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物是人非
归期已至,蓝天白云,任凭燕跃。
早食完毕后,从嬷嬷手中接过离院令条,乌影离穿着启蒙院水系弟子的衣裳,一路小跑到了门口,大步跨出了启蒙院。
仰面呼吸着院外自由的青草香,他昂首挺胸站在门口,等待前来迎接他的马长和小鹅姐。
“终于可以回家了。”他喃喃道。
三年的独立生活,没有管事没有丫鬟没有家奴,他终于熬过来了!
启蒙院的每一日都是受刑日,没有一刻是清闲的,乌影离全凭离院的意志在支撑着自己度过每一刻。
所有弟子从睁开眼睛到闭上眼睛都被安排满档,嬷嬷的嘴和镰刀一样锋利,眼神如锥子一般尖锐,没有哪个弟子有胆挑衅一张张冰雕的脸。
偌大的启蒙院,唯有水潭一处能让他喘上一口新鲜自在的空气。
他摊开双手,满是茧子。
来时肉嘟嘟的一双白手,现在已然布满岁月的痕迹。若是小鹅姐看见了大概是要心疼了,乌影离立即收了起来。
那天魂灵塔归来之后,他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时浑身又酸又疼,就像惨遭了某种暴虐酷刑。
睁开眼睛后,嘴里鼓胀,他呼出了第一口气,却见一口黑气飘出,须臾后彻底消散在空气里,自此无影无踪。
这是钻进嘴里的黑影?没有任何证据,但他的直觉坚定无比。
这口气呼出之后,他顿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世界仿佛都清透了起来。
不知道那名弟子伤得如何了?但因为他是窃听的第三者,所以不敢向任何人打探那名弟子的下落。
直到有一天,在水潭岩石上假寐吹风,撞见了银长白偷闲,便听那老头说起了魂灵塔有一名弟子不知何故受了重伤,幸好引路者及时出手救之,才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那名弟子应该无恙了。他自然是记得两位引路者的对话。可惜了,那名弟子以后的修炼之路怕是艰难无比。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虽然不能循规蹈循修炼,但五系并没有禁止重伤者康复后不可以修炼的禁忌。
仰望天穹,他为那名弟子向老祖宗祈祷,祝福那名弟子突破极限,成为独一无二的自己,修炼出至高无上的修为。
“家主!”一抹鹅黄色的身影从前方的马车上跳下。
好熟悉的声音,但是变得尖细了一些。这是三年前送他来启蒙院时穿的那套衣裳,只是露出了一截手腕和脚踝。
“小鹅姐。”他立即挥舞双臂。“我在这里。”
目光越过小鹅,却不见那个男人。
“马长呢?”一阵搜索后,乌影离终于问出。
“家主,今日你将继承嫡主之位......”小鹅侧头躲开了他的目光。
马长是父亲留给他的人,既是马夫也是贴身护卫。“马长为何不来接我?”他知道一定有事情发生,否则忠诚的马长绝对不会背弃对父亲的誓言,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三年之约。
“那天送完嫡主我们就原路返回了。”
“然后?”他尽量保持冷静。
“过了几日,门外就来人报信说马长暴毙了。”小鹅已泪眼婆娑。
“可有具体的说法?”乌影离握紧了拳头,没有人告知他马长的死讯。
“具体的事情,还得问管事。”小鹅解释,“可我问过总管事和内管事,但是他们都不肯说。内管事说;我只是个小丫鬟,马长的死不归我管。”
按照祖宅的规矩,管事们的确无需向一个丫鬟说明事实。
握紧了拳头,他紧抿着嘴唇,闭眼将眼泪吸了回去,待到平静时问:“谁干的?”
小鹅直摇头,一边掉眼泪一边抹眼泪,吸着鼻子道:“不知道。”
“没有任何猜测吗?”他不信马长之死能如此无声无息。
“倒是有人私下里偷偷说起过,亲眼看见是火系弟子干的。他们一大群人围住了马长,他一人难敌众,又不敢还手,最后便被活活打死了。他们还把他给......”
那日也站在这里,马长为他挺身而出。“说!”愤怒令他无比冷静。
“他们生剥了他的魂。”小鹅仰头大哭。
“剥魂?”他的脑子乱得发痒。
“家主......马长他死得好惨。听说人要是没有魂灵,就不能投胎转世,而被生剥魂的人,也孤魂野鬼也做不成。”小鹅上前抱住了他,“家主,以后他连鬼都做不成了。”
启蒙院的三年,他已然明白魂灵对一个人的意义。待皮肉腐烂,骨头烧成粉末,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再无马长的痕迹了。
“他是为了我而死的。”乌影离伸出手,轻轻擦去小鹅脸上刚溢出的硕大泪珠。“没有人敢杀死水系家主,马夫就成了他们宣泄怒火的对象。他们真正想要杀死的人,是我,一直都是我。”
“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那日分明是他们目中为人、故意挑衅,他们有什么理由杀死马长?”小鹅眼眶下挂着眼泪,忿忿道。“这是什么道理!”
“是我太小,没有实力保护马长。”他清楚火系的意思,“他们这是杀鸡儆猴,要我牢牢记住得罪火系的下场。”
“家主,火系是独立出五系了吗?”小鹅一脸困惑。“他们为什么毫不顾忌了?对他们来说,五系规矩就是虚设,难道火系比五系还大吗?”
“五系规矩依旧,只是他们没有了敬畏心,而且他们笃定我不敢也不会报仇。”他现在也不过七岁而已。“眼下我势单力薄,就算继承嫡主之位,也是单枪匹马。在我没有展示出绝对统领恒城五系的实力前,除了拥趸火系之外的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易地站队并做出选择。”
“都是一些势利眼狐狸心。”小鹅骂道。“今日他们对你毫无情义,他日就让他们高攀不起。祖宅的门槛也不是摆设。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还小。这点道理,那些人都不懂,真是白白糟蹋了粮食。”
三十年?到了那时候,他都三十七岁了。太久了!乌影离更正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我看他们就是得不到嫡主之位,嫉妒家主,才使出这些卑鄙手段威胁家主。”小鹅一脸怒意,旋即就烧红了脸。
“放心吧,我已经七岁,不是三岁多的奶娃娃了。小鹅姐,可听说过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此仇若是不报,他算什么男子汉,竟然连父亲的人都保不住。“无论是谁干的,我都会替马长报仇的。”
小鹅低头抹泪,然后摇晃着脑袋,劝道:“家主马上就要继承嫡主之位了,以后就是五系的嫡主,不再是马长的主人了。”
“我永远都是他的主人。”他发誓。“一日为主,终生为主,就算他死了,我也要为他做主。如果忠诚我的人,没有任何罪名,都能被随便杀掉,无声无息地消失,那么以后我就无法保护任何人。就算继承了嫡主之位,我要如何保护恒城五系弟子和平民!”
“本来我是想去求外管事帮忙收尸的。但是夫人让我别多管闲事。”小鹅说,“夫人应该是担心此事会给家主你招惹更多麻烦,想着息事宁人。”
母亲还是没有变,依旧只在乎她的兰花。“马长的尸体呢?”他努力压制内心翻滚的怒火,始终保持着理智,否则此刻他就应该冲进火系,逼迫火系家主将凶手交出来,以命偿命。
但是他不能!
“马长,你再耐心等一些时候。”乌影离边暗暗发誓边握紧了双拳,咬牙切齿道:“今日的马夫是谁?”
“是外管事专门挑出的人。”小鹅转身,牵起他的手,察觉到异样,立即摊开他的双手,喊道,“家主,你为何会有手茧子?他们是不是也在里头欺负你?”
“没有。我可是水系家主,谁敢胡来!”他的确没有受到任何虐待,但也没有受到任何优待。“启蒙院一视同仁,所有弟子,无论是哪一系的都必须学习独立生活。小鹅姐,我学会自己洗衣服洗鞋子了。”
“家主来到这里时,不过三岁多点的孩子。”小鹅望向启蒙院,恶狠狠地瞪着,骂道,“真是吃人的地方。家主,不是说有嬷嬷照顾家主的起居饮食吗?”
“那是需要给够月钱的,嬷嬷们才会帮弟子洗衣物。”他来之前,根本没有听说这条规矩,自然毫无准备。“我来时身无分文,嬷嬷们没有好处可得,当然就无暇顾及我了。”
小鹅双手叉腰,食指朝前比去,骂道:“就是一群见钱眼开的势利鬼,还敢叫启蒙院,这分明就是教坏人的污垢之地。幸好我家主心智坚定,绝对不会沾惹你们的坏劲。”
马长虽然不在了,但小鹅姐还是那个小鹅姐。“小鹅姐,你长高了。”他用目光量过两个人的头。“肉嘟嘟的下巴变得灵巧了好多。”
“会显得尖酸刻薄吗?”小鹅立即端起自己的下巴问。
“好看,和三年前一样好看。”他实话实说,“女大十八变,任何时候,小鹅姐永远是恒城第一美女,永远是我最喜欢的丫鬟。”
“无论任何时候,家主也是我小鹅最喜欢的家主。”小鹅承诺后,又皱起了眉头,“家主,你做好准备了吗?即将继承嫡主之位,以后怕是更难了。”
“一定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好准备的。”但在继承仪式前,他必须去做一件事,“小鹅姐,嫡主虽然不能报仇,但是家主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