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郡，白马县，成公堡。

    年方十五的成公倅看着踉踉跄跄搬运春耕物资的奴仆，脸上写满了不悦。

    “二狗，取鞭子来。”

    “小主人，你这个月已经打死两个了，要不算了吧。”

    侍奉成公倅的随从李二狗有些不忍，低声劝道。

    “算什么算！”

    成公倅双眼微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道：“你在教我做事？”

    “小主人饶命！”

    李二狗连忙跪下求饶，明明已经都二十岁了，可李二狗看起来还没有十五岁的成公倅高，如今跪倒在地，更是显得极其矮小。

    “还不快拿鞭子来！”

    看着李二狗连滚带爬去取鞭子的背影，成公倅面露厌恶。

    果然，外姓奴仆之子是不可能和高贵的成公氏一条心的。

    若是换成大兄，只会问他要不要换匹马来遛奴仆玩。

    作为家世两千石的地方大族，成公氏在近年来发展势头很猛。

    不仅收纳了大量流民做奴仆，还以防备黑山贼作乱的名义低价买来了许多田地。

    在年少不知事的成公倅看来，他们成公一族才是白马县的实际统治者，打杀些奴仆又有何妨？大不了再抓些流民回来呗，反正又不值钱。

    “小主人，鞭子取来了。”

    “唤那几个奴仆过来。”

    成公倅扬鞭指向那几个身材瘦削，连走路都有些费劲的奴仆。

    “是……”

    李二狗虽然眼中充满了痛苦，但他毕竟地位低微，若惹得小主人不满，他不仅要吃鞭子，还会连累他的家人。

    “你们几个，小主人叫你们。”

    几个奴仆身体猛地一震，他们都是四十余岁男子，但因为常年过量劳作，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

    他们瘦的像麻杆一样，眼神麻木且浑浊，若非他们在不住的颤抖，李二狗甚至会以为他们没听到自己在喊他们。

    “几位叔伯，还请不要难为我，我也只是听命行事。”

    看着他们始终不动弹，李二狗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他靠的更近了些，语气中也带上了祈求。

    “二狗，我是叫你唤他们过来，不是让你请！”

    听到成公倅声音中已有出现了明显的不满，李二狗脸色惨白，大声呵斥道：“你们几个不想活了，难道还想拖累家人？”

    听到李二狗的话，那几个奴仆面露惨色，就像是刚上好了发条的机器人，僵硬地拖着身体朝成公倅走去。

    成公倅却有些恼怒，作为从小接受教育的士族精英，他自然听得出李二狗话里的意思。

    好啊，喜欢救人是吧。

    成公倅盯着李二狗，突然想到了一个好点子，既然李二狗喜欢救人，那就让他来打死这几个人，不知道他打死这些人后会是一副什么表情呢？

    “小主人，他们过来了。”李二狗弯着腰，不敢看成公倅的脸。

    “李二狗，打死他们。”成公倅笑着吩咐道。

    李二狗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恐惧，“小主人，我……我做不到……”

    “那就打死你？”成公倅一鞭子抽在李二狗头上，把李二狗抽了个踉跄。

    “能不能打？”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李二狗蜷曲着身子，嚎啕大哭。

    “那我就打死你！”

    成公倅面色狰狞，对着李二狗抽了一鞭又一鞭。

    抽得李二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他最爱这种生杀予夺的感觉，故而对抗命之人极为痛恨。

    “你们抽死他，我就不抽你们了。”

    成公倅转头看向靠过来的几个奴仆，把鞭子递了过去。

    “我……”

    接到鞭子的奴仆全身都在颤抖，浑浊的双眼第一次出现了些火花，他多想一鞭子抽在成公倅身上，但他却又不敢，因为他的家人也在成公堡，他如果这么做了，他的家人都要被他连累。

    “你不抽是吧……”

    成公倅正准备将鞭子从奴仆手里拿回来，不料却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从后方捏住了手腕。

    他抬起头来，怒目而视，只见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子出现在他身后。

    成公倅丝毫没有感到危机感，反而愈发狂妄，“这么不懂规矩，看来你是新来的奴仆，王大，王二，过来给他好好上一课……”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腹部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那男子一拳打在了他的背上，拳头力量之大，险些让他身体弯成弓形。

    “犬入的奴仆……”

    “王大，王二，你们不想活了吗？”

    “还不快来杀了他！”

    暴怒的成公倅唤着大兄为它安排的护卫，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们就在几十米外，为什么不回他？

    “哦，原来他们叫王大，王二啊，真他娘的晦气，竟然跟乃公一个姓。”

    不远处，王大胆拿着鲜血淋漓的长刀，远远朝成公倅丢了两个圆滚滚的东西。

    成公倅被它们砸在头上，正欲怒骂，下一刻却脸色惨白。

    砸中他的，正是王大和王二的首级！

    “啊！”

    成公倅惨叫一声，这才发现附近竟多出了数十个持刀握枪的奴仆。

    “你……你们想要造反吗？”

    “田先生有令，成公氏全口老小一个不留。”

    王大胆朝抓住成公倅的那个男子丢了一把刀，而后对楞在四周的奴仆振臂高呼道：“我等乃黑山义军，现已攻破坞堡，愿与我等上山者，随我来，杀成公，若不愿者，请各自返家，勿要出门。”

    “不……”

    成公倅面露惊恐地张开嘴，似是想说些什么。

    但作为跟随田豫的幽州精锐，那男子的刀极为干净利索，还未等成公倅说出第二个字，他的脑袋已经搬了家。

    躺着地上的李二狗看着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只觉如梦似幻。

    小主人竟然死了？他们还要去抓成公氏的家主？

    等等？他说他们是什么人？是黑山义军？黑山？黑山贼！

    不！父亲！母亲！妹妹！

    他挣扎着起身，顾不得自己皮开肉绽，满身是血，带着哭腔向逐渐远去的王大胆他们爬去，边爬边祈求道：“求求你们，不要杀我父母，不要杀我妹妹……”

    王大胆诧异回头，在发现李二狗浑身是血地朝他们爬来，还有几个不成人形的汉子也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只为求得他们家人平安后，他不仅心头一颤。

    怪不得田先生不惜得罪各位黑山军大帅也要三令五申，禁止滥杀无辜。

    试问这世间谁能无父无母，无亲无故？

    他叹了口气，并不看那些求饶之人，而是面向了刚拿到武器的奴仆。

    他拉出一缕头发，一刀斩断。

    “田先生有令，滥杀无辜者，斩！”

    《北齐书》记载：郡东南有曲堤，成公一姓阻而居，群盗多萃于此。人为之语曰：“宁度东吴会稽，不历成公曲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