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者子也，鸡鸣者丑也。

    平旦者寅也，日出者卯也。

    食时者辰也，隅中者巳也。

    日中者午也，日佚者未也。

    哺时者申也，日入者酉也。

    黄昏者戌也，人定者亥也。”

    稚声如浪，此起彼伏，一浪接一浪翻过院墙。

    燕子挣脱细藤的束缚，侧身从屋檐下飞出，如掠空黑剑，横刺天空，展翅翱翔，仿佛远方有它的梦想正在等待。

    四周都是青草的味道，乌影离独自跳下了马车，脚一落地，他就抬起头眺望在绿荫之中若隐若现的屋顶，无比憧憬。

    “小鹅姐，这是什么歌谣啊？”他挺起胸膛，直视前方，“我从前未听过。”

    “好像是时辰歌诶。”丫鬟小鹅俨然是个小大人，煞有模样道，“大人们说，我们白昼帝国只能在白日生活夜晚休息，而永夜帝国却相反，他们只能在夜晚生活白日休息。”

    “白日和夜晚不都是天上的吗？”他抬起头望向天空，满心困惑。“白日里我也睡觉啊。”

    “这个.......反正按照天下律法规定，白昼夺得了白日，永夜夺得夜晚，所以我们才可以在白天出来做事情啊。”小鹅竖起下巴，一边比划一边解释。“如果有人违背了，就会被抓去挖眼睛切鼻子割耳朵拔舌头，然后像鱼肉那样被做成肉干。”

    “啊！”乌影离吓得缩起下巴，捂住了脸，紧闭嘴巴。

    “嫡主，你是不是偷偷看月亮了？”小鹅用食指点着他的鼻子，“小心夜神惩罚你哦。”

    “我昨天只是看了一眼，”一个吞咽间，他犹豫了一下，“就看了几眼而已，夜神才没有那么小气。”

    “嫡主，你真的要学习撒谎了。”小鹅停下，表情认真极了。

    “为何？”他也只能停下来。

    “因为你是嫡主啊。”小鹅说，“嫡主不可能对所有人说真话的。”

    “母亲说的？”他耷拉着脑袋，独自走了。

    “不......不是夫人。”小鹅立即跟了上去。

    继续往前走了七步远，他忍不住用最小的音量问：“小鹅姐，你也不喜欢夜晚吗？”

    “喜欢啊。夜晚有月亮和星星，我很想去抓萤火虫。祖宅里的老嬷嬷说萤火虫是夜晚的眼睛，会抓住每一个偷看的人。”小鹅毫不犹豫地回答，随即低头说，“我们不是夜晚的子民，不可以享受夜晚。昼神才是我们的神，夜神不会庇佑我们的。”

    “夜晚的眼睛真多啊。”他听过萤火虫，却从未见过，本以为那只是一种会发光的虫子，原来是夜晚的眼睛啊。“眼睛跑出眼眶，夜晚不会死吗？”

    “夜晚有夜神，永远不会死。”小鹅瞪了他一眼。

    “那等影离长大后，就把夜晚送给小鹅姐，让夜神庇佑小鹅姐。”他暗暗下了决心。“到时候，小鹅姐就可以看月亮看星星抓萤火虫了。”

    只是，他还是纳闷:夜晚长在天上，那么大，为什么不可以人人拥有呢？

    “多谢家主！”小鹅楞了一下，狐疑地望着他，“嫡主，你长大后当了英雄，当真会要将昼夜归还天下人吗？”

    那是乌影离前些日子随口说的一句话。“小鹅姐，你相信我？”他睁圆了眼睛。

    “当然，我当然相信家主啊，永远都信啊。”小鹅牵着他的手走完了一条碎石铺就的小径，止步于启蒙院石阶前。“家主，这应该就是启蒙院了！”

    规则的大石块高墙密封成圈，中间切了一扇窄小的黑木大圆门，黝黑如深渊，宛若一个硕大的木桶底对着他们，还晃着阴冷，着实有些骇人。院前堆砌着许多摞的石头，凌乱中能见规矩，应该是人为的，大概是祭祀或祈祷的石阵吧。

    未来，他要在这里独自度过四岁、五岁和六岁，直至七岁方能离开，期间小鹅姐和其他人都不会前来照顾他的起居饮食。

    其中道理，管事已经反复对他说明了几遍，但他还是不甚明白：为何三岁多的自己就要离家，只身来到此地学习自食其力之道？

    湖边的风吹动了鹅黄色的裙摆，像极了草地上一丛丛花，摇曳多姿。

    “好小的院子，比祖宅小多了，真的有我的房间吗？”他不太相信这个院子一般大小的地方也能学本事。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家主，你是来学本领的，不是来享乐的。”小鹅横着脸瞪着他，训斥道，“你要是不好好学本领，就和我一样，以后都不会有自己的房间了。”

    “小鹅姐，”他抓着小鹅粗糙的手，躲在她的身后。这地方陌生，他从未来过，完全不似祖宅宽大，鼓起勇气说出心声，“我要回家。”

    “家主满三岁了，”小鹅轻轻点头，“那就是小小小的男子汉了。男子汉大丈夫，天塌下也要面不改色，那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可是小鹅姐你比影离多两岁，”他掰着左手的指头，三比五少了两根。“那你不就是小丫鬟了。”

    “我才不要当小丫鬟，”小鹅歪着脑袋说，“等家主从启蒙院回来，继承嫡主之位，我就是祖宅的第一丫鬟了。”

    “原来小鹅姐要当第一丫鬟。”他点点头，“那我就要当第一的男子汉。”

    一巴掌砸落在他肩膀上，小鹅鼓起脸颊喝道:“家主不能当第一的男子汉。”

    “为什么啊？”乌影离有些委屈，这是他第一次想做一件事。

    小鹅指着站在不远处的黑脸马长说：“他才是第一的男子汉，等家主从启蒙院回来，就是天下第一的嫡主了。”

    嫡主？乌影离已经无数次听到这两个字了，但具体是什么却还不清楚。然而小鹅姐的表情告诉他，小鹅姐一定很喜欢天下第一的嫡主。如果他当了天下第一的嫡主，小鹅姐就不会再凶他了。

    “小鹅姐，你很喜欢我当嫡主吗？”他要改变第一个愿望了。

    小鹅灿烂一笑：“所有人都喜欢嫡主啊。”

    “嫡主可是真正的大英雄？”他不懂什么是英雄，大概很威风吧。

    “当然。”小鹅说。“到那时候，所有的人都会喜欢你，谁都不敢欺负你。”

    “那我以后就要当这天底下最厉害的嫡主。”乌影离这才明白，原来祖宅里的人不喜欢他，是因为他还不是嫡主。“小鹅姐，你等我！”接着他举着手掌，一根根掰数着，“一年、两年、三年......你每年数一根指头，数完三根我就回来了。”

    “好，等嫡主回来，我就是祖宅第一丫鬟了。”小鹅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小鹅姐，你会来看影离吗？”他再度抬起头，看了一会儿，摇摇头道，“这墙好高，小鹅姐太矮了，爬不上去。管事说，影离以后都不能回家吃饭了，也看不到小鹅姐吃两个鸡腿了。要是以后他们不给你鸡腿吃，你要记下来，等我回去帮你抢回来。”

    “没事，我会钻狗洞。”小鹅东张西望，附耳低声道，“就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狗洞？”

    “小鹅姐你好厉害啊。”他倏然想起来，“要是没有狗洞，我就偷偷给你挖一个门。”

    一巴掌盖在乌影离肩膀上，“这里是启蒙院，不是祖宅，不可以挖狗洞。”小鹅板着脸训斥。“家主是要成为嫡主的男人，天地第一大英雄不可以挖狗洞。”

    “都天下都第一了，为什么还不可以挖狗洞啊？”他皱起了眉头。

    “嫡主不可以！”小鹅转动眼珠子，“反正嫡主就是不可以！”

    “那我可以偷偷跑回家看你吗？”他还没有一个人过走路。

    “不可以。”小鹅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他还是不甘心，犹豫了一会儿后又追问：“那影离想母亲了，可以不可以......“

    小鹅一听，整张脸都皱起来，气呼呼道：“不可以！”

    “万一，母亲她想影离了，是不是可以来这里？”他弱弱地问。

    “不可以！”

    “怎么什么都不可以！”他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因为你还没有长大，等嫡主长大了，就什么都行了了。”小鹅的眼珠子又转了好几圈。

    长大了，就什么都行！乌影离半信半疑地瞥了一眼马夫，暗忖：“是要长到那么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