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借梦
附身?
庄篱愣了下,他把她当成鬼了吗?
上官月的声音还在继续传来。
“自从那晚你救了我之后,我就一直想要见你。”
“王同在我楼船上,是因为这个缘故吗?他身上带着圣祖观的法器。”
“我知道一个说法,人在快死的时候气运低的时候,才能见到鬼,所以自那日后我很难见到你。”
“你是家里出事后,不甘心,飘来京城,想要洗冤吗?”
“我看过监事院的缉捕文书。”
“你第一次入我梦中,我就认出来了。”
“你……”
“停一下。”
庄篱听到这里抬手打断他,虽然听的糊里糊涂,但大概也听懂了。
上官月看到了以白瑛相貌做的缉捕文书。
在第一次入无梦之境的时候,上官月见到了她,认出来了。
因为在无梦之境她露出了真面容。
第二次则是在濒死的时候见到她。
所以上官月一直以为她是鬼。
白家的人都死了,她这个弱女子自然也活不下去了。
他能这样认为也不错,省了还要多解释。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待她说让他停下,上官月果然停下了说话,低头看着身前的女子,伸出一根手指。
“我再说一句。”他说,一笑,“原本你也在一直想办法见我。”
人鬼殊途,要见一面,不容易。
原来不只是他想尽办法,她也是。
虽然以前不相信有鬼,但也看过很多志怪,在楼船上也听过闲扯,知道一些鬼怪故事。
鬼都是惧怕日光,不能白日行走的。
现在为了见他,她冒如此之险……
庄篱倒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是能控制让人说出想法,但不能直接看到。
不过他在想什么也不重要。
“对,我一直想办法见你。”庄篱点点头,又说,“我也一直能见你了。”
梦里,现实里都见到。
只是梦里的小童记不住她,现实里,他那次又不肯看她。
上官月听了,脸上笑意更浓,意思是说她一直在他身边,只是人鬼殊途,没办法现身,更不能跟他说话。
“我知道。”他也点点头,他知道她一定在。
他知道吗?庄篱想,看他一眼,心海深处四岁的李余,不管怎么说也是他,或许能有感觉。
这些也不重要,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她说。
上官月点头:“你尽管说。”
她冒着风险,白日出现,附身他人,也要来见他,一定是十万火急重要的事。
不管是是什么事,他一定在所不惜。
他这条命,都是她救的。
话说完,见她转身走到桌案前,拿起一块香料。
“你带着这个,找个安静的地方睡觉。”庄篱说。
上官月伸手接过,看着眼前的女子:“然后呢?”
眼前的女子眼睛亮晶晶对他眨了眨,比起画像,比起那晚昏暗夜色中,她的眼更好看,冷艳又灵动。
“就可以了啊。”她说,又一笑,“你睡觉,就能帮到我了。”
原来睡觉就能帮她啊,上官月说:“那这也太容易了吧。”
庄篱抬手咳嗽一声。
上官月感觉眼前如水波荡漾,原本清晰的女子的面容有些模糊。
“好了,时间到了,你快走吧。”
随着这句话,坐在门后的两个侍从站了起来。
她附身的时间到了吗?上官月再看她一眼,攥紧手里的香料转身就走。
迈出屋门,翻上房檐,再回头看,章家医馆后院有店伙计奔走,似乎要靠近炮制坊,但下一刻又似乎想到什么转身走开了,炮制坊内叮叮当切药声始终没停,热闹但又似乎隔着一层屏障。
上官月再看身边的两个侍从,见他们眼神渐渐凝聚,似乎微微怔了怔,再看向上官月。
“公子,我们进去吗?”其中一个侍卫低声问。
这是,已经忘记进去过了?
她怎么做到的?
鬼能控神智,抹去记忆?
这般厉害的手段,只有厉鬼能做到吧?
她已经成了厉鬼了啊。
不知她什么时候死的,但一定死的时候不长,短短时间成为厉鬼一定不容易吧。
上官月收回视线:“不去了,走。”他转身跳下屋檐,两个侍从对视一眼,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也没有再多问,跟着跳了下去。
……
……
“公子,出什么事了?”
余庆堂里,看到上官月进来,蔡掌柜紧张地问。
公子来这里的途中突然调集人手,也没说去做什么,回来的也很快,看起来也不像跟人动过手的样子。
“没事没事。”上官月只说,没有向库房去,问,“有没有安静安全隐蔽的地方?”
蔡掌柜忙点头,带着上官月进了一间密室,等候上官月说私密的事,但上官月却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我要睡一会儿。”
退出来的蔡掌柜有些懵,怎么好好的要睡了?不会是身体受了伤?又中了毒?
他立刻紧张地去问那两个侍从,公子到底去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就是到了章家医馆,公子说要进去……”两个侍从其实也有些懵,说到这里时,眼神还有些怔怔,“…又突然说不进去了,就带着我们走了。”
章家医馆?蔡掌柜立刻让人打听章家医馆今天有什么事什么奇怪的人。
街面上的消息,余庆堂四通八达,很快就送回来了。
没有什么特殊的事。
如果非要说有的话,是东阳侯少夫人在医馆和章大夫研制香药。
东阳侯少夫人!
听到这个名字,蔡掌柜瞬间想到了旧事,先前,公子就让人去盯着东阳侯少夫人。
也是非常莫名其妙。
为此瑞伯很担心公子是对这个他人妻动了心思…
后来公子就不再提了,以为新鲜念头过去了。
没想到,原来,公子一直没放下。
这可不好办啊,蔡掌柜忍不住扶了扶额头。
……
……
这也太好办了吧,只需要他睡觉。
是不是因为附身不能太久,不方便说话,要跟他在梦里见面?
上官月躺在密室内,将这一块香料举在眼前看,香料没有任何美感,也不是特制给他的,是匆匆从一大块香料上敲下来的。
他嗅了嗅,味道也算不上好闻。
这些都不重要。
没想到就这样见到了!
上官月忍不住再次笑。
他就知道,她一直在身边。
不过,好像忘记问她怎么知道他叫李余了?
还有,她知道李余这个名字是谁吗?
不过她连他的命都救了,这些都是小事,无关紧要。
不能再想了,要赶快入睡,上官月深吸一口气,将香料攥在手里放在身前,闭上眼,下一刻又睁开,香料这样放睡觉了掉了怎么办?
他从脖子里拉出一根红绳,其上系着小香囊,里面罩着那枚当年父亲留下的先帝赐的玉片。
上官月将香料塞进去,重新放进衣襟内,这才按着胸口再次闭上眼。
……
……
夕阳斜沉,伴着烟气袅袅,章士林对庄篱拱手一礼:“大功告成,只待制成线香晾晒,三五日内就可以了,多谢少夫人,辛苦了。”
庄篱笑着还礼:“为了挣钱,不辛苦。”
章士林哈哈笑,春月在旁嗔怪:“少夫人应该说为了救死扶伤。”
哪里真缺这点钱。
章士林含笑捻须:“论迹不论心,少夫人已经数次救死扶伤了。”
庄篱一笑,不再多留跟着春月上了车。
回避的弟子们也纷纷跑过来目送,在后嘻嘻哈哈笑“师父,真制成香了?”
章士林说:“那还能假的啊,这么累。”说着身后按了按脖颈。
今天格外累,累的脖子还有些痛。
坐在马车上春月揉了揉脖子,看庄篱靠在枕头上。
“少夫人累了吧。”她轻声说,“街上人多,车走的慢,你小憩一会儿。”
庄篱嗯了声。
春月将斗篷给她裹好,又将脚炉塞在脚下,看着庄篱闭上眼。
马车晃晃悠悠,车窗外喧闹声声。
庄篱再次睁开眼,车马喧闹都消失了,视线里是空旷一片,然后看到睡在地上的小童。
庄篱忍不住攥了攥手一笑,果然有了标记就方便多了,不用东找西找,从梦境里连续跳,她自己亲手做的香引路,想来就来了。
当然,也要上官月配合入睡。
庄篱走过去,蹲下来端详睡着的小童,原来真是上官月啊。
忘了问他,是不是皇太孙。
不过也没什么,比如白篱变成庄篱,变成东阳侯少夫人,李余也能变成上官月,变成上官驸马的外室子。
大家都是原本的身份不能活,只能换一个身份活着的人啊。
庄篱伸出手指凑近小童的鼻尖,不过,还有件事也忘记了告诉上官月了。
睡着了能见到到她的是四岁的李余,不是现在的上官月。
只怕上官月醒来会以为白睡一场。
手指距离孩童的鼻尖越来越近,就在终于贴近的那一刻,庄篱身子一倾扑了进去。
……
……
“李余,李余,该起床了。”
伴着女声的呼唤,睡着的小童缓缓睁开眼,眼神呆呆看着面前的女子。
“你是谁?”他喃喃说,旋即嘴角一扁,“阿娘——”
小哭包又开始了,庄篱忙哦哦柔声哄“不哭不哭,阿娘在呢。”
话出口看李余的眼泪都要涌出来,似乎认为她在假扮阿娘,忙加了句“你阿娘去给你…嗯,做好吃的了。”
小孩子应该都喜欢这个吧。
她小时候看到街坊的小童被娘喂饭,就会忍不住也想吃阿娘做的饭。
白瑛嫌弃家里厨娘做的饭不好吃,总要自己做,但她做的更不好吃。
李余的眼泪没有掉下来,似乎在想阿娘是不是会给他做好吃的。
庄篱也不敢再瞎扯,路途短短,梦境浅浅,还是快办正事。
“李余,你阿娘的镜子特别好看,你见过吗?”
小童眼神转动,脸上浮现笑容:“见过,阿娘的镜子,好看。”
随着他的声音,空旷的地面上妆台和镜子再次出现。
庄篱伸手扶着小童的头,向旁边一转:“李余,看着旁边,免得你阿娘来了你看不到。”
不能让小童看镜子,免得被吓哭醒来,梦境就消散了。
阿娘的诱惑比什么都大,李余果然看向另一边。
庄篱深吸一口气,看向镜子里。
镜子里一半熟悉的脸,一半陌生的脸。
平心而论,虽然只是一半,也能看出很美貌。
但再美貌,也没有人想要自己脸上多出这么一副面容。
虽然此时这张面容是空洞的,没有灵魂的。
但庄篱知道这是因为无梦之境的缘故。
这张面容下一定有灵魂。
他人的灵魂。
隐蔽的,毫无察觉的。
如果不是这个无梦之境,如果不是恰好看到了李余的镜子,只怕整张脸都变成别人,她都无知无觉。
庄篱伸手按着心口,想到有几次听到的心跳,两个心跳声。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里外眼神交汇,镜子呈现一片雾气。
耳边是咚地一声,她站在大街上,昏黄一片。
脚下上官月倒在章家医馆外。
她回到了那一晚的梦境。
她听着医馆内响起脚步声,看到烛火摇晃,被惊醒的章大夫带着弟子们走出来。
她转身疾走,随着她的走动,梦境摇晃,边界崩散。
一步一步,脚步越来越虚浮,视线里终于看到了东阳侯府,夜色正在淡去,晨光尚未亮起,宅院中巡夜正打着哈欠等着交班,负责洒扫的仆妇们已经走了出来,厨房里亮起灯火,炊烟袅袅。
她看到世子的院落,值夜的婢女们正在起身,残烛被熄灭。
她看到寝室床帐内年轻的女子侧卧而躺,身旁的周景云睁开眼,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庄篱不由抿嘴一笑,好啊,趁她睡着偷偷摸她的脸。
下一刻看到周景云唤她,推她。
纵然是因为梦境中看梦境,视线更加昏暗,但也能看出周景云慌了。
周景云捧住了她的脸。
她睁开了眼。
她笑了。
她的脸——
庄篱猛地睁开眼,镜子里雾气四散,残留着女子的笑脸,与镜子里坐着的她的那半张脸融为一体。
“周景云——”
伴着耳边陌生的女声,庄篱看到周景云跌下床,看到他眼神的震惊不可置信,看到他嘴唇动了动,似乎喊出一个名字。
庄篱手一松,小童被扭着的头转过来,看向镜子里。
“坏人——”他哇一声大哭。
镜子碎裂,天地崩塌。
……
……
咯噔一下,马车沿着板子越过二门门槛。
“小心点。”春月掀着车帘说,“少夫人睡着了。”
伴着说话,她转过身,看到车厢里躺着的庄篱睁开眼。
“少夫人,你醒了。”春月说,“到家了。”
到家了。
家。
庄篱看着外边,夕阳的余晖已经散去,暮色沉沉,门上亮起了灯笼,随着风摇晃,投下昏黄一片,似真似幻。