他们也在找我。”

    “找你？”

    酒精的作用让丁一放下了戒备，这些故事说给一个小朋友听，应该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家需要一些东西，他们以为在忝忝身上，忝忝没了，就该在我身上。”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并没有觉得难过：“明琛是因为忝忝才接近我的，你说就是有那么巧的事情，我出国念的学校，正好他也在，我们认识起来太过于自然。”

    “你是说，他，他悄悄接近你，就是为了……”

    忝忝自嘲一笑：“嗯，假装接近我，假装喜欢我，然后和我谈恋爱，其实不过是想从我口中得到他想知道的消息。”

    就知道那个姓明的不是什么好人，贺阳在心底又把那个明琛骂了十万遍。

    丁一又喝了一口酒：“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最终我拿了他五百万走人了。”

    “五百万？”

    丁一轻笑了一下，摇晃着手中的啤酒瓶，剩得不多的啤酒撞击着金属制的酒瓶发出清脆的声音：“他说要补偿我，他那种人还有什么是值得我稀罕的？当然是钱啊？”

    她嘟了嘟嘴，冲着贺阳浅浅一笑：“那时候太没见识了，才要了他五百万，明家的实力，要个五千万他也会不眨眼地给我的。”

    丁一似乎越想越高兴：“我用那笔钱在A市买了房，还请了柳姨照顾外婆，钱真是一个好东西啊，怪不得他们费这么大的劲接近我，想要知道忝忝留没留下东西。”

    贺阳酒量一般，如今几瓶啤酒下肚就已经有些迷糊了：“他们在找你朋友留下的钱吗？”

    丁一摇摇头，又点点头：“是钱，又不是钱，是名明氏集团的股份。明强想要房美惠她们真的接受忝忝，转了百分之五的股份给忝忝，他们一直在找这百分之五的股份，有了这些股份，他们才能得到明氏集团的控制权。”

    丁一嘿嘿一笑，竟有些惬意：“不过如今，他们和明忠争得头破血流的，还跑回国发展了，这是他们自己选的，咎由自取，那么在意的东西，就在他们自己手里弄丢了。”

    贺阳脑子已经乱了，说话有些捋不直舌头：“那，那，你朋友不知道这些股份的事情吗？”

    丁一将啤酒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她那时候，不过是个高中生，本来平顺的人生突生变故，周遭的一切都不可信，只有我这个同病相怜的朋友，你说若是他们早些知道忝忝身上有这些股份，会怎么对待忝忝？”

    丁一发问却没有听到回应，回头看时，只见贺阳头仰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丁一不禁轻笑了起来，这个贺阳不止去到家里见到了她不堪的过去，如今自己还将这些从未对外人道过的故事告诉了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丁一总觉得贺阳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就像他时常端来的花茶一样，让人觉得很是清新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