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捻陈风

天生的东西很难改变

    周超走后,穆鹏开始变得没意思了。销售这个行业,人人都保持距离,既不太远,也不会太近。组长对自己倒是很关照,穆鹏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和难应付的客户,他都会出手相助。虽然说自己出单多对他有好处,穆鹏除此之外还能感受到一丝朋友之情。俩人在一个公司,只能说明彼此有一面之缘。但俩人在一个组那就是一个荣辱与共的团队,自然会背靠背前行。有一次,穆鹏的小组没有加班,目的只有一个,到烧烤店吃肉、喝酒、聊天、放松身心。组长带着经理给的一千块公款,他告诉大家放开了吃,超出的部分都由他掏钱。于是烤串,压锅生蚝,小龙虾,羊蹄子,成件的凉啤酒先后上桌,后续的还在路上。一个小女生问穆鹏年龄多大,穆鹏又把问题交给她,让她猜猜看,果然女生眼神很毒,猜的是25。穆鹏恭喜她一下子就猜中了,女生信以为真,开心地笑着,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其实穆鹏已经30岁了,或许是没干过体力活,或者衰老的慢,再加上他总是剪短头发,衣服规整,所以看出去比同龄人要年轻多了。这次聚会也是领导对活动圆满结束的一个奖励,也让大家伙放松放松。穆鹏一点儿没收着,尽情地吃着,喝着。临走时人还没事儿,回去时直接走去了穆波家,穆波给他喝了一瓶苹果醋解酒,穆鹏喝完就呼呼大睡起来。第二天起来,穆波给他讲昨天的事儿,穆鹏一点儿都记不起来。穆波真有点儿慌了,告诉他下次不能这么喝了,多吓人啊。其实穆鹏在乌兰浩特也喝断片好几回,每次都有朋友在,也不用担心走丢。这次也是好久没好好喝酒了,就想要尽兴地喝,自打回长春以后就没碰到过交心的朋友,所以平时都是自己买两瓶啤酒自酌。

    公司里的销售能手都是心狠之人,为了业绩不管客户死活,客户吃着产品效果不好,他们又给搭配别的产品。如果让他们抓着一个有钱的人,恨不得把这个人兜里的钱都掏空。所以同理心特别强的人是不适合做销售的,比如穆鹏,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成的那两单都是组长帮忙弄的,组长夸张地说效果非常好,可以打包票,让客户有问题就找他。等客户效果不好时,他又说客户个人体质不行,又开始下一轮推销。穆鹏也是被他们的特殊方式惊艳到了,没有反驳,唯有拜服。有一个同事一个月内卖客户三次产品,加起来一万多块钱,客户先是看到点儿效果,后来就几乎没有变化,于是她想退款。他们组长更是狠辣,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客户身上,把公司和产品摘得干干净净。有一次,穆鹏成交了一个客户,客户是身在海南的东北人,买了五千块钱,这单能成交都是因为客户相信东北老乡,而不是因为穆鹏推销技术好。直到这一刻,穆鹏才开始反思,公司的产品到底好不好?为什么客户反馈都不好使?产品是正规厂家生产,还有国家认证,这一点也是实实在在看到的。鉴于疑虑大于信任,穆鹏还是听从内心的想法,决定离开这个公司。从这里离开后,穆鹏开始反思自己适不适合销售工作,答案是不适合。第一,自己总是质疑所卖的产品,信任度不高,导致自己和客户说话的底气不足,这又引起客户的质疑,他们其实也很敏感的,不信任自然不会成交。第二,自己的道德感太强,总是站在客户角度考虑问题,从而忽略公司的利益和自己的利益。第三,自己的要性不强,而这又是销售的核心,能力可以培养,要性是天生的。穆鹏喜欢与世无争,从来没想过去剥夺别人来成就自己。他的心永远都狠不下来,他的同理心太重了,以至于看到谁受苦受难了,都会不自觉的流眼泪。

    穆鹏回到长春后,穆波想让他留下来,别再跑到外省瞎闯了。穆鹏也认为买个房子挺好的,这样也算是落叶归根了,至少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可以有个栖息身体的地方,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半年前,他姐夫张庆给他找了一个中介公司,把穆鹏的需求说了一遍,其实很简单,南北通透,面积小一点儿。这样是考虑到还房贷时可以少一些,可以减轻每个月的压力。而且找房子以宽城区为主,这边儿房价便宜,离穆波家也近。房产中介期间不间断地给穆鹏发了很多图片,有符合要求的,有不符合要求的,但穆鹏都没看。他对这个很陌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就一拖再拖。中介小姑娘看他真是不搭理人,于是她给张庆发微信,把情况说了一下。张庆也不知道穆鹏咋想的,是没相中,还是有别的原因。穆鹏告诉他平时挺忙的,下班很晚也没时间,只能往后拖拖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真是恒古不变的铁律。穆鹏的母亲余桂华从炕沿边掉到了地上,她当时也没感觉怎么样,照常干活,在上厕所要蹲下时,感觉到刺骨的疼痛。她把情况告诉了穆宝财,穆宝财不以为意,认为她小题大做。她天生就要强,就这样挺过了一天,直到第二天早上疼的实在受不了了,她给穆波打电话,把身体情况告诉了穆波。穆波一边儿让穆宝财赶紧找车去医院,挂完电话后,她又立马给穆鹏打电话,穆鹏听到这个消息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穆波告诉他,一会儿俩人一起买票回榆树,然后直奔医院。就这样,俩人带着焦虑和不安上路了,经过三个小时的车程终于抵达医院。穆波径直走进病房询问医生具体情况,穆鹏看了一眼穆宝财,也没说话,随着穆波进去了。医生也不确定,认为骨折,有可能伤到了股骨头,所以他建议马上去拍片,这样才能准确判断。余桂华此刻也不能走动,更不能做,只有躺着才能舒服一些,至少能那么疼。他现在左手正在打着减轻疼痛的点滴,第一瓶已经打完了,现在是第二瓶。穆波赶紧去护士站询问,怎么能找到类似推车的东西。护士告诉她可以到后边租用救护车上边用的那种带轮子的担架,穆鹏付了两百块钱,一百是押金,另一百是租担架的费用。俩人推着担架车走到病房,此时余桂华的点滴也打完了,护士拔完针就走了。穆波、穆鹏和两人同病房陪护一起把余桂华抬上担架车,然后穆鹏推着,穆波在侧面扶着脑袋,并且和余桂华唠着嗑,舒缓她紧张的情绪。别看余桂华平时胆挺大,这回她自己也知道很严重,所以心里七上八下的,眉毛一直紧蹙着。穆波是最了解她的人,她和穆宝财一吵架就会打电话给穆波,穆波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了。这几年可以说她是靠着穆波的开导与劝解活着,所有的委屈她从来不和穆鹏说,怕给他增添烦恼。她现在越来越依靠穆波了,心里的千千结,也只有穆波才能解开,然后她有系上,穆波又解开。穆波从来不是一个这么有耐心的人,只有面对余桂华才会这样,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凡事都站在余桂华的身前,替她挡下所有。到了X光室,穆鹏把担架车挨在检测设备的躺椅旁,两个高度一样,然后他走到侧面轻轻地拽着余桂华身下的毛毯,穆波左手推着余桂华,右手拉着毛毯的另一边儿,防止拽脱。就这样,余桂华顺利平移到X光设备的躺椅上,给调整一下位置后,穆鹏和穆波推着担架车走出门口。接着电动门缓缓闭合,上边的灯开始闪烁,然后变成绿灯,电动门缓缓打开,穆鹏和穆波推着担架车走了进去,按之前的办法,把余桂华又平移到担架车上,随后俩人推着他回到病房。

    穆宝财在床边坐着,显得心事重重,此刻他担心的不是老伴的身体状况,而且担心儿女把这事赖他身上。因为俩人总吵架,儿女对自己越来越冷淡了,就怕因为这个事儿让他们记恨自己。把余桂华抬到床上后,穆鹏把担架车还了回去,收回了一百块押金。穆鹏告诉余桂华别担心,一会儿X光片出来就知道摔到哪了。余桂华用手摸着右腿受伤的部位,认为骨头可能摔折了,昨天走路的时候都能听见咔咔的声音。穆波顺着问她,昨天摔的咋今天才过来。穆宝财赶紧插话进来:“昨天她也没说摔坏了,就说轻轻摔了一下,谁也没寻思这么严重。”“我昨天咋没说呢,上厕所的时候疼的很厉害,回去时我还跟你说了”,余桂华说着。穆宝财明显紧张起来,说:“你咋说都有理,你就说摔了一下,疼点儿不是正常的么。”穆鹏知道穆宝财不咋地,没想到他母亲摔伤了,穆宝财也表现的这么冷漠,他怒目地看向穆宝财,眉头紧锁,既有难以置信,又有失望透顶。穆宝财被看的打了个冷颤,他此刻感受到了穆鹏眼睛里的敌意,所以就没再说什么,装作关心地安慰了几句。穆鹏很早就知道,看一个人是不是真心的,不是看他说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没想到这句名言,就在自己的身边,多么的真实,真实的可怕,细思极恐。医生看着X光片,对着门外的穆鹏和穆波说:“整个股骨头断裂,看这个茬齐刷刷的,都已经磨平了,这老太太真能挺。”穆波赶紧问医生:“那该怎么办?医生你可得给想想办法。”医生的回答永远会是开放性的,他说:“有两个方案,第一种采取保守方式,直接在股骨头断点处打上钢板,不过以后可走不了路了。第二就是手术,更换股骨头,三年之内不能蹲着,上厕所也得坐着。三年以后尽量也不要蹲着,避免新的股骨头从骨碗儿里脱落下来,到时候还得重新手术。”穆鹏和穆波一时间也没主意,就先让医生回去,俩人想好了以后再过去告诉他。医生走后,俩人也没回屋,就在病房门口商量着。穆波分析着情况,第一种情况就相当于残疾了,以后只能拄拐和坐轮椅。她当然不倾向于第一种,但是毕竟要穆鹏出钱,所以她得问穆鹏的意见。穆鹏很坚决地说给余桂华换股骨头,穆波眼泪在不停打转,她多么期盼穆鹏说出这个选择,因为本来穆宝财就心高气傲,要是余桂华坐上轮椅,指望他照顾恐怕要做梦才行。她就怕穆鹏选择第一种,那样的话,即使余桂华的绝望,也是自己的绝望,想必俩人的关系也会疏远很多。穆鹏可没想那么多,他妈才五十多,也不能坐着轮椅过后半辈子。于是俩人把商量好的结果告诉了医生,医生告诉他们有两种股骨头,一种国产的,一万五,合作医疗能报销一半左右。另一种是进口的股骨头,二万五,合作医疗不报销。穆波问医生:“这两种有啥区别?我们也不懂,麻烦您告诉我们一下。”医生说:“国产的能使十五年左右,到时候还得更换新的,进口的能是二十五年左右,也得换新的。”穆波看着穆鹏,一句话也没说,全凭弟弟做主,当然她希望选那个进口的,因为再过十五年,穆宝财还能给她换新的股骨头吗?一秒都不需要多想,肯定不会的。穆鹏直接选择了进口的,因为可以使到余桂华八十岁左右,这样也省得中途再遭一遍罪了。医生记录下来后,姐弟二人走了出来,看得出此刻的穆波内心十分开心,一是穆鹏的决定,二是她果然没看错这个弟弟。

    等到俩人回到病房后,把大致情况说了一下,穆宝财偷偷把穆鹏叫了出去,说:“给你妈换国产的就行,都这么大岁数了,换那么贵的干啥。”真的是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穆鹏就来气。穆鹏二话没说就把穆宝财怼回去了,他说:“钱我出,用不着你掏钱。”说完看都没看穆宝财一眼,转身回到了病房。此时穆波正告诉余桂华,这只是一个小手术,医生说他骨折了,打上钢板就好了。穆波没有说实话,因为余桂华最不舍得为自己花钱,衣服如此,生病也如此。所以穆波说的轻一些,并且告诉余桂华,合作医疗有报销,花不了几个钱,也就几千块钱。余桂华听完也算是放心了,她就怕给孩子增加负担,终于可以松口气了。通往郑家屯的客车一点五十出发,穆宝财以要照看家里的鸡鸭鹅为借口回去了,余桂华也嘱咐他回去。此刻让穆鹏心里最不舒服,妻子躺在医院里,他是最应该在这里照顾的人,正常人都会抢在孩子前边儿,自己留下把孩子送走。他的离开又让穆鹏寒心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更何况这不成熟的小男人。但穆鹏很庆幸自己能有机会照顾母亲,也算是对她养育之恩的一种回报吧,虽然微不足道。

    姐俩聊天时,穆波表示穆鹏一直在外地,这回回到长春也算是一家团聚了。然后就讲到了上一次余桂华被草爬子叮在乳房的事情。当时余桂华在除草,一个草爬子跳到了身上,叮在左侧乳房上了,她用手拽了一下,结果拽断了,屁股被丢在了地上,脑袋和身子全在里边儿。余桂华感觉不好,赶紧回到家,穆宝财找车给她送到医院,然后给穆波打电话。接到电话后,张庆开车把穆波送到了医院,此时余桂华脸色发白,两只手硬硬的攥成拳头。穆波就用着所有力气,把余桂华的手指都掰开,医生看到这种情况也是不敢打药,穆宝财缩在角落里,不敢做主,更多是怕担责任,他心里想:要是余桂华没了,少不了穆波和穆鹏的责备。穆波急得直哭,对着医生说:“死马当活马医,你给她打两倍的解药,出现问题算我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医生听了依旧不同意,穆波看出他的顾虑,赶紧找张纸写下了:我让医生打的两倍解药,出啥问题,都是我的事儿,和医生没有半点儿关系。医生被逼到这步了,也只能同意了,解药打了以后,余桂华状态依旧没好,脸色更加苍白,穆波心里不停地翻腾,以为余桂华更严重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随着时间流逝,余桂华的脸色开始出现血色,紧扣的手指也松开了,接着可以开口说话了。她在迷迷糊糊中,最想见到穆鹏,真怕这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她清醒以后也还没是没给穆鹏打电话,穆波也是如此,都不想远在外地的穆鹏为此担心。可以说余桂华这条命是穆波家捡回来的,所以在之后余桂华感觉活不下去的时候,穆波最常对她说的话就是你这条命是我捡回来的,你不珍惜,我还珍惜呢!穆鹏听到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自觉的这个儿子当的很失败,眼泪犹如奔腾的江水,滔滔不绝。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心中既有对余桂华的亏欠,也有对穆波的亏欠,两个人的母亲,基本上都是穆波在照顾,他却什么也没做。穆波劝慰他,说都过去了,而且女孩子比男孩子细心,自然会多照顾一些。其实这些年穆波一直在接续着家里,金钱方面和情感方面都有。要不是她努力开导余桂华,余桂华最轻也得得个精神病,重的就不敢想象了。晚上穆鹏租了两张简易的折叠床,其实就是一个框架,中间是布,躺在上边儿后布就会凹下去,很难受,根本就睡不着。穆鹏把床铺在了余桂华的床边,怕她晚上睡觉掉下来,床的那一侧是墙,不用担心。穆波把床支在中间过道上,也是来回翻身,难以入眠。想在病房里睡好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余桂华带着自己的心思也是一时睡不着。穆波和穆鹏下午买了一些生活用品,还有就是余桂华不能下床上厕所,他们特意买了一个在床上上厕所的小壶,还有一个可以坐着大便的椅子,椅子是中空的,下边儿放着盆,非常适合余桂华使用。还买了一大卷成人尿不湿,可以在手术后使用。水果有两样,香蕉和苹果,苹果是余桂华最最爱吃的,香蕉可以润滑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