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那段时间的沉浮起落，秦榣峰愈发真切地体会到，对于处于顺境中的人来说，日子就像绸缎一般丝滑，让人欣然沉醉；对于处于逆境中的人来说，日子则像刀锋一般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吊轨的是，在很多时候，这种顺逆的转换之快，真是让人猝不及防、难以招架。正是这一串串的不确定性，更加充分地诠释了人生的荒谬与无奈。

    每当想到自己的处境越来越艰辛窘迫，秦榣峰便更加觉得日子这把刀越来越锋利，每一天都让他饱尝切肤之痛。而他的这种痛，又是如此难以向他人启齿，这让他倍感压抑和煎熬。

    那时的秦榣峰，每个月的工资到账后，除了留下点零头，绝大部分都得迅速转给债主。可即使这样，他每月所偿还的也不过是所欠债务的百分之一左右。最让他头疼的是，即使部分私人的债务勉强可以厚着脸皮分期偿还，但银行贷款是没有什么条件可讲的，必须每季度定期偿还利息，三年后偿还本金。相较于他的高额债务而言，他每个月的那点工资不过是杯水车薪。

    好在他和林子琴一向是各用各的工资，不会相互干涉对方的财务自由。因此，尽管他那段时间过得很是艰辛，但林子琴起初却并未察觉到，秦榣峰已在自己的财务上捅了一个大窟窿，不，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巨大的深坑！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几个月后，他们的双胞胎女儿出生了。亲戚、朋友、同事们都很羡慕秦榣峰“一炮双响”的好运。两个小公主的到来，让小两口觉得甚是开心。

    每次看着两个小家伙，像是用复印机复印出来的一样，长得那么像，那么可爱。这种感觉，让秦榣峰觉得生活真是美妙无比。

    可当他想起每况愈下的处境，便会情不自禁地难过、悔恨。那段时间，他曾好几次对着两个小宝贝独自哭泣——他觉得他根本不配做她们的父亲！

    三十六年来，他从未产生过如此强烈的挫败感、无力感。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凛冽西风中的一棵孤独的树，无可奈何地看着曾经碧绿的叶子一片一片地枯萎，一片一片地凋零。而属于他的春天，又是那么遥不可期……

    两个女儿的出生，改变了秦榣峰和林子琴先前“财务互不干涉”的原则——关于孩子的相关费用，需要夫妻俩共同承担。

    正是这种改变，让林子琴渐渐察觉出了秦榣峰的不对劲，一步一步地向着真相逼近。因为秦榣峰总是不能按期拿出钱来买奶粉或衣服等孩子的必须品。

    一开始，秦榣峰还找各种借口蒙混过关，比如说钱被他借给朋友或同事应急等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类似的情况总是频繁发生，林子琴便不再相信他的诸多理由。

    “榣峰，你最近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你明说吧，难道对我你也要藏着掖着？”终于，在某一天晚上，林子琴忍无可忍，不问不快。

    “没什么啊……不是给你说了吗？最近几个月的工资……被借给朋友和同事应急了……暂时不能还我。”秦榣峰闪烁其词。

    “不要再骗我了，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说慌时的表情，我一清二楚。”

    “真的没骗你，要不明天我让他们先还一部分？”

    “你最好没骗我。”林子琴将信将疑地应和道。

    当晚，秦榣峰一夜未眠。他反复思考着要怎样才能圆好自己说下的这个谎。具体地说，应该是要怎样才能弄到朋友或同事“还”他的钱。

    第二天一早，他就开始筹划着向谁开口求援，以便先应付了林子琴这一关。可当他拿出手机翻遍所有通讯录，他才悲哀地发现，竟然没有找到一个适合开口借钱的对象——和他走得近的，他都已经借遍了；关系远一点的，他又觉得难以开口。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尽管他以前的条件也谈不上太好，但由于他乐于交际，且在交往中总是以诚待人，结交了不少混得相对不错的朋友。因此，在遇到需要朋友出手相助时，他只需随便开个口，便可轻松搞定。甚至有时都不用他开口，他那几个小伙伴就会主动伸出援手。

    当然，秦榣峰清楚，对于部分曾帮助过他的人来说，或许还有以下这个原因：尽管那时他过得不如自己预期的好，但在不少人看来，他能在市委办公室工作，可随时接近市领导，这就足以让他们羡慕（这不能不说是外人对这份工作的最大错觉，因为在市委办工作与可随时接近市领导两者相距甚远）。他们都觉得，有这么好的平台，秦榣峰一定会混出自己的名堂来。人嘛，从本能上来说，每一次付出，都总是希望能获取相应的回报，只是大多数人都不愿意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而已……

    然而，一切事物总是处于不断的变化发展之中。如今的秦榣峰，已经到了望着通讯录兴叹的境地。

    更让他觉得难堪的是，近一年来，由于债务问题，他曾几次三番地失信于朋友。尽管他们碍于老感情并未对他说什么过份的话。但他知道，如果长此以往，他离千夫所指也就越来越近了。

    曾经，他是那么憎恶不讲诚信的人。可如今，他终于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并且正朝着愈演愈烈的方向不断发展。

    想到这里，秦榣峰不由得在心里爆粗口：“这狗日的人生，真他娘的荒谬至极……”

    然而，发泄情绪毕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他不得不尽快思考清楚，要用什么方式向林子琴交代。

    他心里明白，即使这次侥幸瞒过了林子琴，那以后呢？按他目前的状况来看，在以后一段很长的时期内，他不能按期拿出钱来参与抚养孩子的情况，只会越来越频繁地发生。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直接向林子琴坦白，一次性彻底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免得天天过着做贼心虚的日子。

    他预想着向林子琴交代后可能会出现的两种情况。一是林子琴选择原谅他，和他同舟共济度过难关。二是林子琴无法原谅他，选择与他离婚。

    就秦榣峰内心的真实想法而言，他自然是期望能出现第一种情况。可一旦真这样，他又会觉得自己将会变得更加自责和内疚，因为这完全是由于他个人的过错而殃及了无辜的林子琴。因此，他觉得，即使林子琴真由于这事选择和他离婚，他也绝不会怪她。因为这祸是他自己闯的，坑是他自己挖的，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他都必须无条件承担。

    当他想清楚这些事并决定要向林子琴坦白一切后，他反而没了先前的那些顾虑，反倒觉得心里的压抑减轻了几分。

    他长呼了一口气，然后自言自语道，“是的，一味逃避终究解决不了问题。所有的故事都要有个结果，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