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会儿，作为本次宴席发起者的田琦终于出现了。

    作为一位威望颇高的长者，他一到来，便有不少族长和家族话事人向他打招呼，他也一一回应，礼仪完美，挑不出任何问题。

    他行至主位右手边坐下，对面是东郡名义上的第一望族，祖上甚至可追溯至两周时期的卫公国姬氏长子，姬满。

    在大汉正兴盛之时，公国长子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与世家大族联络的，他们会被地方官员死死盯住，有任何异动都会有亡族灭种之威。

    但随着朝廷被董卓把持，再无力控制地方，姬家的年轻人也跳了出来，试图在乱世分上一杯羹。

    “田公可知道黑山贼想要与我等共治东郡的条件？”

    姬满相貌英俊，笑容亲和，若是普通人，见这般身世高贵之人待己如此亲善，势必知无不答。

    但田琦是老狐狸，怎会被轻易套出真相，他随意找了个编好的理由，搪塞道：“哎，我也不知道呀，不过这次黑山军确实和以前不同，他们推选出了一个士人来做首领，应当是真的不想打家劫舍了，想下山来过安稳日子。”

    “士人做首领？”

    姬满挑了挑眉毛，眼神中明显露出了一丝轻蔑，“想来又是某个寒门或地方小族的子弟吧，也只有这种人才会与山贼沆瀣一气。”

    与姬氏亲近的顿丘武氏族长武平趁机奉承道：“大公子所言极是，像我等世家大族之后，都是与门当户对之人交友，只有那些寒门和小族不知礼仪廉耻，什么人都交朋友，不然他们也不会上山当贼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没脑子的山贼才最好控制，到时候等他们分驻地方，我们稍稍施些恩义，便能把他们的部曲收编为己用，过不了多久，这些山贼头子就只能灰溜溜的滚出东郡了。”

    “哈哈哈，确实如此！”

    田琦也配合地笑道，眼睛却不着痕迹地瞄了眼角落。

    那里正站着一个黑山军甲士，穿的甲胄还是濮阳府库里的，看来田豫已经布置好了。

    说实话，此时的田琦心中是很复杂的，他虽然决定为了自家的利益，把东郡的其他大族都给卖了，但对于这些世家大族他同样也有些惧怕。

    这可是整个东郡的百年，甚至千年大族啊，这次把他们全都得罪了，日后田家真的能有好果子吃吗？

    但如果不这么做，就要损失大半家产，没了家产，在这种乱世之下，田氏更难生存。

    没办法了，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只能这么做。

    一切为了家族！

    田琦又安慰了一遍自己，将目光投向了门前。

    那里正站着一个虽然面容普通，但仪态神情却让人如沐春风的年轻人。

    正是世家大族口中的黑山军首领田豫。

    田豫大步走进了宴席，把控东郡的世家首脑们并无一人认识他，但看他一身麻布衣服，又无侍从，顿时露出鄙夷，只当是田府的哪个远房小子想要来此见世面。

    田豫进了屋，也不慌去他自己的位置，反而完美代入了小子模样，见哪有人交头接耳，他就悄悄过去探听一二。

    这一探听，还真让他听到了不少消息。

    原来这到场的世家大族大致分为三派，占据主流的是传统保安派，他们保有了世家大族的高傲，并不愿意和这些低微出身的势力太过亲密，更不愿意派家族子弟加入。

    但相应的，他们也不在意到底是谁来统治东郡，只要统治东郡的势力能做好保安的职责，为他们带来安全，他们就不会为难。

    势力第二的一派是激进派，他们想通过与黑山军的合作，将家中一些旁支子弟都塞入东郡各地府衙。

    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在黑山军控制东郡期间，深入掌控地方权利，推进家族发展。

    但也仅限于此，他们家族的嫡系子弟是绝对不会下场的。

    在他们看来，作为贼人的黑山军不可能控制东郡太久，无论是河北的袁绍、公孙瓒，还是汝南的袁术，亦或者是东边的刘岱，只要他们腾出手来，东郡必然会易主。

    所以他们要留下嫡系子弟，等真正有前途的势力入主东郡，他们再派嫡系子弟效忠，

    当然，在他们眼里有前途的势力只有袁绍，无能的刘岱和喜欢用寒微武人的袁术、公孙瓒都不在他们投效的范围内。

    第三派是诞生不久的武人保安派，牵头人是东武阳的滕穆。

    因为他亲眼目睹了老刘率兵攻占东武阳，因此对公孙瓒军队的战斗力有了较为清晰的认知。

    在他看来，公孙瓒这样没脑子又能打的武人团伙才是最适合做保安的势力，与其和黑山军合作，还不如直接将公孙瓒势力引入东郡。

    那个新任的冀州刺史小刘看起来就蛮不错的，虽然出身有点差，几乎是宗亲末支中的末支，和伟岸的世家大族不在一个层次，但起码小刘在态度上让人感觉很舒服，反正是做保安，出身差点也无所谓。

    田豫这一圈走下来，对世家大族的傲慢有了深刻的理解。

    所有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主人姿态，把黑山军当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泥腿子。

    不过也是，在他们看来，黑山军既然找了士人首领，又有濮阳的几个大族做担保，那必然是接下来是要统治东郡的。

    毕竟这里已经是一片无主之地了，比起打一杆就跑，肯定是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更有吸引力。

    而且这可是洗白的大好机会，黑山军的泥腿子怎么可能会放弃由贼人转型地方良民的机会呢？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黑山军从一开始就没想统治东郡，他们的洗白也另有去处。

    田豫慢悠悠走到了主位，在一众诧异目光中坐下，道：“诸位，今日宴席可还尽兴？”

    田琦连忙起身行了一礼，一众世家首脑这才反应过来，顿时议论纷纷。

    “这竖子就是黑山贼找来的士人首领？”

    “贼就是贼，找个黄毛小子当首领哈哈哈。”

    ……

    程昱则是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自从田豫进屋，他就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才是这里的主人，因为这个年轻人太从容了，好像是在逛自家的花园。

    见一众世家大族依旧在自说自话，甚至面露轻蔑。

    田豫耸了耸肩，径直拿起了桌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将其摔在了地上。

    “诸位，结束这场闹剧吧。”

    霎时间，摔杯为号，甲士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